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正和智方在玉雪的徒弟中排行第八和第十，刚刚迈入金丹期。玉雪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心忧家人偷跑下山。她心里暗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姚方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才托孤，如今不用说肯定凶多吉少。这些小弟子虽然孝心可嘉，但是做为修真之人是不应该插手人间战争的——他们的神通如果用来杀普通的蒙古士兵，将来一定飞升无望。

当下急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封锁消息不让他们知道的吗？”

智樵有些尴尬。玉雪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老往山下跑的耀日走漏了风声，果然智湘道：

“耀日师伯去山下采买东西回来时说起的，不知怎么就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连夜悄悄打开护山大阵，已经走了一晚上，只留了张条子。早上我和六师兄查房才发觉。”

玉雪跺脚不迭，连忙叫来耀日，两人追下山去。

蜀地此时已经尽归蒙古。玉雪凭着一丝感应和耀日纵剑直追。耀日十分后悔，连说自己多事。玉雪也没心情埋怨他，仔细查探下发觉他们一路直往江南，急忙追去。

到得常州，玉雪分明感觉到智正他们在附近。从云间朝下一看，两人顿时又惊又怒，原来蒙古大军正在屠城！

城中血流成河，已经接近尾声。他们急忙在一处僻静的小巷中落下潜迹四处查看，只见到处尸叠如山，景象惨不忍睹。许多汉人士兵死得都很惨，不是被乱箭射得象刺猬般，便是被马刀砍得面目全非；而百姓们许多都是握着菜刀和擀面杖等物被蒙军杀死。

这显然是常州军民一心、奋勇抗敌，但最后寡不敌众还是陷落，又经过了激烈的巷战，结果终于激怒蒙古人被屠城。

玉雪和耀日在尸山中穿行，一边留心有无活口，一边感应智正他们。沿路碰到许多蒙古兵，无不肩挑金银珠宝等财物、手提马刀在死尸中翻检。二人小心避开，走不多时就听到前面的街道上一阵骚动。

玉雪飞身上前一看，只见智正和智方各抱着一具尸身，浑身是血神情激动的和跟他们一起来的十几个昆仑弟子团团当街站立，正与许多蒙古兵对峙。四面都是马蹄声，他们很快被大军包围。眼见蒙古大军纷纷搭箭瞄准他们，智正长啸一声祭出飞剑，别的弟子也跟着行动，场面一触即发。

玉雪急忙现出身形，大喝道：

“住手！”

她身姿优美凌空缓缓飞下，飘然落在智正身边。

智正泪流满面，哽咽道：

“师父！我父亲和大嫂都殉难了！”

玉雪见他手里的尸身正是姚方，而智方手上则是一具几乎头颈分家的女尸，不用说肯定是智方的母亲。不由暗叹一声，但还是厉声道：

“胡闹！还不快点收剑！”

弟子们不敢不听，各自收回飞剑。玉雪视周围紧张不已的蒙古军为无物，正待率弟子们离开，马蹄声大作，一小队蒙古兵簇拥着一人而来。玉雪定睛一看，这人她认识，居然是叶风寒！

他一身戎装，见是玉雪顿时有些害怕，命周围的士兵收回弓箭，翻身下马拱手道：

“公主别来无恙？怎么会来常州？”

智正等弟子听到他称呼玉雪为公主，都迷惑不解。

玉雪背着手悠然走到叶风寒面前道：

“如果我不来，怎么会知道你们大汗居然背弃当初的誓言还是屠城了呢？”

叶风寒一惊，冷汗刷刷的流下，急忙解释道：

“此事与大汗无关，是我下的令！”

玉雪目光如炬地盯着叶风寒，直到他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周围的蒙古军大哗，但是出于军纪、无人敢动。

半晌玉雪长叹道：

“事已至此，我不杀你。”

叶风寒刚松一口气，就听玉雪厉声道：

“但是你回去告诉忽必烈，如果他再敢屠城，我必取他项上人头，看他有没有本事阻拦我！”

说完，她双手一挥。周围的蒙古大军只觉得面前仿佛刮过一阵微风，就见手中的马刀弓箭忽然变作尘土随风飘逝，两手顿时空空。他们又惊又惧，齐刷刷的大片跪倒在地。

叶风寒冷汗如雨，一声也不敢吭，只管磕头如捣蒜。

玉雪冷冷哼了一声，森然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取你十年寿命以示警戒！”

说完右手在叶风寒肩上轻轻一拍。叶风寒只觉一股寒气直透五脏六腑，多年练就的内力瞬间去了一半。

玉雪再也不看他，回首道：

“我们走吧！”

智正心里大快，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玉雪等人飞身而起，眨眼不见。蒙古军人更是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叶风寒抹去额上的冷汗，严令众军今日之事绝不能外传，违者以军法论处，急忙修书一封秘报忽必烈。

忽必烈倒是真的不知屠城之事。他登基后迁都燕京，改国号为元，战了许久因不耐南方天气炎热已经回到了京城，将兵权交给手下大将伯颜，由他率军南侵。这次屠常州其实是伯颜下的令，志在以后南宋军民不敢顽抗到底。后来附近的城镇果然不战而降，此人的心计可谓极深。

