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作者:竹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975

凌雄健缓缓检视着小小的“囚居”。

比起偏殿来,这房间小得可怜。但在可儿的巧手装扮下,倒也显得舒适而温馨。而且应有尽有。

在倚窗的书案上,那盆怒放的杜鹃花旁,堆着从花厅搬来的书籍。书案后的圈椅里放置着柔软的靠垫。同样的靠垫也铺设在西墙下的凉榻之上。凉榻矮几上,还陈设着一副围棋。凉榻左侧,一道青纱帷幕后方是一张松木大床——虽远不及偏殿里那张雕花大床豪华,却也是锦被绣枕,看上去无比舒适。

可儿抚平床单上最后一丝皱褶,转身望着凌雄健。那幽幽的目光中盛载着诉不尽的担忧和思虑。

凌雄健冲小幺一挥手。小幺知趣地退了出去,并且主动地带上门。

“可儿。”凌雄健向可儿伸出手。

可儿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想要扑进他的怀中,最终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床边。她叹了口气,摸索着身后的床沿坐了下来。

“情况很糟,是吗?”

凌雄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居高临下望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他不要她保持那份令人心疼的冷静与克制。他更不想她如此忧虑不安。

“也没那么糟。”他安慰道。

可儿微微提起唇角,苦笑着拉凌雄健坐到身边。

“你不用安慰我。虽然我是妇道人家,不明白朝廷里的大事,但有一点很清楚,皇上是不可能为了我们这样的小民而废除刚刚才颁布的律法。”

凌雄健不由握紧可儿的手。

“你多虑了,皇上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而且你出身良家……”

可儿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虽然手被握得隐隐生痛,她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也同样使劲地回握着他。

“不要给我那些虚假的希望。你该知道我一向都是十分实际。我宁愿先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等着最好的结局……”

她低垂下视线,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

“……而这件事……不管我怎么分析都只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婚事必定会被废除。”

凌雄健的手又是一紧。可儿疼得“嘶”地倒抽一口气。凌雄健忙放松力道。

“不。”他揉着可儿的手,坚定而固执地道,“我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

可儿抬眸望着凌雄健,清亮的眼眸中闪着温柔光芒。

“你能怎么办?抗旨?你会被关、被罚,最后你我还是得分开。”

“不!”凌雄健瞪起眼,双手不由又握紧可儿柔软的手指。

可儿倒抽着气抽回手,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是那种会自欺欺人的人,我也不是。一味的抗拒现实只会让自己更受伤害……”

“难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放弃?”

凌雄健眯起眼眸,站起身来。

可儿摇摇头,“也不是。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味对着干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凌雄健抱起胸,警惕而内敛地望着她。仿佛她的答案一旦不能令他满意,他便会有所行动一样。

“我……”可儿抬眼看着他威胁的姿势,不由咬了咬嘴唇,涨红了脸。“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名份地位只是虚无的东西,重点是我们能在一起……”

“什么意思?”凌雄健若有所悟地望着她。

“你该知道,我这辈子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对于我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百分百的得到。所以,即便是只能部分拥有,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雄健已经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了,怒气不禁开始在心中积聚。

“我想说,其实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有没有那个‘夫人’的名号并不重要。我……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可儿抬起眼,惊讶地发现凌雄健那张原本黝黑的脸竟然隐隐透着气愤的红光。

“这就是你想要的?要我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放弃你?你觉得这样做很伟大吗?”

凌雄健忽然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一张脸直直地逼到她的眼前。

“不是……”可儿连忙胆怯地摇着头,“不是叫你放弃我,只是退一步。不做你的妻,我也可以做你的管家或是什么……”

“然后眼看着我娶别人为妻,跟别人生儿育女?”

可儿的心猛地一沉,眼神不由跟着呆滞起来。“不,你不会的。”她喃喃地答道。

凌雄健凝望着可儿,不由叹了一口气。

“是。我是不会。但是,如果我放弃坚持,下一步他们就会逼我另娶他人。”

他伸手抚摸着她柔滑的面颊。

“也许,你觉得没有名份也可以跟着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地对待我心爱的女人?特别是,我知道你最看重公平二字。如果我拿你当妾,或者什么侍婢,最后你会觉得不公平,你会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那么懦弱,不敢抗争……”

“不,我不会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我会。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我宁愿被刑囚也不要放弃你,这是我的原则,你明白吗?”

