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佐贞昌刚才只是被气昏了头，要召集全部家臣讨伐三好长庆，经儿子这么一提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便说道：“你说的对。＝＝＝＝＝＝那么，我只通知几位家老前来议事，就算是三好长庆那厮知道，也一定会以为我是要向他们通报他给我们游佐氏立下誓，以及送你母亲和你移居本城一事，不会怀疑我们还有其他举动的……”

游佐贞能又说道：“父亲大人，召集诸位家老来议事之时，请先不要告诉他们讨伐三好长庆那个逆贼的决定，先听听他们的看法。还有，龟田先生出使明军大营一事，家中其他家老还都不知道，也请先不要告诉他们。”

身为主君，当然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儿子却偏偏要自己反其道而行之，不免让游佐贞昌心生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游佐贞能说道：“父亲大人走了之后，儿子又打了一卦……”

经过了今日清晨一连几次的验证，对于儿子的占卜之术，游佐贞昌如今已是深信不疑，忙问道：“卦象上什么说？”

游佐贞能拿过一张纸，画了一个游佐贞昌看不懂的符号，解释说道：“这是随卦，《易经》上说‘系丈夫，失小人；随有求得，利居贞。’意思是说，倾心依附强大的丈夫，摆脱柔顺的小人，舍轻就重，随善而从，有求必得，有利于占问安居之事。父亲大人平安从本城归来，又已下定决心讨伐逆贼三好长庆，与卦象正相吻合。可是，卦象上说要摆脱小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儿子就不明白了……”

游佐贞昌说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倾心依附强大的丈夫，应该指的既是幕府将军义辉殿下，又是兵强马壮的明国大军；那么，柔顺的小人，就一定指的是三好长庆那个逆贼，要我们尽快摆脱他！”

游佐贞能摇头说道：“请父亲大人恕儿子直言，父亲大人这么想，大概未必正确……”

被儿子当面质疑自己的判断，游佐贞昌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是，兹事体大，他没有计较儿子的放肆敢言，追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游佐贞能说道：“父亲大人，儿子起初也以为柔顺的小人指的便是三好长庆那个逆贼。可是，三好长庆那个逆贼虽然又是给我们游佐氏赠送领地，又是许诺要给父亲大人和儿子向朝廷请封官职，但他却不顾武家规矩，强令父亲大人交出母亲大人和儿子做人质。如此咄咄逼人，岂能能说他是‘柔顺’之人！再从那个逆贼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来看，逼迫昔日家主细川管领大人隐退、悍然放逐幕府将军义辉殿下，又纠结兵马与天朝义师对抗，种种逆天之举，更是半点都与‘柔顺’二字不沾边！所以儿子认为，所谓‘柔顺小人’，一定另有其人！”

游佐贞昌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中有人可能会背叛我？”

游佐贞能点点头，说道：“儿子正是有这个担心。”

即将要被召集前来四位家老都已是游佐氏世代的家臣，本人也在游佐氏家中奉公几十年。游佐贞昌万万不能相信那几位与自己主臣相交几十年、对游佐氏屹立不倒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臣会背叛自己。但是，儿子摆弄的那种神秘的明国异术让他不敢质疑随便质疑，便说道：“好的，就听你的，看看我们游佐氏的家中是否真的有‘柔顺小人’！”

三好长庆的誓摆在游佐氏四位家老龟田治贞、小池五郎左卫门、野中五郎重政和黑屋甚九郎崇吉的面前，游佐贞昌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长庆公刚刚给我立下的誓，大家都看看吧。”

席家老龟田治贞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他昨夜冒死出城，出使明军大营，颇费了一番口舌，也受够了那些嚣张跋扈的明国将帅的威逼，好不容易才与明国缔结盟约，准允游佐氏继续统治旧领地。可是，只是半天时间，主公却又与三好长庆达成协议，而且条件是那样的丰厚，难道说，主公为之动心，改变了主意，要与三好长庆共同对抗明国大军了？

想到这里，龟田治贞不禁有一种被欺骗、甚至是被出卖的感觉——如果主公改弦更张，铁心和三好长庆沆瀣一气的话，不论三好长庆是否知道他曾奉命出使明国大营一事，为了永绝后患，主公也会责令他切腹……

