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39

宝珏一行进宫的时候,早朝已过,女皇退朝之后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她自己来见女皇,萧文和花菲则直奔真秀宫而去,至于化妆成陪同小厮的玉月,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早就偷偷溜回冷宫,去向爹爹报平安了。

宝珏经宫奴通报,进了御书房,见女皇坐在凤案之后,手拿一支朱笔,不时地在百官所呈奏折上圈圈点点,写写划划,不敢打搅,只是默默站在一边静候。

女皇身边侍立的俊秀少年,候了个机会,等女皇批阅的空挡,轻声禀报:“陛下,二公主已经进来了。”

女皇这时才好象突然想起似的,抬头看见宝珏:“秀云,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是不是等很久了?”侧过脸去,冷颜斥道,“永寿,你这差是越当越回去了!宫里的规矩是不是学了都忘记了?!朕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伺候,等会儿自己去净衣房找老嬷嬷报道吧!”

能在帝王身边当差,多半都是极会看人脸色的,否则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的。永寿虽然只十五六岁的样子,但也是七窍玲珑,若非家族出身平庸,原也不至于只做个宫奴。此刻,他自然知道女皇乃是有意做作,立刻跪在地上,一副惊恐莫名的样子,口中一个劲儿地求饶:“皇上,开恩呐!皇上,饶了奴才吧!”

宝珏最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尤其这少年似乎又是因为自己而被无故牵连,更是袖手旁观不的,忙出声阻道:“皇姐,你别怪他,是臣妹自己不好。臣妹眼见皇姐正为国事操劳,忧国忧民,实在辛苦,可惜臣妹资质鲁钝,帮不上忙,心中有愧……不敢耽误皇姐的政事要务,想等皇姐告一段落再说……反正,臣妹有的是时间……”

“你倒是会怜香惜玉,连个奴才也要求情,果然是个多情种子!”女皇笑着调侃,随即又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若不是你出使月国缔结盟约,朕才真的是忙得焦头烂额了!你这次出力不小,功劳很大,朕对你真要刮目相看了!也好,朕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好歹还有亲妹子能帮衬三分,否则真要被映星那个通敌叛国的孽障给活活气死了!”她一段话说来,每一句都换了个口气,及至最后这句,已是咬牙切齿,扑面而来一股杀气。

宝珏先听着还不觉得什么,越听越是心惊,到了最后听她将自己和宝琳比较,忙撩衣跪下:“皇上,臣能为陛下效力,是臣天大的福气。臣这次能不辱使命,实在是陛下天恩庇佑,臣哪里有什么功劳?臣也只是运气好了些,误打误撞而已,陛下明鉴!”

“秀云何必如此?快快请起!”女皇挑眉说道,“咱们自家姐妹,说说体己的话儿罢了,何必把朝堂上那套烦人的规矩都摆出来?朕每天见大臣们都是如此,早就腻味得很了,好不容易姐妹私下相处,那些繁文缛节就一并都废了吧!”

“天纲地常,陛下是一国女皇,虽然是臣的亲姐姐,但论理也是应当先行君臣礼,后叙姐妹情,臣不敢亵渎祖宗礼法。”宝珏低着头,必恭必敬地回道。

“呵呵!”女皇往后一靠,笑道,“你这丫头,果然长进了不少,居然也懂礼貌规矩了!看来朕当年的指婚果然有效果,你那驸马到底还是把个小顽女教化成了大淑女,的确是有些手段……呵呵,朕的眼光果然不错啊!”

“皇姐的眼光当然是好的,可惜臣妹愚鲁,开窍得晚,竟未能及早体会皇姐对臣妹的关爱之情,还请女皇姐姐责罚。”宝珏赶紧请罪。

“你啊,”女皇摇头,“先还有个为官的样子,可惜没撑个两三句,这吊儿郎当的本性就又出来了……也好,朕瞧着还习惯些。免礼平身,齐富,赐座!”

另有一清秀少年,马上搬了椅子过来,宝珏从地上站起,又欠身谢过,才坐到一边。

女皇见永寿仍旧跪在面前,眯了眯眼:“既然宝珏公主替你求情,朕就宽恕你这回,还不起来谢过宝珏公主?”

永寿踉跄着站起身,摇摇晃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但依然趔趄着着走到宝珏面前跪下,磕头谢恩。

宝珏以为他是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吓的,也不计较,当下伸出一手示意:“这是陛下的仁慈恩典,本宫并没有做什么,你无须多礼,平身吧!”

女皇眼睛四下一瞟,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朕和公主说说闲话,你们就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几名少年陆续出去,最末的两个跨出门槛后,又转身把书房的门给带上,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你这丫头,”人都走了,女皇的神情也从高高在上,变成了平易近人,“我担心你旅途劳顿,又和家里分别甚久,小别胜新婚……恐怕还是有着说不完的心里话不是?……因此虽国事繁忙,但昨日早朝还是特意免你一个月不用上朝,不想你竟这般不领情,巴巴地赶了进来,白费了做姐姐的一片好意……”

宝珏端整了一副笑脸,道:“皇姐的心意,臣妹自然明白。其实,皇姐才是臣妹至亲至敬的人,臣妹这次出远门回来,当然是一定要来和皇姐说说话的咯!这么久没见,可把臣妹想死了!”

“瞧瞧这张嘴!”女皇摇头叹道,“跟裹了蜜,搀了糖似的,难怪人家小皇子逃不过你的魅力,一心要嫁你为夫,即便你已经有个驸马了,人家也不计较!”

宝珏虽不知女皇的用意,但本能地知道此时并不能表示很高兴的样子,因此只是撅嘴抱怨道:“皇姐还拿人家取笑!臣妹家里都快闹翻天了!葡萄架子可是倒了一排又一排呢!”

