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841

傍晚时分,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宝珏一行终于赶到了月国边境小镇:珍鑫镇。

一行人匆忙寻了间客栈住下,方美婷便匆匆拿了官牒去拜访珍鑫镇的县官,要她通知上级州府,层层上报月国朝廷“虹国二公主来访”这条消息,同时也好派人护送她们进月国帝都冰烨城。

宝珏被紫玉和橘红簇拥着进了客栈里最好的上房歇息,余下的官员、侍卫们纷纷进了店家安排的其他客房里休息。

“公主,擦擦手吧,”紫玉从客栈的厨房要来了热水,端着铜脸盆送了进来,“一会儿可就要用晚膳了,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灰尘太大,公主也得把脸好好地擦擦。”

“知道了啦!”宝珏没好气地瞅着紫玉绞了毛巾过来,盯着她擦脸擦手的,不由得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还用你来教?!”

紫玉板着脸,接过毛巾去脸盆里浸了水,用力搓了几下:“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婆婆妈妈啊?!要不是我答应了墨珠,我才懒得理你!脸黑了是你自己的事,肚子吃坏了也是你自己遭罪,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原是紫玉一片好意,是我不识好歹,是我错了!”宝珏拿这个大牌小厮也没办法,只好自己给自己找落场,口不应心地敷衍两句——算了算了,她不和他计较啦,谁叫人家是她能到这里来占个好躯壳的大功臣呢!自己现在能有夫有女的,说起来还要谢谢他咧!

紫玉看她服软,也不再得理不饶人,毕竟宝珏是他主子,主子没脾性不等于自己就可以爬到主子头上去作威作福,做小厮的本分他还是知道的,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也明白,所以,看宝珏听话地洗干净了脸和手,他就让橘红去厨房把饭菜都端了来,伺候公主用膳。

因为已经身处异国他乡,紫玉又多了分小心,他从袖笼里抽出个细长管子,拔去塞子,倒出银针来试了试毒,见没有异样,才放心地把饭菜摆好,请宝珏过来食用。

不说宝珏在屋子里用晚膳,客栈的另一处房间里,此刻却是火光四溅,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美丽的太医,优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凝视着床上的明艳少年,而床上躺着的少年,因为受伤的关系,显得羸弱虚软,一张俊美的容颜此刻透着病态的苍白,就好象皱眉捧心的西施、娇喘点点的黛玉,让人情不自禁地多了一分怜惜的感觉。

“真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医圣手’,居然躲到了朝廷里头做太医!难怪大家挖地三尺都找不到了!”和羸弱的外表不符的是,斜躺在床上休息的少年,居然冷冷地开口,言辞中满含着讽刺和挑衅,似乎全没顾忌对方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受不得拘束,办事从来只看自己心情的花菲,居然也有依附朝廷的这一天,这可真是希奇的很了!”

花碧莲轻抚着颈项上的黑蝴蝶,好象并没有在意少年讽刺的样子,只是笑容可掬地点头附和:“我也没想到,身为‘影煞’头号杀手的‘玉面阎罗’竟然也有被人家砍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而且还是被群无名小卒得的手……啧啧,我也是觉得意外得很呐!”

“你!”少年身形略动,却因身体乏力而不得不又躺了回去,他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能看见‘魔医圣手’男扮女装的样子,我就是受点伤又如何?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可以这样丰姿绰约、楚楚动人的!”

“宛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那张小嘴永远开不了口?”花碧莲眼中寒光一闪,却依旧温柔地微笑,仿佛就象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的随意,如果光看他的表情,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他说的会是那么恶毒的话。

宛秋咬着嘴唇,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上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其实那双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花碧莲的两只手,嘴里却幽幽怨怨地说道:“花菲,你……你就真的不念咱们往日的交情了么?你真的舍得如此狠心地待我么?……枉费我一片心意……你……你真是太让我心寒了……”

花碧莲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大笑起来:“宛秋啊宛秋,你的演戏功夫原来也不差!世人皆道‘玉面阎罗’冷酷无情,不想还有这般面貌,今日让我得见,可真是三生有幸了!”话锋一转,他诡异地看着宛秋,一脸促狭,“你既对我有意,我如今又是女子的身份,娶你自然也没什么问题,不知何日去‘影煞’向你父亲提亲比较方便呀?”

