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820

陶妙彤接宝珏进宫赴宴的时间比较早——比正式的酒席开是足足早了两个时辰!

女皇授意她请宝珏这位异国公主,见识见识月国宏伟大气的皇宫——当然,不想“因为宝珏的姗姗来迟而抢了女皇的风头”这种估计也是有的,毕竟这里是月国,女皇陛下才可以在酒席开始前的最后一刻出现以显尊贵,若是虹国二公主借口不熟悉地方迟到,岂不是让月女皇的面子也下不来?虽然,大家都知道二公主不会做这么无礼的事,但总得杜绝发生意外的可能不是?

由于是钦赐国宴,所以,方美婷等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做陪,全部都留在客栈里。其他人倒还好,惟有宛秋,急得象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来回绕了一圈又一圈。

花菲坐在旁边,先还有些兴趣地看着,后来只看见他在那里兜圈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不禁也有些烦了,便想挑唆着他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寻开心。

“宛秋,我知道你精力过剩,那干脆去外面杀几个人再回来不就得了?干吗在这里兜圈子?你不认为你现在的表现,很象捕鼠笼里的大老鼠么?”花碧莲端过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冷冷地嘲讽道。

宛秋被他一激,霍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个窝囊废!你还有脸说我象老鼠?!你才象只缩头乌龟呢!”

花碧莲把脸一沉,凌厉的眼神立刻摄住了宛秋:“你说什么?你居然敢骂我?!你是不是太怀念‘痒痒粉’、‘痛痛散’、‘麻麻汤’、‘笑笑丸’、‘哭哭膏’的味道了?还是想为我的那些新药再做些牺牲?!”

宛秋早在他流利地报出一串药名的时候,就哭丧了一张脸——这些捉弄人的东西他全试过,当然都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花菲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撒在他身上或者加在他的饮食里面的,虽然不致命,可是真的很难受!尤其是好不容易等药效过了,花菲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追在他屁股后面讨药钱!害他的心又痛上那么一回……花菲这家伙,还真是深谙“雪上加霜”、“伤口上洒盐”的卑鄙道理啊!

“花菲……我……我认错!我认错还不成吗?”宛秋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大眼睛,“我这次出来没带多少钱……我……我怕付不起你那些药钱……”

花菲白了他一眼:“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卖你药了……”看着宛秋偷偷松了口气,他又坏心眼地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不能白被你骂,精神损失费总是要的。”

“花……花菲……”宛秋这下子真的要哭出来了,“我只是一时气愤……你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看在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份上……”

“交情是交情,钱是钱,这是两回事,你懂不懂?”花菲抢白道,心里暗自好笑,“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我们连亲兄弟也算不上!”

“你……你……”宛秋又气又急,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嚷着,“花菲就会欺负人……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

宛秋的指控,让花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老实?宛秋要是老实人的话,这世界上的人就全都是圣人了!

看他抽抽搭搭地越哭越伤心,花菲渐渐起了疑心,眼珠一转,冷不丁他冒出一句:“宛秋,你是不是动过我的药匣子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总是打他药匣子的鬼主意——还不是因为他的密药在江湖上很抢手?这个死要钱的家伙,今天这么反常,大概又是没有吸取以前的教训,对自己的药动歪脑筋了!

宛秋还在那里伤心地抹眼泪,听他一问,身子立刻一僵,半晌,缓缓抬起头,用两只又红又肿、绝对媲美兔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随即迅速转过脸去,支支吾吾地抵赖:“胡……胡说……我……我没有……”

花菲看他这做贼心虚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冷笑道:“还想赖?!要不是中了‘哭哭膏’,以你这个冷血闻名的杀手,怎么会动不动就哭?!千万别跟我说你一心向善了哦!我不信!!”