望着他那深情款款地眼眸,可儿那紧绷的神经突然断裂开来。她揪住凌雄健的衣衫,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被理智控制多时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淌了下来。

“可我……我怎么……怎么忍心看你受苦……”

凌雄健抱紧她,安慰地亲吻着她的发际,任由她将近日来所受的压力全都宣泄出来。直到她哭得哽咽难住,这才抬起她的脸,轻吻那些滚烫的泪珠。

“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夺去我的爵衔,最多再打上几棍发配充军而已。”

他凝视着她,笑道:“到时候,我便不再是官僚贵族。到那时候,只怕是我配不上你了。那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刑犯丈夫?”

“要。你、你是我的,什、什么样的你我、我都要。”可儿抽咽着道。

“那好,咱们就说定了。谁也不许放弃谁。”

凌雄健将可儿轻轻推倒在床铺之上,挥手打落那青色的帷幕。

梅雨季节说到就到。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第二天便开始乌云密布。紧跟而至的,即是那连绵不绝、似有若无的牛毛细雨——著名的“梅子黄时雨”。

抱厦中,可儿布置完每日例行的工作,又清点好将要带上岛的物品,便坐在一张椅子里,望着窗外檐下的滴水默默出神。

自从凌雄健被关在岛上之后,她便日夜厮守在他的身边。每天也只在辰时才会离开一个时辰去处理府里的日常杂务——也只有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烦恼的神情。

原则。对于可儿来说,原则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遇到难以逾越的困难时,她并不介意想个办法绕道而行,只要最终能够达到她所想要的目的——而此时,能与凌雄健厮守在一起就是她的目的。至于是为妻为妾还是为婢,那都是次要的。

然而,凌雄健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令人恼火地不知变通。他执意坚持着他那所谓的“原则”,即使为她丢官弃爵、放弃一切也坚决不肯屈服。这种两败俱伤式的固执简直让可儿恼火透顶——她伏在椅背之上不由长叹一声——每次只要一提及“妥协”二字,凌雄健的眼眸里就会射出那两道著名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冰冷蓝光。然后,他不是掉头就走,就是以他的方式再三重复那“不离不弃”的誓言。

虽然与凌雄健做一对贫贱夫妻是一个诱人的前景,但是,一想到凌雄健要为了她被刑囚流放,她便无法忍受。她宁愿不要那虚无的名份,也不要凌雄健为她牺牲那么多。

可凌雄健那恼人的固执……

突然,抱厦门前一暗。

可儿抬起头,只见老太太柱着拐杖站在门边。她忙站起来迎上去。自从凌雄健上了岛之后,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老太太了。

“老夫人有什么事情只管请下人来吩咐一声就好,这下雨天的……”

老太太挥挥拐杖,不理可儿伸出来的手,一边喝令其他人都退出抱厦,一边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健儿可好?”她抬眼望着可儿,那双与凌雄健相似的眼眸中闪过疲惫的神色。

可儿眨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从老太太的话里闻到火药味。

“将军很好,请老夫人放心。”她忙垂手答道。

“这梅雨天,他的伤……”

“请老夫人放心,没有发作。”可儿也很担心凌雄健的旧伤会发作,所以一直小心地注意着他那条腿的状况。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桌上堆放的物品,半晌,长叹了一声。

“做长辈的,都是为了晚辈好。谁会想要把自己的儿孙往火坑里送?”

这几日,老太太是日日焦心。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原以为凌雄健不可能有这样的痴情,对于他用血汗换来的爵衔也不可能就这么不在乎地轻言放弃。但几日下来,看着凌雄健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老太太的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万一凌雄健固执到底……那实在不是她想见到的结果。想来想去,也只能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手了。

“健儿他是什么主意?仍然不肯休了你?”

可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你呢?还想继续霸着他?”

“我没……”

可儿无奈地辩解着,话音未落,便被老太太打断。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乘机捞一票好处吗?如果健儿真的为你丢了官爵,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我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今儿我来,只要你痛快的一句话,多少银子你肯离开?”

可儿愣愣地望着老太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她笑道:“我跟着将军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少废话,五百两银子总够了吧?!”说着,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布包,“咚”地一声扔在茶几上。“够你下半辈子舒舒服服地生活了。”

可儿抬头看看老太太,又低头看看那个布包,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老太太双眼一瞪,“难道你想看着他为你受罪?他跟你的婚事是不可能成立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想起为此事而起的无数次争执,可儿伸手摸摸抽痛的额角。

“不管您信不信,我不在乎这名份。只要能呆在将军身边就行,为妻也好为妾也罢,哪怕只是为奴为婢都没关系。只是将军不肯。他说这是他的原则……”

她低声抱怨道:“难怪人家都叫他‘石头将军’。有时候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的不知变通,真让人想抓住他死命地摇一摇。”

老太太不禁抬眉瞪着可儿,“照你的意思,倒是健儿霸着你不放了?”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儿又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的目的是想让将军富贵,我的目的是不要离开他。咱们完全可以达成一个协议。只要您同意我留在他的身边,我们可以一起来劝服他,让他不要再这么固执下去……”

“呸!”老太太气愤地一拍桌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有本钱来跟我讲条件?我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聪明的话,就乖乖拿了银子走路。否则,等到朝廷公文下来,不仅你只能净身走人,还要拖累得健儿身败名裂。到那时,我决饶不了你!”

