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杂事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59

晨曦初露天边刚刚泛起些白光。

颜淡哼着小曲推开小院的门走过正坐在台阶上揉眼睛的闵琉抬手在她头顶上摸了又摸这样居高临下摸别人头的感觉果真很好:“困就去睡嘛干嘛坐着等我?”

闵琉瞪大眼看着她:“你、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啊?”

颜淡笑嘻嘻的:“还好啊。”

“你你该不是中了什么风魔吧?你是被……那个不是应该哭的吗?”闵琉张口结舌一阵口不择言起来。

“哭?干嘛要哭?”颜淡在背后推着她“快去睡啦晚上还有戏要演你不是还要上台唱两句的吗?”

“难道那个王恶霸昨晚放过你了?这不可能的啊他分明是从十岁到八十岁都不会错过的!”

“唉八十岁他一定会没那种兴致的不过从今往后他都不会再欺男霸女了。好了去睡吧去睡……”

闵琉一声大叫贴着墙壁:“你、你……莫非你把他给杀了?杀人要偿命的昨晚这么多人看见你被他带走你、你快点收拾收拾逃吧!”

颜淡还是笑眯眯的:“杀人?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坏事呢?我呢只是让他以后做不来那种事了而已。”

闵琉想了又想终于反应过来眼珠差点瞪得掉下来:“你你你……阉、阉了……?”

颜淡打开房门把她往里面推:“听话去睡吧睡吧。”

闵琉死命地拉着她的手:“你疯了啊这种事情他要是报了官再定你个罪要受多少折磨?”

颜淡叹了口气怎么她就是转不过这道弯来呢她扶住闵琉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去报官吗?”

闵琉松开手靠在门边只听颜淡哼着走调到不知到哪里去的曲子脚步轻盈欢快地走开了。

如果换成她是王恶霸……

“我当然要去报官还要暗地里花银子把人下了狱折磨一通竟敢阉、阉……咦也对啊报官要有个罪名罪名是有人把他给阉掉了哈!”闵琉自言自语“怎么就一直没人想到这个现在可好了我们桐城的福气啊……”

除了班主那十足吝啬的本色让颜淡有些怨恨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颜淡在凡间待了些日子处处留心慢慢摸到凡间的一些习俗。其中最要紧的一点便是在凡间银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在九重天庭上的仙法一般重要。

颜淡很穷扣去之前养伤欠下的银子每个月的月银只有三四钱只够偶尔买些小吃打打牙祭。她每回撞见花涵景一盒一盒地买来香粉胭脂水粉都忍不住想若是这些银子给了她可以到饭馆茶馆里坐一坐而不是在路边买馒头了。

春末时分戏班子连着几晚都会赶个场子。

隔着几晚闵琉惦记的那位玄衣公子都会到座想来是喜欢清静不爱和别人挤的缘故总是坐在最角落的那一张桌子。

听班主说暮春过后他们就要去南都赶场今晚这台戏是在桐城唱的最后一出。

颜淡忍不住打趣闵琉:“嗳我们明天就要去南都了你不去和那位公子说一声么?”

闵琉抚着流云水袖衣袖上七彩绣线斑斓绚丽:“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那位公子这样的品貌气度肯定是好人家出来的我是什么人怎么配得上他?还有啊最先前那一回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那姑娘长得高挑又妩媚他根本看不上我的。”

她恹恹道:“还是你做得对每回都不凑过去看看了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个戏子?戏子就是戏子一辈子都不能翻身的。”

颜淡忍不住笑她从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可是看戏看多了里面的悲欢离合也看惯了觉得那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揪住不放的事。

演武戏的赵启赵大叔时常同他们讲故事讲到过天上有位老神仙袋里里放了一段又一段的红线把命定的那两个人的脚踝用线牵在一起。不论走到天涯海角被红线相系的那两人总归会相遇然后相知相亲。

颜淡打着呵欠想那位老神仙其实懒得很时常系了一个人的脚踝另一个人的就忘记了所以红线扎成团缠得乱七八糟。她那一根和遥遥牵着的那人大约已经乱得理不出线头来了。

连夜把戏台拆了大家草草洗漱打算入睡明早还要赶在开城门之时离开这里。颜淡抱着一堆戏服匆匆而行微凉夜风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子清亮悦耳的声音:“山主我还真不懂这戏有什么好看的……”

山主?

