第二十六章(8) 悲伤圆舞曲
作者:幽洇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09

永安集团总部的大厦顶楼,两抹黑色的身影站立在边缘,迎着风,凝望着远方的天空。

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林叔叔,你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溪缓缓的侧过头,面色淡然宁静地看着身旁高了她一个多人头的男人。

“小溪,你想问什么?还是……”林冠中神色一怔,说出的话语略显局促。

“我没有知道什么,只是在等待着你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告诉我有关爷爷病故的直接诱因。虽然察觉出他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可是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离开我们。所以,我想知道是谁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为什么爷爷会那么激动?气得突然心脏病发…”溪望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睛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连声音都透着虚无的缥缈。

“是……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劳累过度,引发了病因。”林冠中沉静的说,心中悄然的吁了口气,暗自警惕起来。

“没有外界的原因?………叔叔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当初你亲手把我逮回家,难道又想亲手把我送出家门?如果你不说,我又怎么能安心在安家呆下去。”溪神色黯然的凝视着他,他倏尔而逝的慌乱尽收入她的眼底,口气不由得强硬了几个点。

“小溪,你怎么能离开家?要是连你也离开了,小晨会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林冠中犹疑的说,闪躲着她逼视的目光,不敢正面劝说。

“我为什么不能走?哥哥有他要走的人生道路,早点明白那段路会没人陪不是更好?”溪轻轻呵口气,如蚕丝般轻软无力。

“不能那样做,他现在才稍微好了一点,你不能又把他推入黑暗……”他慌了阵脚,竭尽全力地想劝服她离开的想法。

“叔叔,你错了。哥哥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一直活在黑暗里。他的微笑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所做的伪装。”她淡淡地笑,面容在帽子的光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就算是伪装,但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改变,他慢慢地开心起来了。”林冠中急切的说,眼色正然的睨着她。

“也许……也许,他会渐渐向我们敞开心怀。可是,有个人不能等下去了。我怕等他好的那一天,接着倒下去的那个人会是我。而我一倒下去,永远也不会醒过来。”溪轻若无声的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掩藏得很深的悲伤,帽檐投下的大片阴影温暖着她脆弱的心灵。

“你不能倒下去,那样会摧毁他的世界。”一向冷静自持的林冠中陡然害怕起来,紧张的情绪透过声音泄露了出来。

“既然叔叔也是认为哥哥要靠我支撑,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实话?”她轻扬起唇角,苦涩的笑容洒落在唇边,语气却坚决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微仰起头,安静的说:

“爷爷曾告诉我一句话:晨曦再现,希望无限。他说他们以前犯了个错误,希望我能纠正过来,给它一个完美的结局………”

“总裁真的这样说?”他不敢置信的问,心中踌躇不定。

“嗯。爷爷那么信任您,我又怎么会拿谎话来骗取您的话。”溪的声音静如雨滴,不大,却刚好足以使他清晰地听见。

“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总裁也早料到你会逼问我,他把所有事情写进了一封信里。”

林冠中无可奈何地妥协,早有预料地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天空又暗了些,阴云密布的。

光线诡秘的幽暗。

一条五公分长的纸条随风飘走。

溪从信封里抽出信纸,苍劲有力的字带着熟悉的味道,还未看清内容,心底已是又酸又涩。

她屏气凝神,手指紧捏着写满字的信。

一行划穿了信纸的黑体大字在暗沉的天气里,异常的刺目——

曦成年之日,就是与水炽堂少当家慕容宣结婚之时。如若不然,晨将终生禁锢在水炽堂的势力范围内。

几十个字仿佛突然放在显微镜下,扩大了好多倍,好多倍。

黑色的字汇成一团,漆黑漆黑……,淹没了世界上仅存的亮光,坠入永不见天日的黑洞。

溪的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信纸,用力咬着嘴唇。瞬间,柔软的唇瓣苍白失血,青色的牙印清晰可见。

水………水炽堂?

安家怎么会与那么可怕的组织扯上关系,而且还定下如此荒谬的约定………

乌黑的睫毛猛烈地向上翘起,掀起一股很小很小的寒风,却冷透了她的心。

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涣散的重新落在信纸上。

什么也看不见,一片白茫茫的,纸上似乎什么也没写。

可是,她还是在看着。

一字一句……

一行一行………

她的眼睛从纯净的黑色,到添加一抹忧郁的蓝色,再到幽暗的黑洞……变化不定。

林冠中无法揣测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虽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可也从老总裁的口中知道了个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无法想像出她会是如此的镇定自若,仿佛信上诉说的是一个陌生人的事,与她无关。

良久,溪慢动作般的抬起头,眼珠透明如玻璃,清晰的映着眼前的人影。

“噢,原来是这样。您说我要选择哪条路走比较好呢?”她像是很茫然,眼底没闪烁过慌乱无措的光芒。

“当然是第一条,我们会倾尽所有的力量保护你,还有风………”林冠中无比肯定的说出自己的看法,面色冷峻庄重。

“叔叔,您又错了。走第一条路,要风、安两家都担着风险过日子。我决不会选它,用两家的人力、物力来保护我,这太不值了…”溪坚决予以否定,说得入情入理。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你是安家的孙女,保护你是应该的。再说,风家要是知道了,也会愿意的,他们不是都认为你是孙媳妇的最佳人选。”林冠中惊怔了下,合乎情理与道德在阐述要坚守的立场。

“我不想无辜的人牺牲,跟着我去陪葬。可是,第二条路我更加不会考虑,如果我自私得选了它,爷爷和爸爸妈妈以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让哥哥去那边,和让他活在黑暗中有什么区别?”溪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眼神坚定无比。

“那你想怎么做?”

