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涉
作者:冰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78

柯冰的骨头都快散了,但是他必须继续前进.

穿过山口村,询问去半山村的路。给他指路的山民无法给他讲清楚。因为岔路太多,而且所有的路都是被踩出来的,可以说都能通往目标,但是也都通往其他目标。

走路的人必须清楚目标在哪个方位,要翻过或者绕过哪几座山。其中每一座山都有好几条路可以选择,一般情况下,爬得高会近一些,绕山脚会远一些。所谓经验,就是有些山只能从左边走,有些山最好从右边过。总之,最明显的山路就是走的人最多的路,所以要记住的只是方位,一定要知道目标在哪里,千万不能出现方向错误。

最后一座山最关键,两个方向都有多条路,一边通往半山村,一边通往后山村。

在柯冰心里,认为那是很平常的一段路,连身体单薄的李月上小学都能走的山路,再难能难到哪里?

然而他太小看李月的童年了。这里的路简直就不能叫路,让猴子来走也会愁出满脸皱纹来。走在这样的路上,虽然崎岖,但不象坐车那么颠簸了,脑子里可以思考,柯冰想得最多的当然是李月,他对李月当年的艰辛有了具体的体验,同时对李月的毅力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又对李月多了一分敬重。

由于跋涉的艰辛,柯冰恨不得马上见到李月,马上休息,马上有一个温暖的家来驱散寒冷,马上有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来填饱肚子,哪怕是一杯热茶,一碗开水,一个甜甜的微笑和一声“辛苦了”的问候,此时都成了一种奢求,也成了他生命的希望,总之关于李月的一切遐想,都成了他心理上的依赖,他对李月则更加心猿意马了。

早晨出来时身上还有一些热量,但是在山地车里颠簸半天,那些体能早就消耗掉了。只身走入山中,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但是东北山区的寒冷却不象柯冰想象的那么好抵御。气温低得已经到了汗水结冰的程度。柯冰穿的是空军军用皮夹克,内胆是毛皮,相当御寒,然而走着走着,寒冷便凉水一样将他浸透,不知不觉就抖成了一团,慢慢的身体只在拼命地抖,却没有力气向前迈步,肌肉的运动机能已经受到了影响。

这下柯冰才知道害怕了,如果再走不到目的地,他的命就会丢在这里。按时间算他早该走到了,但眼前却一点村庄的迹象都没有。柯冰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出现了错误,那样将多绕过几座山才能抵达后山村,如果再退回到岔路去重新选择,又有些不甘心。继续走下去却丝毫没有了信心。柯冰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李月的名字,最后竟声嘶力竭地对着空旷的大山近乎绝望地呼喊起来。

“李月——李月——李月——”大山的回声一遍遍重复他的叫喊。

那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而且已经接近黄昏,人们早就赶回家去准备过年了,荒山里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任凭他怎么喊,除了回声什么反应都没有。

柯冰开始考虑该走回头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闯?回去的路很慢长,自己已经走得筋疲力尽了,还能不能走得回去?他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是继续向前也等于死路一条,他已经无法再绕过两座山抵达后山村。

左右为难的柯冰脚下更加踌躇,而且寒冷已经侵袭到身体的最里层,抖动的身体早没了力气,即使再想回山口村也不可能了,他将要被冻死在半路上。

这时突然听到李月的声音。肯定是幻觉!但是非常真切:“你在呼喊什么?”

柯冰循声望去,果然是李月。只是身上不是在学校穿的衣服,而是此地山民最常见的村姑的打扮。柯冰一阵热血沸腾,李月怎么会出现?难道听到了自己的呼喊?

仔细一看她不是李月,而是和李月长得极相似。看岁数比李月大一点,有二十几岁,却有一种长辈的慈祥。柯冰见到亲人般上前询问:“您是本地人吧?请问去半山村的路在哪儿?”

对方反问:“你想去哪儿?”

柯冰回答:“我去半山村。你认识李月吗?我看你们长得很象呢!会不会是亲戚啊?”

她举目看一眼面前的一道山梁:“算你说对了!你到了上面就能看到目标了。”

眼前的山崖又高又陡,柯冰犹豫着不敢攀爬,因为他找不到能上去的路。她轻盈地向上爬去,柯冰赶紧追随,却跟不上她的速度,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踪影了。

柯冰只好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寻着落脚的石头向上爬,好不容易才爬到崖顶,发现山崖另一面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山坡,坡上是浓密的山林。已近黄昏,林里非常幽暗,似乎没有路。

居高临下隐约可以看到密林后面有一个村庄,那应该就是半山村。但是进入密林将看不到目标了,会不会再迷路?