女皇没听懂她的意思,问:“此话怎讲?我明明记得你府上从来都没有有种过葡萄啊?”

“现在这个时候,葡萄没熟,全是酸的,臣妹家里就是酸不溜丢,好在还没到打翻醋瓶、酸气冲天的地步……”宝珏一脸悻悻地嘟哝。

“哈哈……”女皇大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惧内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改!妻纲不振,实在是有些丢脸……”

“皇姐,”宝珏不依道,“臣妹和驸马心心相应,臣妹那是叫体贴,不叫惧内!”

“好,好,体贴,体贴,”女皇笑道,“体贴到为了他,连月国的小皇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宝珏道:“驸马是皇姐钦赐给臣妹的,臣妹是打算要和驸马一心一意过辈子的,月国皇子再好也是月国的事,臣妹实在不明白皇姐为什么还要为臣妹结这门亲?如果是为了两国结盟,皇姐你自己娶了他不是顶好的么?”

女皇道:“朕的后宫虽然风光,到底不如尼的公主府单纯,何况以他月国皇子的身份入宫,朕必得招他服侍生子,若是男儿也就罢了,若是女儿,将来只怕要惹事。何况,”她笑着看她,“人家可是指名道姓要嫁你的,朕既然牵过一门好姻缘,如今也有信心再牵第二桩……你那驸马虽好,可你这么老是宠着可不是正经,时间长了,仔细人心生变,与其到时候让你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如朕现在就为你找个帮手,将来也好互相制衡。秀云,你要明白,朕是为你好,朕不想在你的身上,看到当年历史的重演。”

宝珏听了一头雾水,不敢多问,低头沉默。

“想当年,你这丫头也是跑到朕面前,抱怨朕给你配的驸马不好,如今不也是夫妻恩爱么?现在你是满心不情愿,依朕看,要不了一年半载,说不定又是多了个心疼的宝贝,到时候谢朕都来不及呢!”女皇笑道。

宝珏听了闷闷不乐:“月国皇子是金贵之身,体弱多病,需长年卧床静养,皇姐既然说他是个宝贝,那臣妹就把他当个宝贝娶回来供着便是,好歹也是为国为民的,臣妹也不好怠慢了他。”

“你心里明白就好,”女皇看着她道,“若不是本国皇子出嫁的出嫁,年幼的年幼,为了两国能订下盟约,就是要朕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到月国去和亲,朕也会毫不犹豫。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黎民,为了百姓,朕不得不做出牺牲。秀云,身为皇室公主,这点觉悟你是应该要有的。等将来,你招他服侍生个孩子,在月国君臣面前,也算有个交代。”

“皇姐啊——这根本不是臣妹能说了算的,好不好?”宝珏委屈地说道,“他身份高贵又如何?他的德行优秀又如何?单他身子骨弱这条就够腔了……又不是我想让他服侍生,就能生的出来的?就他那风一吹就跑的单薄样子,抱又抱不得,睡也睡不得……要是个漂亮的,放在屋里譬如是件活动摆设也就算了,偏也不过尔尔,恐怕还有骄、娇二气……”哀怨地看了一眼女皇,“人都还没过门呢,家里已经鸡飞狗跳了……皇姐你可把臣妹害苦了,眼看着臣妹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女皇见她这副窝囊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没福气的东西!我这样替你打算,你却还要埋怨……依我看,你那驸马不快活,可不是因为这件事,多半还是你自己作孽!我可不是好糊弄的,花家小子那张婚书疑点多的很,我在朝堂上也就是顾全你的面子,懒得戳穿你罢了……否则,哪有那么便宜的人情给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么……”宝珏摸摸鼻子,讪讪笑得尴尬,“皇姐英明……我和花公子的确早就相识……多亏皇姐帮忙,如今,人已经在臣妹的府里了……这事儿是臣妹有错在先,也难怪驸马生气……”

“哼!作贼的喊捉贼!你这丫头,以前就不学好,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呢,不想还是这么个沾花惹草的毛病!你喜欢吃窝边小草早在我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本事勾上花太医的兄弟……秀云啊秀云,但凡你能把那些心思挪个一丝半分来帮我梳理朝政,我也就不用这么费心劳力了!”女皇叹了口气,神情颇有些“哀其不争”的样子。

那样我只有死得更快!宝珏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道。

女皇侧着头想了想,继续道:“话又说回来了,你对萧文也太宠了!女子纳侧室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样顾忌他的感受,未必是件好事。正室聪明能干是好的,你赋予他威严也属应当——不然他也无法替你打理家中琐碎事物。不过,你也不能把宝全押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万一他将来有个三长两短,你身边若没有能干的顶上来,日子可就难了!这是做姐姐的肺腑之言,你可要好好记着。”

“所以,皇姐就替臣妹又找了个替补的!”宝珏自嘲地说。

“何必一定是他?你自己找的那个我瞧着也是不错,出身也算是官宦之后,心眼虽直、又牙尖嘴利,但说起话来的确是头头是道,实在是有些潜力,真要有心扶植了做事,未必就比不上你现在的心头肉。”女皇笑着说。

“这个不好吧?!”宝珏马上反对,随即又觉察到自己语气过于生硬,赶紧解释,“月澄含过来是做正室的。他是皇室子弟,心高气傲,肯委屈了与文儿平起平坐已是极限,我若再培养花菲当家,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到时候岂非又生事端?”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其实,花菲做事随心所欲,又对医术颇为痴迷,臣妹还是觉得让他专心做自己的事比较好些……不然,哪天惹出什么事端,也教皇姐为难……”她可没有忘记,昨天女皇和花菲针尖对麦芒时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