“折中走第三条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准备工作,我要让哥哥彻底地活在光明的世界,所有的黑暗由我全带走。”她道出心中的想法,声音平静得仿若无波的水面,有种力挽狂澜的决心。

“第三条路?……难道你是想自己去覆行约定?”林冠中惊异的望着溪,不确定的询问里隐渗着不安的情绪。

“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那边说不定也没你们想像中可怕,外界所传未必真实。我会保自己周全,只请您以后好好照顾哥哥,像待亲生儿子一样关心他,忘了所有的事,更忘了还有我这个人。”溪深吸了口气,略带请求的说,话语里有种坚持的味道。

“他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他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更为坚决的劝告。

“我知道,所以才让叔叔亲自去帮我安排好一些事,而且绝不能出差错。所谓致之死地而后生,哥哥能不能获得重生,以后就看你的了。”溪心如明镜台,闪着锃亮的光,只是再也没有映着谁的影子。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们要找的那个持有公司20%股份的神秘股东是我。不过我于昨天已经把所有股份过户到您名下了,这样董事会的人也不敢刁难您,对以后开展工作会有帮助。公司以后的事就麻烦您多操心了!”

“你不能那么做,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难,却为别人设想周到,让我们这些人怎么能过得安心?”林冠中激动的沉声说,极力反对她的做法。

“叔叔,您还是错了。我没有想要独自承受什么,只不过在保护着想守护的人。去覆行约定,我也许会失去幸福的权利。可是,如果换成哥哥去那边,他失去的将是一生的自由。没有了自由哪来的幸福?而我不同,那个人不也是个少年吗?只要我用心去做,不管他是不是魔鬼,我都会让他变成天使,那时候我不也幸福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她静静的说明利害关系,权衡轻重。

她眼睛里微弱的光亮仿佛是看见了美好的未来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词穷语竭,心里很痛恨自己没有律师的巧舌如簧。

他们沉默地站在天台,谁也劝服不了谁。

压低下来的天,终于降下了雨。

细细的雨丝斜斜的飘落下来,柔顺的黑色长发上满是晶晶盈盈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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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苍凉。

凄凉的白色卧室,沉寂得如被厚雪掩盖了所有地面的深山。

没有虫鸣鸟叫,一片死寂的灰白。

溪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地走进去。

床头边的地板上,安晨静默的坐着,灯光将他的身影印照在木地板上,像一尊孤独寒冷的雕像。

“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独自悲伤,看不到我在担心你吗?”她慢慢地蹲下身,跪倒在他面前。

声音有压抑的苦楚。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仿佛眼睛里全没她这个人,只有噬人的黑暗。

“明明是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回来,回来认爷爷。为什么爷爷不在了,你就打算连我也不要了。你怎么可以那么做,我该怎么办?”心底的疼痛在体内四处流窜,她手指颤抖地抚上他的头发,低声的哭诉着说。

安晨抬起头来,心底骤然的剧烈疼痛起来,俊美的面孔煞白煞白。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如果你再有事,我会死的……你听到没有,溪会陪着你们一起死的……”溪的手臂紧紧地拥住他,身子慌乱无措的颤抖,惊痛的低喊。

仿佛听到了她声音中的痛楚和失措,他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

“……溪,他们都死了,死了……”安晨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暗哑的声音中混合着悲痛的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她把他抱得紧紧的,害怕他的脆弱。

“他们死了,难道你也想要我们跟着一起去死吗?他们不会允许的……哥哥,你可不可以为了我活下去,我会很听你的话,再也不戏弄你……你为我好好地……开心的活下去好不好?……”她泪流满面地柔声对他说着,想要激起他活下去的勇气。

冰凉的泪珠打在她的衣襟上,湿漉漉的衣服浸润着肌肤,一股寒彻骨的凉意冻僵住她的心底。

“溪也会离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好好的活着?一个人守着这栋房子有什么用,再也不会听到笑声,再也看不见阳光……”安晨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绝望。

“我不会离开,不会离开哥哥…”溪痛彻心痱,手掌轻柔地抚在他的后背,语气坚决的说:“如果要离开,那也是为了哥哥,只要对你好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已经是得到了全世界……”他的身体忽冷忽热,颤抖地说着,像孩子般脆弱不安。

“那你以后不可以再伤心,丢下我不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如果晨死了,溪也就死了。”溪低泣着,软言相要挟。

安晨无意识的应着,低喃着一个字,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好字。

渐渐地,渐渐地……

他像那次生病时一样,头靠在她的肩头,在她的怀里带着不安闭上了疲惫不堪的双眼。

如果知道结局会变成不能承受之重,他不会睡,不会又一次上当……

真实又无奈的谎言,害苦了他,更害惨了她……

那晚,

溪拔通了两个电话,声音静如缓缓流淌的溪水,没有悲哀,只有假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