听到他明目张胆地占自己便宜,宛秋顿时没了先前打闹的心情,“呸!呸!呸!”他连吐几口唾沫,先前的婉约可怜悉数换上了一副凶恶的嘴脸,恨恨道,“别以为自己穿得象个女子,就真以为自己是女子了!你要发疯我可没这个打算!要我嫁你?除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不许你到我爹那里胡说八道,听见没有?!”

“放心啦!你虽然漂亮,但一来太爱财,我养不起你,二来么,你毕竟是个男子,两个男人怎么生孩子?你爹可还指望你能给他招赘个媳妇儿回去呢!我可不敢坏了他老人家的梦想,所以说,我是不可能娶你的啦,除非鱼能在天上飞!”花碧莲看到宛秋发急,也有些好笑,一番解释之后,还不忘调侃他几句,“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吧?我是逗你玩儿的嘛!”

宛秋一听,也不答话,两只手在自己的袖子里、衣襟里一阵摸索,半晌才颓然停了手,怒气冲冲地责问道:“我的暗器呢?你偷了藏哪儿去了?!”

“这个么……”花碧莲摸了摸鼻子,非常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不知道你那些东西有什么值钱的,我看一堆废铜烂铁搁在你身上,妨碍我给你治伤,所以么……一股脑儿就……全丢了……”

“丢了?!”宛秋气得坐直了身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庸医!你干吗乱丢我的东西?什么废铜烂铁?那些可都是花大价钱打造出来的!你赔我!你赔我!”

花碧莲也不恼,悠闲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不起眼的短匕首,自言自语道:“真不明白那些破玩意儿有什么好的,某人居然还把垃圾当成了宝贝!真正是没眼光的家伙……依我看来,就连这唯一一件好象有点品位的东西,最后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不知道拿来斩肉骨头会不会顺手……最近真想炖点骨头汤来吃吃,就是没好刀……不知道这个锋利不锋利呢?……”

“锋利!锋利!绝对锋利!”宛秋看着匕首,眼睛都直了,他连声答应着,应完了才想起不对头,“花菲,你……你不会真打算拿我的‘秋水’去剁骨头吧?花菲,是我错了,我不要你赔钱了,只要你把‘秋水’还我就行了……花菲,我求求你了……”

花碧莲看他急得抓耳挠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暗暗好笑,把匕首往他那里一抛,拍了拍手,笑道道:“我也不稀罕你的玩意儿,杀人么,就要杀在无形中,那才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象你这样动刀动枪,花了大力气也杀不了几个的,太过低级,也太杀风景,根本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

宛秋原本正开开心心地摩挲着自己的“秋水”,听他一说,顿时又大大地不快了起来,竖起两条眉毛就要开口反驳。

花碧莲赶紧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闹了,原是有正经事情要问你!”顿了顿,他继续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你的道理,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你把这次的事情,说来给我听听,也算给我解闷……”见宛秋皱起了眉头,他忙接着又说,“权当是我救你的报酬好了!”

本来是想继续保密的,被他这么拿话一堵,宛秋倒是不能回避了——江湖中人,最讲究的就是“有恩抱恩,有仇抱仇”,如今花菲以此做筹码,来交换自己的任务目标,他自然是不能顾左右而言它了。

所以,他只略微踌躇了一下,便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我接了个任务……要我接近宝珏公主……”

“你要杀她?!”花碧莲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硬声道,“你杀旁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只有她,却是不行!”

“为什么?”宛秋有些好奇地问,“难道你接了什么要保护公主的任务么?奇怪!‘魔医圣手’什么时候也做起‘拿人钱财、与人销灾’的勾当来了?”