看着老太太愤懑的表情,可儿突然好奇地问道:“老夫人到底不满意我哪里?就因为我出身平民,还是个寡妇?”

老太太冷冷地瞪了她良久。就在可儿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说道:“我的女儿已经被毁了,我不会再看着健儿自己毁了自己!

“健儿的奶奶是教坊里的胡姬,他爷爷是谁恐怕连他奶奶都不知道。这种人家的儿子竟然也想娶我女儿!偏偏我那糊涂丫头就是喜欢他。当年如果我狠心一点,把那丫头关起来,她就没有办法跟那个男人偷偷跑了,那也就不会有健儿,我女儿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在突厥兵手里。

“从小,健儿就因为这胡人血统倍受别人的嘲笑和欺负。我一直想尽力保护他,偏偏没能做到,还害得他小小年纪就离家入伍,去吃那么多的苦。如今他好不容易功成名就,谁也不敢再瞧不起他,却要因为你这个女人丢掉前程!我绝对不会再眼看着他重蹈他娘的覆辙,让他将来的儿女也遭人耻笑!问我为什么我反对你?这就是理由!我宁愿健儿现在恨我,也不要他的儿女再受他当年的罪!”

可儿惊讶地望着老太太。她突然想起凌雄健说过,老太太是因为他的血统才不喜欢他的话。

她不由动容地道:“原来老夫人您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将军听到您的这番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误会您了。”

她低垂下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老夫人也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将军了,可愿意一起去探望一下?”

凌雄健烦躁地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细密雨丝。它们飘落进平静的湖面所激起的波纹甚至都没有平日里风吹起的大——看惯了北方那种气势磅礴的雨,这种惹人厌烦的绵软小雨不仅无助于心情的改善,反而更加让人感觉郁闷难解。

他在作为码头之用的凉亭里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看对岸的画舫。那画舫与他半个时辰前看到的一样,仍然静卧在水面上。在通向码头的小径上也看不到可儿的身影。

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身走到小楼前。

“小幺。”

“哎。”

小幺立刻从耳房里探出头来。他正跟那两个官差躲在房间里玩着象棋。

“去。看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这……”小幺为难地看着系在亭边的小船。他已经很认真地在学了,可还是不太会驾驭这玩意儿。“呃,夫人向来很准时,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拖住了。将军别着急,再等等看……”

凌雄健拧起眉,“我叫你去!”

小幺忙仍下手中的棋子转身向小船跑去。

那两个官差也暗暗伸了伸舌,见凌雄健走开了,这才敢小声地议论起来。

“国公爷跟夫人的感情咯是真好。”年长一点的官差低声道,“夫人也只不过每天早上到那边去处理家事,国公爷都不乐意,我看他们是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一起叻。我跟我家那口子才结婚的时候也没得这么热乎过。”

另一个年青一些的官差低笑道:“老爹,不怕你多心,我看嫂子对你可没得人家夫人对国公爷这么上心。每天饭菜换着花样不说,还换着花样哄国公爷开心。晓得国公爷腿有病,还让下人特为将军把那个泉水打上岛来让将军泡腿。难得的是这份心哦。”

“是唦.”那年长的官差也叹道:“不过,一想到要是圣旨下来,这对鸳鸯做不成夫妻……”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年青官差看着凌雄健那踱来踱去的急躁模样,也叹道:“要是朝廷真的不肯成全他们,我看国公爷肯定要闹起来。而且,恐怕要闹得不轻叻。”

凌雄健又来回踱了两遍,回头看了一眼湖面。发现小幺仍然在凉亭不远处打着转,便吼道:“怎么还不走?”

