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斯腾格拉篇·第十六节
通往下层密林的路径逶迤而幽深，极长，极远，诺德人修建的古老通道就像是盘旋着的蛇一般层层环绕，旋转着导向大空洞的最下端。
路很窄，即使是两人并肩而行也略显太挤。尤其是贴近悬崖的那一侧，更是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很湿，很滑，时而有低沉的风从穹顶的空洞处流下，便给宏大的地下巨窟中带来一缕悠长的低啸。那声音呜呜咽咽，宛若怨灵哀号一般令人不安。
空气中，存有着湿润的水汽。
“即使算上地下河的影响，这里的空气也未免过于潮湿了。果然，这里是有着冻雾弥漫之领称号的亚尔边境。仅仅是朝阳月便已有了这样的湿度。几天之内一定会有大暴雨。”
米妮轻轻地摩擦着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感受着指尖的湿度时便也发出感叹。她此刻正行走在螺旋山道的内侧，偶尔，便会不由自主地碰触到身畔的光滑石壁。
“哦，会下雨吗？”身侧的爱丽丝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仿佛对这话题毫无兴趣一般。少女掌中的熔炉长剑微微低垂，剑的尖锐部分倾斜向下地指着远方的某处。
下一刻，空气中传来‘嗡’地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黑点倏地从远方升起，飞速地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袭来！
那是一支箭矢。
准确的说，是一支用水银合金做成箭镞，青桐木制成箭身，尾端又嵌入了不知名羽毛的古诺德制式长箭。配合拜龙教时期专用的青铜长弓，足以在将三百呎外的铁甲击穿之后仍然保有杀伤力。
而这支箭，离它所被投射出来的方位并没有三百呎那么远的距离——仅仅只在离爱丽丝两百呎不到的一块凸出的青色山岩之上，一名刚刚才射出箭矢的灰白色骷髅弓箭手正高举着手中的长弓。
就在三秒之前，那块山岩之上还是空无一物，干净的就好像是新煮过的陶罐一样就连虫子都没办法安稳地趴在上面。然而就在两位少女走过古道上的某处之时，这只骷髅射手便仿佛无中生有一般的出现了。
这或许是某种未知的古代触发机制，也有可能是某扇隐秘的湮灭之门。但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在此刻已经毫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支箭。
倘若被击中，那么肯定会受伤。重伤还是轻伤暂且不论。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划痕便也代表着流血，代表着更多的古老亡灵被唤出它们那本应延续到永恒的梦境。而到那时，还在这狭窄山路上的两人便会陷入困境。
因此，不能被击中。
……也不会被击中。
“三十五。”
爱丽丝微微抬起头，便将那支箭矢的飞行轨迹纳入自身的锁定范围之内。少女的手腕灵巧地舞动，金灰色的熔炉长剑也随之在空中划出了优雅的轨迹。转眼间，剑光笼罩的末端便卷起了一个旋转的风涡！
宫廷剑式·风痕。
其意为——用剑斩切流动的风，在大气中留下伤痕。
而在此刻，那枚被爱丽丝掌中长剑所切出的强劲风涡毫无疑问便是大气伤痕的体现。它急促地旋转着，散播尖锐的啸叫同时，也将袭来的箭矢牢牢地纳入螺旋之涡的掌握之中——箭矢的轨迹被偏转，由弓弦所施加给箭矢的强劲动能在风涡扭力的作用下急剧地变化着自身的方向。
然后……
‘轰——！’
帝国少女眼前的箭矢骤然便碎裂成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碎块！尖锐的木条和金属碎片随即便被崩散开来的风涡带向四面八方。一些飞往外侧，坠入悬崖。而另一些则猛烈地朝着爱丽丝和米妮所在的方向袭来。然后，便尽数在爱丽丝身周的突兀浮现无形力场墙上撞出点点无色的涟漪，落到地下。
“又失败了。”爱丽丝轻轻抿起下唇，一股轻微的挫折滋味便由舌尖传入了心海。
爱丽丝的目标，是用风痕将射来的箭矢反弹回去，而不是仅仅只将箭破坏掉。然而从走下山道的那时候开始，她便已经失败了三十四次了。
算上这一次，便是三十五。
失败了这么多次，少女的心底也终于燃起了一缕怒火。她空闲的左手凌空虚握，一枚橘红色的火焰球便被利落地投掷出去，将远处的那头骷髅射手炸成凄惨的山石白骨大杂烩。
“你用力太重了些呢，是太紧张了吗？”直到火焰爆炸时的轰鸣声止歇，身侧的米妮才放下了在箭矢袭来时下意识地挡在自己面前的袖子，她偏过头，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为什么不试着让自己更加放松些呢？”