叶风寒壮着胆子认下了，希望玉雪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过他而不去为难伯颜。此计虽成了，但是玉雪还是略微惩罚了他一下。他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暗地庆幸。

而忽必烈接到信后也是暗暗叫苦。他深知玉雪的本事，急忙严令伯颜以后切不可再屠城。如此一来，玉雪无意中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举。

其实玉雪只是吓唬叶风寒，虽然去了他一半内力，却并没有取他十年寿命。她可没办法算得这么准！她站在常州上空看着叶风寒匆忙下令结束屠城，总算放心。正待离开，忽然听到下面的一处府第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儿啼。

玉雪寻声而下，见一具女尸下压着一个小小的男婴，只有几个月大，已经被憋得脸通红。那妇人背上中刀，显然是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这个孩子。

玉雪抱起婴儿轻轻拍着，对智正等人道：

“别光看，快四处查查有没有活着的！”

智正等人领命而去，没多久都回来了，纷纷摇头。玉雪心知希望渺茫。

这时耀日背着两个孩子飞上来。他皱眉道：

“我在都统府里的一个枯井中发现的。”

玉雪见两个孩子已经被点了睡穴，衣衫上都是烂泥，长叹一声道：

“我们走吧。”

智正激动央求道：

“这样的孤儿一定很多，师父，我们一路上再多救些吧。”

玉雪回首见他仍然紧紧抱着姚方的尸身不放，身上满是血迹，不由问道：

“你杀人了？”

智正摇头：

“没有，这是我父亲和大嫂的血，弟子绝对不敢乱杀无辜。哪怕是那些凶残的蒙古人我们也没有动手。”

玉雪点头露出赞许之色。众人飞至常州城外的僻静荒野，智正和智方痛哭一场后埋葬了亲人。玉雪见他们神色渐渐趋于平静，问道：

“你们怎么会到常州来的？”

智正恭敬道：

“其实父亲在峨嵋山下安置了一个老家仆，有事的话可以去那里联络。我一去就听说父亲早被朝廷调到常州任知州职，急忙赶去还是晚了一步。”

玉雪沉吟道：

“奇怪，当初我曾经赠你父亲一块玉心，按理他应该逃过此劫才对，怎么会和你大嫂同时殉难呢？”

智正道：

“父亲是自杀的。可能他见大势已去先杀了我大嫂后再自杀，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玉牌啊？”

耀日道：

“我知道玉牌在哪里。”

说完将地上熟睡的孩子抱起，从其中一个的脖子里拉出了一块晶莹的玉牌，正是玉雪以前相赠姚方的。

耀日道：

“这两个孩子不是一般人，我们先问问吧。”

说完拍醒他们。

两个都是男孩，大的十岁，小的八岁，一醒就用惊恐的眼光看着众人，见似乎不是坏人方才慢慢心定。智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馒头，分成两半递给他们。两个男孩急忙接过，三两口下肚，噎得直打嗝。

玉雪柔声问道：

“你们是谁家孩子？为什么藏在枯井里？玉牌哪里来的？”

大的孩子一直盯着智正和智方，此时忽然叫道：

“我认识你们！你们是姚伯伯的儿子和孙子！”

智正一惊。两个孩子放声大哭抽泣着说了始末。原来大的是常州都统王安之子，小的是常州通判陈邵之子。两官与姚方是同僚，通家来往关系颇好。他们在姚方府中经常见到姚方拿着智正和智方的画像想念不已，虽然时隔多年，姚方是凭记忆和想象画的，但是他颇擅丹青，画得仍然酷肖，故此两童认出。

城破之日，王安两人自知难免，最担心的便是两个幼小的孩子。姚方慷慨拿出玉牌相赠，将生的机会让给两个孩子，还嘱咐他们如果逃出一定要去峨嵋山找智正二人。王安之子刚将玉牌挂到脖子上，常州城破。他们被推入枯井，饱受惊吓，但玉牌果然有用，蒙古人在都统府内搜了几个来回都没有发现两童，直到被耀日找到。

智正流泪道：

“既然是父亲的好友之后，也等同我的弟弟。”

说着朝玉雪跪下，恳求玉雪收他们为徒。玉雪听说是忠烈之后当然答应，于是她又多了两个徒弟，现在已经有十三个亲传弟子了。

耀日笑道：

“好事成双，你手上还有一个，一起收了吧！”

玉雪看着怀里的婴儿正要说话，不料王安之子叫道：

“我认识他！他是守备方大人的孙子！上次我和父亲一起去喝他的满月酒。他被抱出来，脸蛋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我记得他的手上有一块胎记！”

玉雪一看可不是！不由含泪微笑道：

“天佑忠烈之后！可巧都被救了！好吧，我再收一个徒弟！”

众人心里都是又喜又悲，上路朝峨嵋而去。

沿途经过村镇，玉雪不时停下买些羊奶喂婴儿，看到孤儿资质还行的就都带着，就算资质不好的也找人家留下银子妥善安置。队伍越来越大，到得峨嵋，玉雪一看身后的弟子每人都背着抱着拖着孤儿，足足又增加了百人。

乱世之中，最可怜的就是这些无亲无靠的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