“什么‘哭哭膏’?!”宛秋又急又气,一个飞身扑过来,拽住花菲的袖子,哭道,“你……你又折腾了什么古怪玩意儿拿我寻开心了是不是?!……你……你……枉费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却总是这样对我……你……你没良心……”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两句,一到要和花菲套近乎的时候就拿来用,根本就不管贴切不贴切,翻来覆去就这两句,从来也没想过要再去学点新的。

花菲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还特意悠闲地晃了几下,慢条斯理地说道:“良心?你也讲良心的么?这‘哭哭膏’是我抹在药匣子上防贼用的,我问你,若是你不去动我的药匣子,你又怎么会中‘哭哭膏’?又怎么会一直觉得委屈、拼命想哭?归根到底,还不是你自己的错?!永远都学不乖,反而还有脸怪我?真是贼喊捉贼了!”

宛秋咬着嘴唇,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花菲这话分明是强词夺理!真要是为了防贼,他干什么不涂毒药?他对毒药可是有明显的抵抗能力的,偏偏老是对花菲研究出来的这种恶作剧似的东西没办法。花菲故意用什么“哭哭膏”来做防护,根本就是存心陷害他啦!可是……谁叫自己不如花菲聪明呢?每一次都栽到他手里,不情不愿地成为他的试药人……

“花菲……”明白自己说不过花菲,也知道花菲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服软就放弃捉弄自己的机会,宛秋只能低头抽泣,“我……我恨你……”这句话说得委委屈屈,一点气势都没有,与其说是在抱怨,倒更象是在撒娇了。

花菲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看他真的越哭越伤心,在虚荣心自我膨胀的同时,口头上却是一副说教的语气:“宛秋啊宛秋,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臭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呢?你要是真想问我要什么东西,直接开口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贬身价去学人家做小偷?!做杀手的拿刀动剑已经够没水准的了,你却连这种体力活儿都做不好,偏偏还去学人家做什么梁上君子?!……你呀,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全没想到,在普通人的概念里,其实杀人要比小偷更加可怕许多。

宛秋呜咽着诉苦道:“这能怨我么?……要不是你老是那样子漫天要价的,我至于这样么……说起来‘视金钱如粪土’,可是一开口,比我都狠……你……你要我怎么办?……”

“我漫天要价,你就不兴坐地还钱么?你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花菲明知道宛秋说不过他,却还在那里说风凉话——没办法,宛秋实在是太好玩儿了,“捉弄宛秋”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劣根性了,“再说,你拿了我的东西去卖好价钱,总得分我点儿吧?难不成这世上还有要我‘魔医圣手’做白工的道理?”

看宛秋站在旁边,肩膀抖动得厉害,花菲眼珠又是一转,道貌岸然地开口:“其实,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以为我真贪图你那些钱啊?我这是为了纠正你爱钱的臭毛病!你样样都看中钱,将来大概没有一个女人能娶得起你!……为了避免让你成为一个老光棍,所以,我才开始牺牲自己,努力培养你大气、大方、舍得花大钱的精神……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别狗咬神仙、不识好心了!”

“要你管!”宛秋自然是嘴硬得很,撅着嘴横着眼赌气道,“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总比你假凤虚凰误人终身要好得多!”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公主替花菲和紫玉做媒的事情,便拿出来做“攻击”花菲的武器。

花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如地狱,将来你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了,拼着欺君枉上的罪名,我也只好委屈自己牺牲一回了……你看看,我对你有多好?!”

不顾宛秋的白眼,他顿了顿,又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是打算跟着我进皇宫去赴宴,哪里是存了什么保护公主的心,分明是想顺手牵羊些大内宝贝的是不是?结果,我没去,你自然也就去不成了,所以你才气愤愤地骂我没本事……你呀,眼睛里除了钱,还是钱,活脱脱一个铁公鸡、守财奴,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哦!”