颜淡脚步微微一顿一恍然间又和谁错身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菡萏香木的味道若非她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其实是闻不出来的。

低沉温和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颜淡回过头看了一眼果真是那位玄色衣衫的公子他站在夜色苍茫中用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敲身边那位姑娘的额头然后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此时天色暗淡他们站得远她居然这么笃定地觉得对方在笑真是奇怪了。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颜淡便睡眼朦胧地随着大伙儿出城了。她从前在书里看到过凡间用来代步的是马匹富贵些的人家还有马车当然马车配的马也是好马。颜淡不由感叹这天庭上的仙君们想来下凡一趟油水甚足她除了用双脚走路最好的一回就是坐牛车了那牛车差不多就是加一块木板风吹日晒颠簸得厉害。

这样日夜兼程赶路一个月后终于到了南都的地界。

颜淡不知大伙儿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都觉得她原来是好人家出身的、却逃家出来流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后来才稍稍有些了解在凡间只有家中富庶家中女儿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而她恰好还写得一手好字这和她唱得不知跑调到哪里去的曲子相对比班主摇头叹息:“可惜你家里人竟然没想到找人教你音律。”

颜淡其实想说她是学过音律的只是师父最后怒不肯教了。至于那手好字实在是被师父硬逼出来的若是时常被罚抄经书百十遍日子长了字也会写得好了。

只是近来颜淡都不太能睡得着。

她的手臂上面无端出现一块青斑且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一次闵琉看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是在哪里磕碰到了。颜淡抿着嘴角不说话这块青斑并不是哪里擦碰到的而是尸斑她毕竟在幽冥地府待的时候太长少了半边心身子迟迟不能复原被阴气侵染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夜里睡不着醒来的时候她便在簿子上写写划划消磨时间后来开始学着写戏折子戏听多了拼拼凑凑她也会写。有回给拉二胡的老伯瞧见了将最末那句“风流似十里莲亭雕笼相近绮户低斜苔痕满阶燕衔碧玉轻掩湘妃幕绣”念了几遍笑着说:“这个可以和着曲子当唱词你这个故事唱词都还好班主真有眼光。”

花涵景站在一旁穿着薄薄的青衣语气很平淡:“我倒是觉得念起来不怎么平只怕唱不来硬是要唱的话听起来也不舒服。”

闵琉立刻反唇相讥:“还不是你不会唱这天下哪有唱不来的词只有不会唱的人!”

花涵景的脸阴沉下来。

颜淡将闵琉按下去笑眯眯地说:“词是写得韵律不齐可是你这么厉害再不平的词也能唱别有风味嘛。”

花涵景绷着的脸皮松了松拿过簿子转身走开:“我先看一看。”

闵琉撅着嘴:“啊你竟然连这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出口我不理你了。”

颜淡心道她师父在天庭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都喜欢听好话凡人自然也爱听了。

戏班子在南都落脚后的第一台戏便是颜淡写的那出。后面连着三晚都开了同一出戏。因为连南都城里几位贵族公子都来捧场看戏的人也异常得多。班主很是高兴连月银也多给了她三钱银子。颜淡虽然知道这班主实在吝啬但心里居然很没出息地觉得高兴三钱银子其实还是可以买好些小东西的。

颜淡搬过梯子架在戏台边上踩上去摘挂在台上的灯笼。

赵大叔在身后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摔下来”就扛着道具走开了。

颜淡伸手勉强够着灯笼的挂绳突然脚下一空只听一连串喀拉喀拉木头断裂的声响径自从木梯上摔了下来。这样摔下去是摔不死她不过会不会扭到腰就说不好了。颜淡很是纳闷她近来起得早又忙只会是瘦了应该不会胖到连梯子都踩断的地步吧?

颜淡并没有如同她所想的那样落在地上而是有人伸臂过来搂着她的腰抱了起来轻笑着道:“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姑娘你去做呢?要是摔着哪里了可不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颜淡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她莫不是被人调戏了?

她看了看搂着她的腰的那人再看了看他手中描金折扇最后瞧了瞧旁边断成一截截的梯子瞬间想明白两件事:第一这位登徒子公子很有钱他这把扇子若是拿去典当也能当不少银子。第二梯子不是被她压塌的而是被这位公子弄坏的这个力道看来对方会功夫。

那人啪得一下打开折扇慢慢摇了两下微微笑着问:“怎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颜淡面无表情地说:“你是谁啊?”

那人像是有些惊讶唔了一声合上折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你不认得我?”

颜淡拍开他的手:“我该认得你吗?”她最讨厌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

他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全城的姑娘都认得我呢不过……没有关系在下姓林双名未颜教姑娘见笑了。”

林未颜?颜淡想了想立刻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林世子啊。”南都是南楚的国都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大多在这里。林未颜是当朝郡王世子官拜监察司还有功名在身可谓少年得意。还有一位当朝相爷家的公子名叫裴洛的还是监察司的督司两人在南都城都是出名的很只不过出名的都是些风流韵事。

“那位?什么意思?”

颜淡忙不迭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随口说的。”她总不能说林世子你真的很出名这南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一直号称“风流不下流留情不留种”啊。

林未颜挨近一步微微笑道:“我前日看过你写的那出戏了很不错就连裴洛裴兄都称赞了。”

颜淡忙往后退了一步:“多、多谢……”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可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他顺势又逼近一步。

“对了”颜淡指指一边的梯子“这个梯子还是半新的当初是用一钱银子买回来的你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