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从此相见是君臣
作者:天梦流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03

陆坤在离开楚非绯的杂物小院后,并没有回到自己应该当值的外院,而是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直接翻墙出了相国府。

围墙外就是相府的后街,所以并没有什么行人。陆坤手中不知捏了什么在脸上抹了几下,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低着头,袖着手,迅速出了巷子,汇进了人潮中。

此时正是午时前后,街市上的行人渐多,小贩们的吆喝声,混杂着车马的喧嚣,将这六月天的正午,晕染得仿佛一杯热气腾腾的苦丁茶,在勃勃生机中又带了点恼人的苦涩。

陆坤就这样低着头疾走,穿街走巷,不知绕了几道弯绕,方才在一家普通的宅院门前站住,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迅速推开那道木门闪身进去。

木门后坐着一个抽着旱烟的看门人,满脸的菊~花褶子,一双小眼睛半眯半睁着,见陆坤进来,也不开口,只从那双看似没睡醒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精光,冷冷地睨着他。

陆坤伸出右手,曲起食指及无名指,朝看门人比了一个观音莲指的手印。

看门人淡淡地颔首,算是放了行。

陆坤进入了这个院子,才挺直了腰背,背起手来,稳步前行。原本猥琐的汉子,突然间变成了气度雍容的病公子,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教养却是普通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穿过这个普通的院落就来到了一个热闹非常的后院,各种佳肴的香气扑面而来,热油爆炒时的滋啦声,鸡鸭待宰前的惨鸣,厨房大师父呵斥小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穿过那两院之间的院墙,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陆坤熟门熟路地绕过院中央那堆成小山样的野味笼子,沿着一条长廊向前院的高楼走去。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不多时,陆坤已经坐在了一间幽静的雅间里。

这是一间临街的单间,如果拉开临街那面的隔窗,就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景。一道银丝娟纱的屏风将房间隔成两部分,陆坤端坐在案几前,沉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案上摆着一整套精巧的茶炉酒具,此时那座在茶炉上的铜壶正好水滚,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陆坤淡淡地抬眉,盯着那不断冒出的水汽出了一会神,方才提起那座好的滚水,将一套汤色的茶杯放在竹皿里细细地烫了,又用竹镊将几只茶杯摆成一线,一勺雨后清风信手撒了下去,四只细瓷茶杯里,竟然分量均等地落了青色的绿毫。

陆坤手势优雅地拿起水壶高冲低点,一时,满室茶香。

这时,屏风那一侧的隔门被无声地拉开,一人环佩叮当地走了进来,淡淡的昙香也随着那人的进入,渐渐漂浮在室内,其香淡雅,闻之忘忧。

陆坤却皱了皱眉:“好端端地污了我的茶香。”

娟纱的屏风透出那人颀长的身影,深蓝色的长袍上绣着大朵的粉~白色夜昙,手里一把描金的乌色纸扇,缓缓的扇动着,开口间是清泉般明澈的笑声:“你这等俗人,懂什么茶香。”

那人在屏风的那一侧坐了下来,又是一阵环佩叮当的乱响。

陆坤冷哼一声,取了一盏茶,细细地品起来。

屏风另一侧的那人晃着扇子曼声道:“你不好好地看着小主子,怎么有空到我这珍馐阁来?小主子可好?”

陆坤想起楚非绯那额上的新伤,微叹一声:“今天又把头伤了。”

哗啦一声,屏风那侧,那人猛地站了起来,不知衣袍带翻了什么,发出一地的碎响。

接着那人居然一掌击破了娟纱屏风,整个人穿过一片飞舞的银纱碎片,出现在陆坤面前。

“姓陆的,你到底怎么做事的!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乌色的扇骨直指陆坤的咽喉,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把执扇,而是一把利刃。

陆坤面不改色地抬头瞥了眼那人美得雌雄莫辨的俊脸,淡淡地道:“崔澹雅,崔大学士?你好歹也是前朝御笔亲封的大学士,你的体统呢?涵养呢?”

崔澹雅收起折扇,冷冷一笑:“大学士?莫要再提那几个字,我现在就是一个卖吃食的商人罢了。”

陆坤虽然此时一脸的姜黄,看上去病病殃殃,但是那锋眸流转间,竟然给人一种不输崔澹雅的风姿来。

陆坤淡淡的摆手,又执起了茶壶。

崔澹雅气闷地坐下,虽然做了十几年的商人,但是骨子里的文人风雅是褪不掉的,此时陆坤以茶礼之,崔澹雅只能凝神静气,端正坐好。

两手接了陆坤沏好的茶,一手握杯,一手托底,在鼻下缓缓地绕了三圈,让那茶香沁入心肺后,才缓缓地入口。

“火候过了,茶香已残,后韵略苦。”一盏茶毕,崔澹雅淡淡地评道。

陆坤微微一笑:“我这样的手艺,自然入不了当年第一风流才子,崔花郎的眼。”

提起当年的美名,崔澹雅也是微微一笑,摇起折扇道:“茶由心生,你这样的俗人,能沏出这样的茶来,也算不错了。”

陆坤无语地看了崔澹雅半晌:“说起这个,小主子如今也会沏茶了呢,听说还让相府的少爷很是赏识。”

提起小主子,崔澹雅脸色一沉:“陆坤,你还没回答我,小主子受伤是怎么回事?”

陆坤轻叹一声:“只是擦破点皮,小主子不肯说怎么弄的,我估计兴许是小主子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崔澹雅扑哧笑了一声:“唉,这笨手笨脚的脾性,真是像足了主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望着面前氤氲的茶气,默默地出神。

崔澹雅心头久违的疼痛又密密仄仄地刺了起来。

十七年了,当年那个浅笑嫣然的少女早已魂消香断,但是他的记忆似乎永远停在了她入宫前的那一刻,身着鹅黄色的秀女宫衣的少女,微笑着回头招手,用口型道:“保重。”

保重......他满心苦涩地看着那可爱的身影没入了巍峨的宫门。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相见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