花碧莲冷哼一声:“我可不象你这么贪财!我之所以要护她周全,只是为了顾全老百姓!两国交战,百姓颠沛流离,公主此去,若能和月国结盟,风国顾忌两国实力,自然就会知难而退,仗也就打不起来了……”

“我却不知,‘魔医圣手‘什么时候也变得悲天悯人了!”宛秋一脸悻悻地插嘴。

花碧莲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也不想想我现在是干什么的?身为此次出使团的唯一御医,事情本来就不少,你若是再把公主伤了,岂不是又给我添麻烦?!万一公主要是死了,你让我还怎么在朝廷里头混下去?!最最要紧的,我的名声怎么办?在我手里,可从来没死过人,就是断了气的,只要我乐意,也会从阎王手里把人给抢回来!你倒好,看我才过几天舒心日子眼红了是不是?没事也要给我找点事情来做做!”

“我哪有?!”宛秋委屈地大叫,“明明是你不让人家把话说完嘛!……我这次又不是存心来跟你捣蛋的……我可是奉命前来保护这位公主殿下的!”

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竖起一个巴掌,在花碧莲眼前晃了晃,“你不知道,有个大财主找到我们,给了我们五万两银子的定金,要我们好好保护公主在月国的安全,还答应了我爹,若是能保护公主平安回朝的话,可以再收十五万两的尾款!”

他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个公主人缘儿倒是挺好的,竟然有冤大头愿意替她出这么多的钱,够抵我们接几桩生意的了!……钱多就是好啊!什么都能占最好的!为了这笔钱,我爹把身为王牌的我都派出来了……”他先还在感慨钱多的好处,最后却变成自我陶醉了。

花碧莲知道他的脾气,除了喜欢钱,就是喜欢自吹自擂,不过,这都是在熟人的面前才会暴露的真性情,平时他可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杀人从来都没失过手,所以才得了个“玉面阎罗”的称号。看他在那里自我陶醉,花碧莲也不急着给他泼冷水,抚摩着颈上的黑晶石蝴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的确是件大买卖……”他喃喃自语地说,“真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居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的钱……朝廷平素是最不屑与咱们江湖中人来往的……这位公主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更谈不上拉帮结派,自然不可能是朝中官员来替她强出头……我在太医院里出入也有些时日了,也没听说她结交过什么富商财主啊……她的两个御用管家虽然厉害,不过毕竟是奴才,一来不敢动用她的钱财,二来自己也没这个家底,想必也不是她们所为……至于那个出身名门、精明能干的驸马,早就被皇上、凤后盯死了,更不可能认识江湖上的人……莫非,这公主身边还有什么有来历的人么?”

他心思慎密,只在片刻间,便将宝珏身边的关系理了个清楚,奈何分析得虽然清楚,结论却依旧是做不出来。

宛秋两手一摊,满脸的无辜:“你问倒我了,我也只是听说这个财主是男的,其他一概不知……你也清楚我们的规矩,杀手和委托人是从来不见面的,什么任务都是上头的分派,我们只管做好自己这部分就好,其他是轮不到我们管的。”

看着依旧在沉思的花碧莲,宛秋喜滋滋地说:“说起来,能在这里碰见你,可真是天助我也!有你这个‘魔医圣手’做搭档,那十五万两的银子,可是稳赚到手的了!”

花碧莲冷冷地斜他一眼,“你这么笃定,我却是大大的不安了!”见宛秋一脸不解的样子,他继续说道,“‘玉面阎罗’的身手也不过如此,才见面就要劳动我来救命……这样的搭档,我还能指望他帮上多大的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让人想不到如此刻薄的话,竟是出自与他的口中。

宛秋满脸的懊恼,徒劳地解释着自己落魄的理由:“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又不象你,能混个太医的身份直接过境……我是杀手嘛,这个身份么……自然要隐蔽咯!我如果要大明大方地穿越国境当然不可能,只好想别的办法了……原本是想借商队的路子过边境,到了月国以后再做安排的……没想到商队造劫,怪我一时心软,看那群土匪手段凶残,没有直接走人,反而出手杀敌,却没防备商队里面原来是有内奸的,早就在饮食里面下了迷药……真要是毒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怕,偏偏是迷药!这不是倒霉催的么!”他愤愤地抱怨着,“果然是好人做不得!瞧瞧,难得发次善心,却得来这样的结果!你说,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呀?!”

