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年以后
作者:郑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88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从不曾想过的,它会变成现实;而你苦思冥想的,它却吝啬地向你关闭着大门.

两年后,当我坐在省城广播电视大学的课堂里,聆听着微机分老师的高等数学课程时,我不得不承认,命运向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却很伤自尊的玩笑。复读后的那一年,我仍然没能达到本科生录取分数线,我只被三年制大专院校录取,而且是广播电视大学。当时电视大学在新疆是第一年招生,所以,分数线很灵活,大多数参加高考没被正式院校录取的,电视大学都要。通知书下到了当地的机关,教委曾征求过我是读理科还是读工科,我选择了理科里的物理专业,因为当时的理科就只开了物理专业。本来嘛,读高中就已分到理科班,更何况自己的数学底子好对学物理确实有益无害。我的平面几何,在初中时就学得挺棒。其实我的作文也是数一数二的,班主任常老师总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我的作文。不过,八十年代流行的口头禅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我们这一代人也只有顺应时代学理科赶潮流了。

说起来也真蹊跷。我这个学理科的,自上电大开始,竟然对中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上一年级时就结识了中文班的范梨梨,她比我大一岁,写着一手清秀的钢笔字。我们经过一个学期的交往,几乎形影不离了。有一次,我俩针对青年人将来的生活高谈阔论起来。

“唉,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肯定能好好干一番事业。”范梨梨说话总是带着小女孩的腔调,她对自己的将来似乎感到惆怅与无奈,毕竟她是单纯的。

“为什么非要成为男人呢,女人也能干出成功的事业。”我一向对这种观点持反对态度,加上自己的执拗和刚强,我的这种推理就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了。

“你不信?那你就等着瞧吧,再过几年,你结了婚……又过了一年,你生了孩子,你看……你看你还能做成什么……,”范梨梨嘴巴里不停地咕噜着,脸上的表情很消极,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那我就不结婚了呗!”我打趣地反驳道。

“你真的想独身?独身女人的生活可不是正常人的生活。”范梨梨是个很传统的女孩,我明白她骨子里想的是什么。我不想再和她争辩下去了,难免伤了朋友的和气。

大专二年级,我还不到二十岁,为什么我就会有独身的想法呢,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本来我的头脑是很单纯的,可自从认识了范梨梨,自从读过一些外国名著,我的脑海里已不再是颜色、数字所组成的物质世界了。我幻想着书本以外的天空。比如,我想:如果人类能生活在太空,就可以多活些时候,那该多幸福。我上中学时就对科幻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像国外凡尔赛、国内叶永烈的名著,我曾经读过好几本。我还思考着:欧洲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的社会生活,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呢?我把故事中的主人公跟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性格加以分析,对比中,我发现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西方人自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始,便开始追求独立、自由、平等的人生,那时人的个性才显著发挥出来;而我们目前的社会好像还远不如那时候人的思想那么解放……。我有时想着这个问题,竟脑袋发木,不知所措;有时侯想的太多了,我还失眠。因为从二年纪开始,我已选读了中文系的外国文学、现代文学等课程,这样一来,我的脑子里所贮存的东西远不止高等数学和普通物理……。

多数时候,尤其是在周末的晚上,我也和寝室里的同学聊天。可聊不了几句,我们就甭嘴,不想再说了。

“红梅,你说咱班里的女孩谁的笑容最好看?”一个女孩抬起眉头问我。

“胡海萍的就挺好呀。”我肯定地对答,因为胡海萍的笑在我眼里很开朗。

“不好……不好,她笑的时候嘴张得太大了,女孩子要笑不露齿才算美。”我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反驳道。

“那是古代女子的美,现在女子只要发自内心的笑,我认为就挺美。”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虚伪的美,对笑容我也是这样判断的。