崖顶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却看不到为她引路的村姑了。柯冰四面环视,回首刚刚爬过的山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是从这里爬上来的。他踟蹰着,这时崖下传来一声叹息:“唉!再犹豫天黑前就到不了半山村了!”

把他引上来她自己又下去了?

柯冰疑惑,难道山民就这样出入半山村?不可能!那样即使没路也早踩出路来了。那么他们走的路在哪儿?自己将要走的路又在哪儿?

风里传来一声责怪:“傻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走别人走的路呢?你是想找那条路呢?还是想去半山村呢?”

她年龄只比他大几岁而已,但口气完全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晚辈的教诲。

柯冰终于明白,她为他指引的并不是路,而是一条捷径。

山林虽密,但在平缓的山坡上,只要向下走就不会错。但他必须在天黑前走出密林,不然将寸步难行。

柯冰果然顺利地穿过了山林,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半山村。他象一个打了败仗的伤兵,期待着后方亲人的问候。

围在暖烘烘的火炉旁,寒气渐渐被赶走,柯冰终于有了重返人间的感觉。

李月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吃惊地看着柯冰:“你怎么来了?”

柯冰心里焦急地盼望着李月的出现,他有太多的委屈要诉了,有太多的话想说了,有太多的感慨要发了,然而面对李月吃惊的疑问,他只能暂时把一肚子的衷肠咽回去,他必须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李月和他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柯冰只好解释自己如何“路过”此地,顺路来拜访一下,没有其它目的。见识了这里的山路之后,再说顺路来这里,他的解释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李贵山把李月叫到外间问:“月儿啊,你看咱们给客人吃啥子?”

李月很果断:“就吃年饭吧。”

李贵山为难地说:“那咋成?不让人笑话嘛?传出去让俺咋个做人啊?”

李月笑着说:“没关系,他准吃得新鲜!大爹,你就听我的吧。如果有人来抢咱家的客人,你就交待人家,也给他吃年饭!”

李贵山半信半疑地说:“我先看他吃得下吃不下。”

晚饭是柯冰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尤其他从没见过山青菜,还没出锅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宜精养神,沁人心脾,令人难以抗拒,端上来一看,是以山青菜为主的菜汤,里面有一些山芋面,李月告诉他这叫“青菜粥”,也叫“年饭”,不是因为过年才肯吃而得名,而是因为这里一年四季都能吃到。

柯冰在这个晚上赶到半山村实在是一种幸运,因为除夕夜是半山村最温暖的一个冬夜,按习俗人们要守岁,炉火始终不能灭。

火炉里烧的是木柴,需要不断地续柴,所以守夜守的是炉火,是一年的温暖和希望。

一家人围坐炉旁,说说笑笑,吃着精心准备的山果、花生和冻梨,火里烧烤着土豆和山芋,算是夜宵。火炉旁是半人高的火墙,连着火炕,里面有烟道,烟火经过烟道从炕梢处的烟囱冒出屋顶。于是香味便飞了出去。

好年景家家户户都守岁,于是整个山村都弥漫在烤土豆和山芋的香味里,而且能持续好多天香味不断。这就是半山村的“香年”。年景不好,守岁的人家就少,香味就淡许多。

经过多日奔波和最后一天的艰苦跋涉,柯冰早已筋疲力尽。吃过热乎的年饭,他被推到火炕上,盖上被子。尽管还在不停地“筛糠”,但是体温已经在慢慢地回升了。

睡梦中柯冰仍能听到一家人小声谈话的只言片语,并从中一一对号,落实每个人的身份。他们是李月的父母和兄嫂,还有个侄子叫山根儿,十来岁的样子。孩子可以不守岁,由于大年夜有很多吃食,而且孩子平时吃不到,所以也跟着大人守岁,还不到半夜孩子就填饱了肚子,应该睡了,所以就没了声响。

一家人还在小声说话,内容基本都是围绕过年的,李贵山问:“月儿,明天打算咋走?”

柯冰半昏睡中猛地集中了注意力——难道明天李月要走?

李月思考着说:“明天他在家等,我自己去给二爹,三爹拜年,再走大娘、二娘、三娘、六娘家,还有二母家,从二母家到大母家,再走四爹家、四娘家、五娘家,天黑赶回来。初二、初三拜乡亲。”

李贵山语气里透着无奈:“真要天黑赶回来吗?”

柯冰才听明白李月“走”是要走亲戚。而不是要离开,于是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听她一口气念出那么多亲戚来,柯冰并不感到奇怪,乡里亲就是多,和自己的老家没什么两样。他奇怪的是——李月有四个爹六个娘,而爹娘不是一家。其中还有两个母,也和爹不是一家。半梦半醒状态下的柯冰没听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困意象一排排追逐而来的巨lang,一波又一波地反复袭击他的神智,于是他向困倦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