小幺一边保持着小船的平衡,一边指指岸的方向。

“好象夫人回来了。”

凌雄健一抬头,果然见画舫向这边划来,不由大喜。他忙走到凉亭临水的台阶上,急切地等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是被囚禁在小岛之上,但对凌雄健来说,却是一段像神仙般快乐的日子。远离了日常事务的繁杂和众人的打扰,只单单是他与可儿徜徉在这甜蜜的两人世界里,这几乎让他忘记了那晦暗不明的未来。

然而,可儿那难以掩饰的愁容却不时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凌雄健一直都明白可儿的心思。在她的成长岁月里,她没有任何能力去坚持自己的主张,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重重妥协中寻求最大利益。对于她来说,只要能与凌雄健厮守在一起,哪怕是要她为婢做妾都可以。然而凌雄健却做不到。他曾对自己暗暗发誓,要给可儿最好的一切——包括一个完整的、专属于她的自己。为此,他宁愿牺牲掉两人间的差异——他的荣华富贵。

画舫缓缓靠岸。凌雄健微笑着迎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由画舫里出来的人竟是老夫人。

“可儿呢?”凌雄健横着身子,堵住上岸的路,怒视着老夫人。“你把可儿怎么了?”

他一直担心着老夫人会利用他不在可儿身边的机会趁机欺负她。

“哼。”

老夫人冷哼一声。随着她的冷哼,可儿也钻出了船舱。凌雄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疑惑地看了可儿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扶着老太太走上凉亭。

老太太在一张铺了软垫的藤椅中坐下,不禁放眼看了过去。

只见这岛虽小,却被收拾得整洁有序,优雅怡人。在凉亭下、在被细雨打湿的鹅卵石小道旁,处处盛开着一丛丛金色的花朵。那花瓣经过细雨的浸润更显得娇艳欲滴——老太太认出,那是萱草,又称忘忧草。

看着这花,老太太不禁想起凌雄健现在的处境。想到他那著名的倔脾气,想到他有可能丢失的身份地位,不由悲从中来。

“老太太怎么来了?”

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凌雄健忙向老太太陪起笑脸。

老太太从袖子里掏出手绢,责备地横了他一眼。

“你不记挂着我这老太婆,我却还记挂着你。”

她颤抖着声音拿手绢擦擦眼泪,“你说说这该怎么办是好?好好的一个安国公,如今倒成了阶下囚。”

凌雄健又看了可儿一眼。她正指挥着仆人从船舱里搬出食盒。

“你不珍惜你用血汗换来的爵位,我还替你心疼呢。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凌雄健收回视线,望着外婆笑道:“姥姥别难受,这些名号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活得好好的不就很好了嘛。”说着,眼光又溜到可儿那里。

可儿从食盒中拿出早餐,一一布置在凉亭的石桌上。

老太太见凌雄健一心扑在可儿心上,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女人,值得吗?!”

可儿手中一停,笑了笑,继续布菜。而凌雄健却不乐意地皱起眉。

“那女人是我的妻子。”

他后退一步,双臂抱胸,摆出一付对抗的神情。

老太太拿起手帕又擦了擦眼泪,狠狠地道:“你只管护着这个狐狸精好了。等明儿朝廷回了信,打你一百大板,再发配三年,看她还会不会守着你。”

“会。她会的。”凌雄健回头冲可儿一笑。

可儿却皱起眉头。一百大板?她记得他说过,“最多打上几棍发配充军”——可是这一百大板……那就不只是“几棍”而已……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凌雄健的那条伤腿。

老太太看看可儿变得苍白的脸色,冷哼一声。

“你如果真是舍不得他,就该为他着想。他能为了你放弃爵位,你为什么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可儿望着凌雄健,眼中又闪出那种令凌雄健不快的光芒——他知道,她又要旧事重提。

不待她开口,他先冷声道:“如果你敢再说一遍那句话,我就把你锁在屋子里,不让你再上岸!我说到做到!”

说着,他转向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是来劝我放弃可儿的,我劝老太太还是直接上船回那边的好,省得又让我气着你。也许对于老太太来说,名利很重要,可我不要,我只要她。”

他握住可儿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示威似地抱紧她。

老太太不禁拧起眉,“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好话坏话你都听不进去,难道真要到你后悔的那一天才知道醒悟吗?”

凌雄健冷笑道:“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就好,我的事情不要老太太管。”

“你……”老太太气得直捣拐杖。

“熊,别这么对老夫人说话。”可儿突然挣脱他,“你可知道老太太有多担心你?你以为她在乎的是这些虚无的名利吗?这些名利都是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以为这名利是你想要的罢了。哪里有做长辈的不疼自己的小辈的?老太太也是希望你安康幸福才这么替你着急的。你冷静下来仔细体会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情嘛!”