“你该不会是中西方文化的流毒了吧,女孩子还是笑得温柔些好……,”我的论证总是受到她们的抨击,尤其是在女孩子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性格上,我和她们几乎是冤家路窄,一触即发。只有范梨梨很通情达理,她虽然是那种古色古香的女孩,但她钦佩的是我骨子里那种不畏艰险、敢想敢干的男人气概。我有时在校园和她聊到夜深人静,明月高挂时我还不想离去。

在我们物理系里,我也有一位相好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蔡金花。说实话,我看中的是她待人的忠诚和她对朋友的坦率。有那么一些女孩,从青春期一开始便养成了一种不好的习惯,或者说是不好的性格。那就是:当一个信任你的朋友把她心灵的秘密告诉她时,她总是不经意又告诉别人,当然,她是无心的,也无任何恶意。但旁听者会怎么想呢,人家会拿你的话当挡箭牌,去堵子弹;或者当你不如意的时候,人家就干脆拿你的话当成笑柄。在班级的宿舍里,我经常听到××女孩在一旁的抱怨:“什么?我谈过恋爱?你听谁说的……,你敢和我去对证吗?”要是对方哑口无言,那一场争吵就平息了,倘若再听到对方说第二句,那整个宿舍就会鸡犬不宁,直到熄灯。蔡金花不是这样的女孩,每当我告诉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时,她总是认真地听着,并不时地点点头,有时她还为你的不幸而发出感叹。最主要的是,她从未把你说给她的秘密再告诉第二个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姐妹。

我和蔡金花同住在一个宿舍,另外还有两个女孩也和我们住在这大约16平方米的宿舍里。像我们这样的上学条件,已经算不错的啦。教委明确指出:学杂费本学校付。我们这些将来的“老师”只承担些生活费。那时候生活费很便宜,一个月吃学校食堂,不到30元就够了。蔡金花家境贫困,他爸一个人上班,养活家里五个孩子。她的妈妈因为药品中毒大脑残废了,整天像个植物人,眼睛望着屋顶发呆,不过,吃喝、大小便还能自理。

我和蔡金花吃饭的时候,总要说些知心话儿,有时侯她也给我说些她个人的感受。那一天,是五一劳动节前,我和她并肩走进食堂,或许是太饿了,那天我竟打了一份半菜和一份米饭。我端着饭在饭厅正准备吃,蔡金花从背后挤了过来。

“你今天过节了吗?为什么打那么多?”蔡金花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好奇地问我。

“你没看到今天的菜都是我爱吃的嘛,看这肉丝炒粉条,还有这酸辣土豆丝。”我的嘴巴里已吃着打来的菜,我边吃边说。

“我的饭票不够了,我妈的病又犯了,我买完药,这个月饭票就要差五块钱。”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伸头朝她的饭碗里瞧,我只瞧见她碗里的素土豆丝。

“那我吃不完的饭票,给你一点吧。”上学时,父母总告诫我一定要吃饱穿暖。父亲每次来看我,还多给我一些伙食费。毕竟我们家是双职工,父母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供给我这样一个大学生他们经济上还不成问题。

“红梅,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等吃完饭,我给你说件重要的事,你可千万不能给别人讲呀……。”蔡金花说自己的秘密事一向很警觉,她转过头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

“啥秘密,这么神秘,现在不能说吗?”我已打着饱嗝,在一旁看着蔡金花吃着最后的几粒米饭。

“晚上在大操场我告诉你吧。不过,你得给我拿个主意。”

“好吧,一朵金花。”我朝她含蓄一笑,然后我们就回宿舍睡午觉去了。

蔡金花已过二十岁,她考大学连考了三年。她长相憨厚,身材高大,她的体形跟别的姑娘比,的确不好看。同年纪的女孩老拿我们开玩笑:“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你俩平均一下,就不肥不瘦了。”我知道我还不到50公斤,而蔡金花已超过65公斤。但我精神挺好的,我上中学打乒乓球还得过奖呢。谁能说身高1.61米的我身体不健康呢?