宛秋被他象教训灰孙子一般的说了一通,本来就已经很难过了,花菲最后那句狠话更是深深地刺伤了他,他“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你欺负人……你欺负人……”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出去。

花菲看他哭着逃走,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端过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放下茶杯后,他的唇角忍不住向上翘、向上翘……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和宛秋都不知道,方才那一幕宛秋大哭着逃开的场面,正好被橘红撞了个正着。

少年连猜带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紫玉,一边还直夸“紫玉哥哥有眼光”,没被“光天化日就对自己的小厮动手动脚、不知礼仪廉耻、枉读圣贤书”的花太医给迷倒!

紫玉倒没在意,橘红便又去和那几个交好的小厮们说了,不到半天工夫,“花太医是个花心鬼”的八卦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客栈。

赵颖及他手下的少年侍卫,对花太医的为人甚为不齿,便是方美婷等官员对她也是极为不满,暗自埋怨她不知检点,出使别国这么要紧的关头,也要弄这么桩丑事出来见见光,当真是好说不好听!

至于陶妙彤派来保卫的月国士兵,听了个一句半句的,拼拼凑凑倒也知道了大概——当然,是橘红的“想象”版本——人人在羡慕的同时,又怀着“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直说那虹国的花太医真不愧是姓“花”的,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自己身边有小厮伺候着,还想娶公主身边的红人儿回去做夫君!……真是个标准的“花花”……“娘子”……

花菲在朝廷这边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地给毁了!

不过,让人庆幸的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否则,按照他的性子,最起码,也得把橘红给毒哑了不可!连带的,那些敢背后瞧不起他的人,铁定也没好果子吃!

不说客栈这边热热闹闹,且说宝珏这边进宫赴宴。

宝珏被陶妙彤接进宫,谒见女皇之后,因为时间太早,女皇又存了分炫耀的心思,便邀请她跟在早已经被授意的陶妙彤后面去参观月国皇宫里的景致。

月国的建筑比较大气磅礴,因为审美观的不同,自然就没有虹国皇宫里的那份精致幽雅,让人看了,只觉得气势宏伟,雄浑豪迈。宝珏一路看来,倒也觉得新鲜。

然而,待到转进了御花园,宝珏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原来月国地处寒冷的北方,御花园里种的大多是高大的乔木,虽然时近暮秋,松树、柏树、白杨树……依旧是郁郁葱葱,挺拔端庄,深深浅浅的绿色交织在一起,粗看起来还算美丽,可是看久了却不禁有些腻味:没有一丝鲜亮花朵的颜色做点缀,这满眼的绿总归让人舒服不起来。“万绿丛中一点红”,眼前只有“万绿”,却不见那惊艳的“一点红”,在视觉的效果上自然就大大地打了折扣。

宝珏心中暗想:此地纵有青松翠柏,万年常青,又不是那盖坟地的,要来何用?别说是皇姐宫里,就是我家那园子也比不上了。我家那个园子一年四季都是众芳摇曳、姹紫嫣红的,岂不比这里强些?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陶妙彤不知道宝珏其实已经在心里把这御花园贬得一文不值,兀自热情地做着介绍:“二公主有所不知,这御花园中乃有三大奇景,不过,二公主来的不巧,恐怕都是无缘一见了。”说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宝珏。

跟我卖关子?谁理你!宝珏有心把陶妙彤晾在一边不搭理,转念一想不妥,遂端起招牌似的微笑,拱手道:“不知这奇景是如何的奇法?本宫既然没有这个缘分亲眼一见,只好劳烦宰相大人描述一番了,也好让本宫长些见闻。”

陶妙彤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树林:“这第一景么,须得暮秋霜降之后的清晨时分才能见到,而且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须得配合天时……清晨时分,初升的太阳,会把这大大小小的树枝上挂着的冰冷子映得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煞是漂亮……这就是第一景‘雾凇’。”

宝珏听她这样一说,看着眼前的树木,想象着陶妙彤描绘的景象,心中不由一动:莫非和夜晚都市中被霓虹灯包围的行道树有异曲同工之妙么?不过,总是天然去雕饰要来得美丽些吧?