因此，他愤然起身，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游佐贞昌说道：“治贞，你的女儿阿兰以贞能夫人的身份，被送到了本城居住，生死操于长庆公的手中。所以，你的看法未必公允，我想先听听别人的意见。”

龟田治贞并不知道少主游佐贞能打卦一事，当然就不明白主公游佐贞昌这么做的苦心所在，越恼怒了，大声说道：“难道主公认为我会为了小女的性命，而置游佐氏全族上下数千口人的生死于不顾吗？”

游佐贞昌抱歉地一笑，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龟田治贞得理不饶人，继续大声质问道：“主公当真不是这个意思？那么，请问主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佐贞昌心中苦笑不已，却苦于还没有揪出家中所谓的“柔顺小人”，不能泄露内情，只得沉下脸来，喝道：“治贞，你是在质问我吗？”

龟田治贞越断定主公已经改变主意，要找借口逼迫自己切腹，索性把心一横，说道：“当初治贞送出小女，是为了挽救游佐氏全族，无论是治贞，还是小女，都是毫无怨言。主公的怀疑，实在令治贞无法接受。而且，对于武士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受到主公的怀疑更让人感到莫大的悲哀了。既然如此，治贞恳请主公恩准我切腹！”

游佐贞昌不得不怒喝一声，说道：“治贞，城外明国鬼畜大军压境，城中又驻扎着长庆公的万余兵马，我们的任何决定都关系到游佐氏的生死存亡！你是否切腹，等我听完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

龟田治贞微微一怔：主公突然把明国人和三好氏相提并论，又说“做出任何决定都关系到游佐氏的生死存亡”，难道说，主公并没有下定决心接受三好长庆送上的这份厚礼？而是真的想征求家臣们的意见？

游佐贞昌避开了龟田治贞疑惑中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三位家老，说道：“到底要不要接受长庆公的这一番美意，大家都说说看吧！”

次席家老小池五郎左卫门的儿媳和女儿昨天被三好氏的兵士侮辱，他的心中对三好氏恨之入骨，也坚决反对主公接受三好长庆的馈赠。但是，席家老龟田治贞因为女儿被送到本城做人质而被主公禁止表意见，稍微争辩了两句就受到严厉的申斥，他当然不能再去触主公的霉头。家臣之中排在第三位的野中五郎重政只好开口了：“长庆公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主公立下这样的誓，请问主公，他的条件是什么？”

游佐贞昌淡淡地说道：“长庆公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只是说大战一起，二道城便当其冲，夫人和贞能住在这里很不安全，想请他们都搬到本城去居住。”

“什么？”黑屋甚九郎崇吉大叫起来：“这是要让我们交出夫人和少主做人质啊！他竟然如此无礼！”

野中五郎重政摇头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长庆公未必真的不顾武家规矩，强迫我们交出夫人和少主，或许他当真是为了夫人和少主的安全考虑，才提出这样的建议。我曾经听三好氏的人说，明国鬼畜最是卑劣无耻，从来不敢与我们日本武士正面交战，而是仰仗各种古怪且十分厉害的火器。尤其是每次攻城之前，他们都要先用火器狂轰乱炸一通。我们日出之国的房屋大多是木制竹制，很容易燃起大火。将夫人和少主送到本城居住，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与明国鬼畜大战一场，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游佐氏的武勇！这有什么不好？”

黑屋甚九郎崇吉不服气地大声嚷嚷着说：“可是，这么一来，和我们交出夫人和少主做人质有什么区别？天下人会怎样看待主公，又会怎样看待我们游佐氏？”

野中五郎重政反驳道：“不但能够保全旧领地，还增强了两万石的新领地；而且三好长庆还承诺要向朝廷举荐主公及少主担任官职，这是游佐氏从来没有过的大好事，为何不接受？至于夫人和少主移居本城一事，久间城原本就是我们的城池，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黑屋甚九郎崇吉说道：“将夫人和少主交到别人的手中，我们游佐氏岂不是要受制于人？倘若他们对夫人和少主不利，我们又能怎么样？”

野中五郎重政冷笑一声，说道：“甚九郎，我们当初送出少夫人阿兰做人质，便已与长庆公缔结了盟约，两家共同讨伐明国鬼畜。既然是盟友，长庆公一定会善待夫人和少主，怎么会对夫人和少主不利？又怎么能说是受制于人？”我欲扬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