一番话说得祖孙俩同时拿眼瞪着她。可儿望着两人发愣的神情,不由有些茫然。

“我……说错什么了吗?”

老太太眨眨眼,转头望着凌雄健。

“就连她都能体会我这做外婆的心,你为什么就不能体会?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现在不肯休了她,等朝廷回文下来后,你们的婚事还是得作废。而且到那个时候你还要获罪,受刑罚、被流放。受这些苦,结果却都是一样,你这是何苦?”

“不一样。”凌雄健固执地咬着牙,“如果现在我休了她,就是跟你们同流合污,一起欺负她。我决不做那样的负心汉。”

老太太猛然站起身,拿拐杖气恼地敲着地面。

“哼,我早知道是白来一趟。我劝不了你,也不想再在这里跟你白费口舌,到时候自有律法来替你休了她。”说着,也不肯让凌雄健扶她,只令仆役下船来扶她上船,。

凌雄健收回手,冷笑道:“按律法罢了我的爵位后,我便是平民。当我成为平民后,我们的婚事自然就是合法的了,我自然也就不用休可儿了。”

老太太身影一僵,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凌雄健。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哼哼,好,好。真是个好主意。”她火冒三丈地挥着拐杖,命令船夫立刻开船。

画舫才刚起锚,凌雄健便冷着脸拉着可儿的手,将她拖进房间。

“为什么带老太太来?”他双手抱臂,怒视着可儿。“想跟她一起来说服我听从你那个荒唐的主意?”

可儿坐在床沿,平静地道:“第一,我的主意一点儿也不荒唐。我早说了,我不在乎名份,就算是为奴为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她抬手阻止凌雄健开口,“就算最后他们逼你娶了玲兰我也不在乎,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身上……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让一步?”

凌雄健凝视着她,眼神渐渐柔和起来。他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

“你曾经说过,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件百分之百属于你的东西。如今我要给你一个——我。我不会让你委委屈屈地跟着我,我要你堂堂正正的属于我,我也堂堂正正的属于你。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地位悬殊一直让你有些不安,所以你才老是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学那个什么白寡妇开店。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借律法让我成为跟你一样的平民,这样我们之间就百分百的平等了。我觉得这个结局远远比我做那个什么安国公强。”

可儿望着他,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的心……”

“你的心我也明白。你觉得我这是在为你做牺牲,而事实并非如此,我是为了我自己才做出这种选择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你觉得跟着我会吃亏,那你尽可以跟老太太连起手来劝我休了你。如果你只是因为舍不得我,那我要你先仔细想想,你的这种牺牲我会不会接受。如果我不能接受,这种牺牲值得吗?”

“可是,你的牺牲太大了……”

凌雄健不由恼火地拧起眉:“又是我的‘牺牲’!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牺牲’!如果连这点你都不明白,我也实在不能指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了。如果真是那样,你跟老太太一起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说着,气愤地转身就走。

可儿忙拉住他的衣袖。

“你这人!怎么说急脸就急脸。人家不是……不是心里不安嘛。”

凌雄健转过头来冷笑道:“如果你觉得我的爵位比我的感觉更重要,那我也不强留你。如果你觉得是我重要,那以后就再也不许说那些愚蠢的话。”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说总行了吧。”可儿拉紧他的衣袖撒着娇,“你就当是我一时糊涂总行吧?!”

凌雄健望着她,眯起眼眸。

“你保证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

“我保证!”可儿忙举手发誓,“以后再也不提妥协的话了,大不了咱们死活在一处。”

凌雄健打量着可儿,一副不信任的模样。直到她再次不安地摇了摇他的手臂,这才放松面部的肌肉。他想,这样应该让她印象深刻,以后再也不敢提及那些荒唐的话,于是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呀!真是本末倒置。”

见凌雄健不再生气,可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投入凌雄健的怀中,紧紧地环抱住他壮硕的身躯——不管未来如何,就让他们并肩去面对吧。

良久,她又叹了一口气。

“我想,带老太太来岛上是我做错了。”

“什么?”凌雄健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心不在焉地问。

“我欠考虑。原本我只是想着,你们祖孙之间有着太多太深的隔阂,希望你们多沟通沟通,也许就能理解双方的立场。可我忘记了你们俩都是个性强硬的人,都容不得别人说‘不’,结果反而让你们又吵了起来。”

“我跟老太太几乎见面就吵……”凌雄健皱起眉,望着她的脸。“你在打什么主意?”

可儿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刚才听到老太太说的那番话,我很有感触。原来她还是很关心你的。”

“我知道。”凌雄健闷闷地道。“所以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