话题该言归正转了。你猜蔡金花那天晚上告诉我什么了,她爬在我耳边告诉我,她谈恋爱了。那男孩比她大几岁,是物理系的,跟我们一起入的学,不过人家是单位委派学电大的。

“你喜欢他吗?”我听到她的秘密,反问她。

“我不知道,他说他喜欢我。从我来学校的那天起,他就注意到我了。”蔡金花的脸庞都红了,嘴角抿着幸福的笑。

“那你决定谈了吗?那,你——你不为学业考虑一下吗?你能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谈恋爱吗?”我一连串的问号,竟说得她低着头,不知所措。

“可他已……亲过……我了,我也亲过……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们发生……发生性……关系了吗?”我神色紧张地问。

“没有,可他解我的胸罩,摸……摸我的……胸脯。”蔡金花好像已羞得无处藏身了,我真后悔问那么多。

“噢——”我松了一口气,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八十年代的青年人,谈情说爱都偷偷摸摸的,谁若公开了你就会成为大家的“关注对象”。同年纪有二对谈恋爱的,都在同学们的包围之中暗送秋波。那个叫李丽的最惹人注目。她梳着一对大辫子,脸上还常涂些粉,身上的香水味远远就能嗅到。哪天如果她考试落伍了,大家可就把她当成发泄怨气的出气筒,什么“这就是恋爱的滋味了,谁让她那么疯了……,”如此等等。刺耳的话儿都朝她发,发得她受不了了,她也就干脆撕下脸皮任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蔡金花谈恋爱真是我意料之外,因为她平时看起来,很憨厚,又很少接触男生。她说的那个亘三虎,我认识。表面看来三虎是个很老练也很斯文的人,他高高的个头,还架着一副近似眼镜。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恋爱的呢?我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百思不得其解。等我再劝蔡金花别误入歧途时,她却摆出大女孩的样子,怪我不懂人情,尤其怪我不懂爱情。

“要不,大家怎么说你是独身主义呢?原来你对恋爱这么反感……,”蔡金花看我一直反对她和三虎在一起,就像投炸弹似的嘣出一句。

“不,我不是不同意你谈恋爱,我是说你和他不……不合适,”我急促地反驳道,但我觉得我有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

其实,我这个人的心是很善良的,我这样说是为了她好,我并没有其它的任何恶意。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蔡金花竟然不理我了。虽然我俩天天见面,但她无论吃饭、睡觉都不再和我多说一句。除非像“我用一下你暖瓶里的水”之类的话,她才勉强地和我说一句半句的。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不同意她谈恋爱。没几天,我听到消息:亘三虎和蔡金花分手了,蔡金花想不通还吃安眠药昏睡了三天。有人说亘三虎毕业可以留在省城,他要在城里找个对象。还有人说,亘三虎是和蔡金花玩呢,哪是谈什么恋爱。不管同学们说什么,大家都愿把我当成“见证人”。甚至有的同学还好奇地问我,他们是怎么恋爱的,有没有亲……那个……地方……。

我不想再为这件事而争辩,而范梨梨却开导我:“红梅呀,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你不需要乞求任何人理解你。”她说这句话有道理。可是在我那个年龄,谁不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呢?本来在家里,我和父母亲沟通就少,在学校里如再没有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那我心理该有多压抑呀。自上电大以来,我就每天写日记,我把埋藏在心里的悄悄话,一句一句都写在我的日记本里。自己对自己说话,这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呀。那些不便对别人说的话,那些别人不理解的话,还有将来的理想,都在我的日记本里袒露无遗。蔡金花不理解我,而我为什么能理解她呢?她为什么非要我在情爱观点上和她一致呢?和蔡金花的分歧,使我感悟到:我失去了一个理解我的朋友,她淡漠了我的友情,可我却对她那么宽容。这种思想矛盾,我好久都没能能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