“这第二景么,可就得等到大雪了,”陶妙彤悠然神往地回忆着,“洁白厚实的雪,压在油绿、遒劲的树冠上,地上也是一片洁白,连人的脚印也会很快被大雪覆盖了去……缈无人烟的样子,就仿佛是人间仙境似的美丽呢!”

宝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觉得那样的景色也很美丽,但对陶妙彤的痴迷却明显的不以为然。

“除却‘雪影’,还有一个景色就是梅林了,”陶妙彤侧头看了看宝珏,“二公主,在这片树林后面,还有一大片梅林,冬末春来的时候,梅花一开,园子里便到处都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春风一吹,梅花如雪片一般飘落枝头……那景象也是极美的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宝珏听陶妙彤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大堆话,却没有什么概括性的总结,便把以前念过的两首咏梅的名诗各挑了两句拼凑到一起,算是替这位宰相大人做个结论——总比她翻来覆去只会用大白话夸奖美景来得精妙吧?

陶妙彤愣愣地看着年轻的异国公主,虽然觉得这首诗的韵脚有些不妥,但细细品位诗中的含义,还是暗暗折服与她的才学,却不知这根本就是宝珏“借花献佛”拿来一用的。

“好一首咏梅诗啊!果然是字字珠玑,句句清雅,这位大人好才情啊!”

在宝珏和陶妙彤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略微有些娇嫩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二人回过头去,只见清风吹拂中,一个华裘锦冠的少年由两个青年宫奴搀扶着站在那里,少年体态羸弱,宛若娇花照水,弱柳拂风,如果不是身旁有两个宫奴搀扶着,怕是风一吹便要吹跑了似的。

宝珏看他的打扮不禁一愣。

原来她听方才的声音甜美娇柔,还以为是个少女在说话,却没想到竟是个少年,仔细对这少年一打量,不禁暗暗摇头:这少年纵然华衣美冠,却掩不住满脸病容,双颊凹陷,印堂隐隐泛着黑气,便是那双唇,也是苍白而没有血色的了,一张脸上,惟有那双眼睛灵气逼人,让人印象深刻。

陶妙彤趁宝珏打量的功夫,早已经一躬到地:“臣陶妙彤,参见五殿下。”

原来女儿岛上的官方礼仪是:文武百官只有在拜见女皇、公主时,才须行跪拜大礼,至于皇子、郡主只要行深躬之礼便可,驸马、郡马、皇子妃之类的外戚,则根据各自的品级,行相应礼节就行了,不用大做文章

“陶臣相免礼。”少年颔首微笑,举止中自然而然地流露中皇室中人的尊贵大气。

原来他就是月国上下传为天人的五皇子月清澄!

宝珏不禁又把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仍旧没觉得他比自己的驸马萧文好看多少,传闻若是没有夸大,就是这位皇子久病缠身,将昔日的美貌尽数都磨了去。

她的推论并没有错,月清澄嫁给她做二驸马后,随她回到虹国养病,因为南方气候温暖怡人,又有花菲这样的神医替他调理,人慢慢丰润起来,其美人的本质才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到后来,他和大驸马萧文站在一起,一个儒雅潇洒好似玉树临风的谪仙人,一个空灵秀美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俏精灵,赏心悦目地宛如一副绝世美图,把宝珏自惭形秽地都不赶往二人身边凑!只好满眼含泪地抱着墨珠在一旁拼命啃手绢,一边还大呼苍天不公。花菲取笑她娶了这许多俊俏郎君仍不知足,她却辩驳说:就是因为夫君们都太美了,才让她有那种鲜花插在那什么上的感觉!她当时那个逗趣的样子,非但把她的几个大小夫君逗得前仰后合,便是女儿萧萧也是窃笑不已,这是后话,暂且不去说。

“陶臣相,不知这位是……”月清澄微笑地看着宝珏,等待陶妙彤来做介绍。

“殿下,这位是虹国女皇的御妹、二公主宝珏殿下,最近到访我国。陛下今晚设宴招待二公主,时间尚早,便命臣做向导,请二公主参观一下皇宫里的景色。”陶妙彤低眉顺首地向月清澄说完,转过头来又向宝珏介绍,“二公主,这位是鄙国的五皇子殿下,平日里对诗词歌赋颇有研究,在我国内亦是个中翘楚,二公主方才所做之诗能的五皇子称赞,实在是难得的很呐!”