花碧莲有趣地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笑得一脸古怪:“你也先别急着怨天尤人的,照我看,你受点伤也不是没有好处的,”翘起二郎腿抖了几下,“要不是你这身伤,哪有那么顺利能让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子接近公主?……啊……以前竟是我看错了你,以为你除了拿家伙杀人,脑袋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你原来也会用苦肉计啊!”说着,还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你又讽刺我!”宛秋气得拿手直点着花碧莲,“你明知道我没念过什么书,你还老是拿话刺我……枉费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却如此待我……你……你太欺负人了!”

什么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我们充其量也只是一起玩过烂泥巴好不好?拜托你不要用这么暧昧的词汇行不行呦!花碧莲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为了宛秋胡乱用的词汇而叹息。

眼看宛秋气的脸色都白了,花碧莲知道自己真的戳到了他的痛脚了,真要把他惹毛了,坏了两人十几年的交情可不好。所以,他故做委屈地说:“我哪里是刺你,我是真心地在夸奖你!你看,不是因祸得福、歪打正着了吗?要我说呀,你还得好好谢谢那群土匪,否则,你是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潜伏在公主身边的。”他巧妙地转移宛秋的注意力。

“是啊,是得好好谢谢他们!”被他这么一提醒,宛秋果然中计,他森然道,“非但要好好地谢谢他们,而且,还要加倍地还了利钱给他们!我这人,可是从来不爱占人便宜的!”

花碧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点破,笑道:“如此,我可要替这里的百姓谢谢你‘为民除害’了!”

宛秋把手一挥:“我从来不爱占人便宜,并不表示就爱别人占我便宜!”他向绕口令似地说完,满含殷切期望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花碧莲的身上,“花菲,你刚才不也说了,要替百姓谢我么……不如,你替百姓出银子好了!”

说到这里,他顿时兴奋了起来,“你做太医一定赚不少钱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其他的爱好,就是现实了一点,口头上的东西我不稀罕,你还是真金白银地拿出来好好的表示表示吧!”

“做太医哪有你赚得多?!”花碧莲撇撇嘴,“清水衙门,还要看人脸色,哪里有以前在江湖上既威风又来财的?若不是为了……”说到这里,他惊觉自己险些说漏嘴,赶紧刹住了话头,岔开了话题,“你也真是的,据我所知,你的钱已经多的这辈子都花不完了,干什么还要这么嗜钱如命呢?难得做做善事积积功德不好么?何况这原本就是你自己去报仇,和我扯上什么关系?难道要我花钱买炮仗,还要别人点、别人放、别人看不成?!”

宛秋被他一说,顿时有些失望,闷闷地躺回床上,再不吭声。一年以后,他再次路过此地,想起前尘往事,很不情愿地为了正义、为了百姓的安宁、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其实那群土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个大灾星),白干了一场。原本他已经有了“做功德”的觉悟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走起了狗屎运:伟大的公主殿下,体察下情,知道他这么辛苦地为民除害,十分感动,而且,公主就是公主,不象花菲那么小气、一毛不拔,大发善心之下,一下子开了张三千两的银票给他,让他平白得了笔意外之财,彻底消除了先前以为“是打白工”的郁闷和委屈。

“明天,我会和公主说,要把你留下来做我的小厮,”花碧莲才说完,就看见宛秋又一个挺身坐起来,怒目而视地瞪着自己,他也不在意,继续说,“你只有借着这个机会才能留下来,否则,公主大概会按照先前的设想,给你点银子,把你留在这客栈养伤……”

见宛秋的眼睛因为听到“钱”而放光,花碧莲不觉有些好笑,特意提醒道,“若是你留在这里,那你的十五万两,可就危险了哦!”

果然,他一说完,宛秋立刻满面的懊恼,花碧莲哈哈大笑着,起身而去,只留下宛秋一个人,拼命地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