爱丽丝微微摇头，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低落。她轻轻地回答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蕴藏着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我知道要放松些，但是，做不到。”覆盖在爱丽丝颈后的淡金色发梢微微摇晃，像是被风吹过的帘幕一般轻轻地摆动着。她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的一般掠过米妮，在她那天鹅一样白嫩的脖颈上微不可查地停留了一瞬。随即便略带刻意地错开，停滞在不远处的某块突起的岩石之上。
“我必须要时刻集中注意力才行。”
“不像呢。”米妮摇头，一脸不信的样子。“爱丽丝小姐你看上去更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呢，是在紧张什么？有什么很危险的敌人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贴近。仅仅只是两小步，她和爱丽丝之间的距离便不足一个手掌了。
“能够告诉我，爱丽丝小姐你在紧张些什么吗？”她凝视着她，目光纯澈无比而又充满粘性。可以看得出来，她很认真。
爱丽丝偏过了身子。
“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做出了回答。然后她便越过了米妮，朝着更山道更深的地方走过去了。
结果，一直到她们走到了山道最下端，光秃秃的石缝逐渐被杂草和灌木取代的时候。爱丽丝也没能够完全的掌握风痕的用法。
……………………………………
山谷中的树林并不算很大，但是灌木丛很多。尤其是在树林的中央部位那个连接着地下河的水潭，那附近的灌木和杂草长得特别茂盛。
而在这些乱糟糟的植物中间，有一块巨大的石壁静静地耸立着。
【这个是……龙语？】
爱丽丝微微蹙眉，在她的记忆当中，寒落神庙的最深处似乎也有相似的一面石壁，然而那一面石壁却要比这一面要大得多，宽得多，上面的所记载的龙语篆文的数量也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而更大的差异是当她劈开那些杂草，来到龙语墙的面前时，她并没有像是在寒落时那样听到墙壁中的声音。那本应存有的，仿佛是远古时期的战士们呼喝拼斗一般的声音……
【有些不对……我应该……要能听见一些东西的……】
“这种文字很奇怪。”
米妮突然在爱丽丝身旁说道，她手上捧着一个鼓囊囊的水囊——那是她在刚刚爱丽丝的注意力被石壁吸引住的时候在一旁水潭边上灌满的。
“看上去不像是古诺德人的文字，甚至不像是人类的文字。”米妮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石壁上面文字所蚀刻出来的凹槽——那就像是被某种野兽的爪子划出来的一样，字体中的每一个笔画都刚硬而锋锐，甚至没有一点圆滑的结构。
“或许是弃精灵……某种湮灭魔族的文字变种？”米妮微微歪过头，眼中流露出思考的神色。“这种文字只有流淌着战斗之血的种族才能够演变出来呢。”
“这是龙语。”
“欸？”
爱丽丝向前踏出两步，走到了米妮身边。她抬起头，淡蓝色的双瞳静静地注视着龙语壁上的每一个符文，口中念诵出的却是标准的帝国语。
“凡诺德之血裔，皆需牢记苍白之父所述之箴言。”
“——遗忘勇气，背离荣耀之懦弱者，必将沉沦与幽暗阴涧之中，为岁月所遗忘。”
她轻呼一口气，说道：“上面写的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一句普通的箴言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看向米妮，有些迟疑的问道：“艾利西斯夫人，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并没有。”米妮果断地回答道。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没有一点迟疑。
“是吗……”爱丽丝轻轻呼出一口气，用力地甩了下脑袋。仿佛就像是要甩脱一个噩梦一般。
“或许是我听错了吧，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声音。”她点了点头，便朝着身旁的一篇矮灌木走去。“我们得把这里清理一下，晚上就在这里露营好了。”
随着她的话语，穹顶之上的光辉也似乎突然的黯淡了几分。这或许只是心里作用导致的错觉，但只要推算一下时间，很容易便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要入夜了。
夜晚，是不适合出行的。哪怕是在地底，亡灵生物也随着夜晚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活跃，更加的……有攻击性。
她提起剑，便要砍掉眼前的这一堆灌木。
她没有能够砍下去。
在她挥剑前的那一霎那，身后传来了米妮的声音。一个微弱的，而又充满肯定的声音。
“爱丽丝小姐，您……是龙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