宝珏听了心里顿时一气,暗恼这陶妙彤不知分寸,竟为了抬高本国皇子而刻意对别人的作品进行打压!自己吟诵的那四句诗都可谓是千古绝唱,哪里还需要借由这少年的口去博什么虚名?真正是可笑至极!

因为长期生病的关系,二十岁的月清澄看起来犹如青涩少年,然而他的心智毕竟成年,身处勾心斗角的皇宫,与人情世故也是通晓的很,为人处事,比起成日里只看天子眼色的陶妙彤自然要圆滑许多。

他听了陶妙彤的一番说辞,便知这话要得罪人,恐怕心高气傲的异国公主下不来台,当即笑着解围道:“陶臣相说哪里话,我那是闲来无事,随便写几句图个热闹,哪里就当得起陶臣相这样的夸奖了?公主方才所做的诗句,才真是让我佩服呢!”

那陶妙彤本也是个乖觉人物,只因从来都是旁人迁就她,渐渐便有些自大了起来,方才那番话原是脱口而出,并没深想。她既身为百官之首,揣测上意乃是她的看家本事,听月清澄这么一说,自然明白自己方才的几句话不太得体,赶紧就着现成的台阶下:“殿下说的极是,二公主的这首诗的确是上乘之作,由形及意,赏梅闻香,果然是名士风流,高雅脱俗,好诗,好诗。”

宝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月清澄见她微笑不语,猜不出她是否心存芥蒂,心中暗想:总不能让这不愉快的插曲扰了大家的兴致,略一沉吟,便用眼神示意两旁的侍从扶他上前几步,笑道:“听二公主方才的诗句,想来也是喜欢梅花的,才会对梅了解的如此透彻。”想借着谈梅,把先前的话题岔开去。

月清澄先前远远站着,宝珏也没觉得什么,他这么一靠近,宝珏只觉得鼻尖似乎隐约闻到一股梅花的香气,想到月清澄天生带有异香的传闻,微觉诧异:原来真有香妃那样的人物存在啊!

“殿下过奖了,本宫也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宝珏笑着敷衍道。

月清澄正好开口再说……

“启禀五殿下,陛下请殿下去赴宴。”一个小宫奴匆匆过来,跪在地上向月清澄禀报。

“知道了,我这就去,”月清澄朝宝珏微微一笑,“二公主,待会儿见。”侧脸柔声吩咐两个侍从,“庆熙,嘉莜,送我去飘香殿。”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弯下腰,各自伸出一只手搭在一起,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搭了个“椅子”出来,姿势极为熟练,可见是做惯了的。月清澄往两人身上一靠,二人便抬着他先走了。

宝珏看他去得远了,想起一会儿的宴席,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脸,不过事到临头也只能勇往直前了……但愿这里不兴灌酒这一套,否则,她可就惨了……

番外:花菲&宛秋“孽缘”之起因

宛秋出身杀手世家,家里世代经营着一个在江湖上可以算是出类拔萃的暗杀组织——“影煞”;花菲家里祖祖辈辈以行医为生,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气,论道理,这两个人,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

可是,事实上,这两个家伙,却是从小玩到大,相互熟悉得不得了,原因么,还得从上一辈人的复杂关系说起。

宛秋的祖爷爷,因为不满祖奶奶要另娶夫君以生养女儿继承家业,愤然携子离家出走,由于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凭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做起了杀手的勾当。后来,他建立了“影煞”,收养一些被人遗弃的男童,传授武艺,培养并训练他们成为“影煞”的骨干。

在家族传统上来说,招媳妇上门,似乎成了宛家的繁衍模式——每一代都只生男丁,你说要命不要命?他曾爷爷是这样,他爷爷是这样,他爹也是这样!

而宛秋和花菲的关系,就得从他爹那辈开始说起……这话说起来,可就有点长了!

宛秋的爹爹叫宛玫,想当年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未及弱冠,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到他成年的时候,家里自然就要开始为他考虑成亲的事情了。

宛玫在一次执行任务的回程中,救了一个被仇家追杀的女子,便是西云名医花灿珞,花灿珞为了报恩,便主动提出,愿意让宛玫和她两个女儿中的一个成亲。宛玫不敢立刻答应,只说要回去征求父母的意思,然后才能做出答复,当下,两人各自留下地址姓名以及信物,分道扬镳。

宛玫的爹听儿子回来一说,立刻便派手下人四处打听,这才知道那花灿珞只娶了一个正室夫君,却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顿时觉得这家人的条件不错,拉着儿子便上门去提亲。

花灿珞唤出长女花怜人,和次女花惜人,两女相貌一般无二,都是美丽动人,只是花怜人稳重些,花惜人活泼些。

宛玫倒不觉得哪一个特别让他喜欢,宛玫的爹便做主,向花灿珞讨了花怜人回来做儿媳妇。

花怜人进了宛家,对公婆恭谨有礼,对夫君宛玫也是轻声细语,从来不摆什么大女子的派头,时间一长,宛玫对花怜人日久生情,夫妻二人和谐美满,倒也恩爱。

花怜人从小跟着母亲学医,自然对医术甚为精通,她替宛玫检查了身体后,认为宛玫的体质中阳气太旺,若是马上服用“金玉汤”,恐怕将来还是只会生个儿子出来,所以便开了调理的方子为他滋补身体,这一补,就是三年。

三年后,宛玫喝下“金玉汤”,却依旧让花怜人生了个儿子——便是宛秋。

宛玫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疙瘩。两人毕竟是父母之命,又有了些报恩的因素,花怜人对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是很自信,因此总有些疑神疑鬼,以为花怜人替他调理身体只是借口,其实是不愿意替宛家留后,实在拖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同意生养——要不然,怎么解释浪费三年的光阴却依旧生了个儿子的事实?

怀疑归怀疑,他却不敢开口询问,生怕把脆弱的夫妻感情毁于一旦。

花怜人也是暗自叹息:自己学艺不精,又过分自信,早知会有如今的结果,又何必虚度三年?只是,这建议毕竟是自己提的,方子是自己开的,药是自己熬的,宛玫也是老老实实、一天三顿坚持了三年,最后却依然没有让他如愿……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但却不好意思和宛玫明说。

一来二去的,夫妻二人心中便都有了芥蒂,只是和谐的气氛掩盖了这矛盾的根源,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夫妻间的交流和沟通,为日后情场生变埋下了阴影。

后来,西云起了瘟疫,花怜人得了消息,忧心与娘家的状况,顾不得等外出的宛玫回来,把才半岁大的儿子交给公婆照顾,只说回家一趟,便离开了宛家。

等她回到西云,只来得及替父母、妹妹和妹夫收尸——原来花家是医生,那得了病的,都想活命,全涌到花家来,竟把花家上下都给传染了。只有两岁的花菲,因为一直不是直接接触病人,平时又经常吃些健身强体的药丸之类,虽然也被传染上了,却侥幸还有口气。花怜人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在药庐里找了些药材煎了,喂这个外甥吃下,等他病情稍有稳定,便立刻带他离开了故乡。

可是,毕竟花菲得的可能是瘟疫,花怜人也没有把握能治好他,又不愿意带他回宛家,以免害了别人,只好寻了个幽静的山谷住下,一边又四处找寻草药,慢慢地替他治疗。

花怜人就这样在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回到家的宛玫不见了妻子,又听说西云起了瘟疫,急得几乎要发疯,动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力量,通过他所知道的所有渠道,去找妻子,却一无所获。

两年以后,当他已经绝望的时候,花怜人突然出现了,只不过,在她身边,除了外甥花菲以外,还有一个相貌粗陋的瘸腿青年王石,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花红艳。

花怜人求宛玫同意她娶王石,因为王石是为了救她才落了个残疾,何况他们还有了个女儿。

宛玫恨得咬牙切齿,怒声责问妻子:是不是因为他替你生了个女儿,你就笃定我会容得下他了?!

花怜人低头不语——她认为,妹妹已经去世,为花家繁衍子嗣的重担便不得不由她来承担,虽然是对不起宛玫,可是,她相信宛玫应该可以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宛玫说得也没错,她的确是为了确保王石的名分,才在和他生了孩子以后才回到宛家,木已成舟,宛玫就算生气不满,也不可能再做什么阻挠的事情。至于生男生女,当时她倒并没想太多,反正都是姓花的,是花家的孩子,生女固然是好,生男也好和花菲做伴,长大后两人相互之间也算有个依靠,没想到生的是个女儿,她自然是暗暗欢喜,连带着,对王石也有了几分喜欢。

宛玫见她低头不语,心中不免又妒又恨,想到自己这两年来为她心急如焚,头发都白了许多,她却在外面和野男人生了个孽种,更是又气又急,尤其那王石一看就是个山野村夫,而且岁数也大,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如今竟然妄想和他来争妻夺爱!

他越想越恼,越想越恨,突然飞身上前,竟一剑刺死了王石!

他出手奇快,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王石便已倒地气绝身亡,宛玫的父母就是有心阻拦却也晚了,心中暗自埋怨儿子太过冲动,只怕反而把事情弄砸了,就算再有不满,以后暗地里杀了不也行么?何必当面让媳妇下不来台?

花怜人惊呆了:王石是她的救命恩人啊!虽然相貌粗陋,可是心地很好,如果没有他,在山上为花菲采药的她,已经被泥石流砸死了!为了报答他,她才会娶他的啊!

现在,宛玫却杀死了她的救命恩人!

宛玫的父母自然是站在儿子一边,他们原本也不认为杀人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杀一个插足儿子婚姻的陌生人,轮番地劝花怜人留下。

无奈,花怜人去意已决,她说,她可以理解宛玫这么做的理由——因为爱她,但是她无法原谅宛玫,于是,她抱着女儿花红艳,带着外甥花菲,再一次离开了宛家。

然而,她终归舍不得儿子宛秋,便在“影煞”所在的湄岚山的云谷里结庐住下,一边教养两个孩子,一边盼望着能再见儿子一面。

可惜,宛玫对她恨之入骨,非但不许她接近宛秋,就是连花红艳也不许接近——丑男人的野种,怎么配和宛秋成为同母异父的兄妹?!只有花菲,他还能勉强接受。而花怜人,也惟有借着花菲的描述,才可以知道自己儿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两个男孩子凑到一起,不是捉鱼摸虾,就是爬树捕鸟,又是表兄弟的关系,感情自然亲厚,也才有了宛秋后来老是挂在嘴边、翻来覆去说的那两句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至于宛玫和花怜人这两个人,就象是打了死结的丝线,宛玫固然心高气傲不肯低头认错,书生气十足的花怜人也不愿意轻易宽恕宛玫,两人便这样过着“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直到花怜人因病去世,两个人都没有再见过一次面!

不及黄泉,永不相见!

这句决绝的话,从花怜人口中说出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后来这样悲伤的结局。

所以说,人啊……永远要记得宽容,否则便是误人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