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武田信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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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使者这么说,无论是武田信玄，还是板垣信方，脸上都变了颜色——那位使者的意思，分明是不相信来人是武田信玄本人，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板垣信方厉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向我家主公道歉！”

这个时候，从里门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信方，不得对将军殿下的使者无礼！”

话音刚落，又有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从里门走了出来。和先前出来的那位“武田信玄”一样，来人虽然身穿常服，也未佩戴武刀，给人的感觉却不亚于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更让使者们觉得诡异的是，两人的相貌竟然长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简直就象是一对双胞胎一样。

可是，在此时的日本，双胞胎被视为不祥之兆，在一些战国大名之家，如果降生双胞胎，还会认为这两个孩子注定其中一个要分去另一个的武运，更会被视为家族纷争的先兆。为了避免引起家族分裂，其中一个会被毫不留情地处死。武田信玄乃是甲斐武田氏前代家主武田信虎的长子，日后注定要继承家业，当然不会有这么一位双胞胎弟弟来分去他的武运，那人大概是武田一族之中与武田信玄相貌相似之人，被挑选出来充作武田信玄的替身。

见到此人出来，板垣信方和先前那位“武田信玄”都匍匐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叫道：“主公。”

原来，此人才是真正的甲斐武田氏家主、人称“战国第一武将”的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盯着那位窥破替身身份的使者，说道：“你的眼光不错。去年我率军讨伐北信浓，五月攻下略佐久内郡内山城；六月初在小田井原打败村上义清；七月夺取小笠原氏的胜弦城。八月初，当我骑马巡视新占领的领地之时，遭到了两名乔装成乞丐的刺客的袭击。幸好有八幡大神保佑，我并没有受伤。但是，这也让我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武田信玄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的‘孙子四如战旗（注）’之下，不知猎取了多少城池和领地。可是，在那些被我猎取的城池和领地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想取我的首级！”

这句话一语道破了战国武将的宿命，似乎有无尽的悲凉蕴涵其中。但是，和刚才陈述自己去年的战绩一样，武田信玄说来却是无比平静，似乎在毫无感情陈述一件和自己并无任何关系的事实一般，那位使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沉默以对。

武田信玄冲他点点头，说道：“你继任一家之主的时间还不长，对我所说的这些，感受或许还不深刻，日后慢慢体会吧。不过，在你这般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定力，也实属难得！”

那位使者浑身猛地一震，将惊诧的目光投向了武田信玄，说道：“信玄公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武田信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你方才说你的身份至关重要，所肩负的使命更关系到日出之国的生死存亡，我才爽快地现身出来见你。既然使命如此重要，就不该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之上耗费你我的时间和精力。我就没有想过要问你为何会窥破我的替身。不知我这么说，义久公可否认同？”

武田信玄突然叫那位使者为“义久公”，原来他正是九州强藩萨摩岛津氏的新任家督、刚刚被中朝联军岛津贵久！

去年五月份，中朝联军在俞大猷的率领下远征九州，一战而克萨摩岛津氏的老巢鹿儿岛城，岛津义久的父亲岛津贵久殉城，岛津义久继任家督。其后，中朝联军乘胜追击，先于平户岛海战大破岛津氏水军，后又相继攻克岛津氏所辖的日向、大隅、肥前、肥后诸藩，雄踞九州上百年的豪族岛津氏顷刻覆亡。值此国破家亡之际，岛津氏的家督岛津义久却没有象自己的父亲那样切腹自尽，而是在全军覆灭之前，和弟弟岛津义珍逃离了肥前。

岛津义久原本早就认定明国大军征讨九州，其志绝不仅仅在于惩戒暗中支持海盗的萨摩岛津氏，定然有觊觎日本之心，于是便让弟弟岛津义珍逃往周防毛利氏的地盘，收容岛津氏残部，伺机夺回自家的领地；自己辗转来到京都，拜谒近畿势力最为强大的纪伊三好氏家主三好长庆，其时，天文天皇和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已经在明国人的帮助下悄然逃出京都，逃往九州，借助明国大军复登大位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三好长庆自然万分紧张，加之他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实力，绝无可能独力对抗得到明国倾力帮助的足利义辉，就接受了岛津义久的建议，打算鼓动诸国大名与自己联手。各有苦衷的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便缔结了共同对抗明国大军的盟约。

岛津义久这么做，无非是想借助他人之力以报被明国毁家灭国之仇，说服了三好长庆，使他看到了一线曙光，便自告奋勇，承担起了周游列国、游说各方的重任。眼下他突然出现在甲斐，还自称是将军殿下的特使，并且声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更关系到日出之国的生死存亡，正是要说服东海第一强藩甲斐武田氏响应他们的号召，出兵对抗明国大军。

听到武田信玄仍按武家规矩，称呼自己为“义久公”，显然还认定自己是一国之主，岛津义久脸上露出了既感动又痛苦的表情，长叹道：“我已失去了领地，又不能象一位真正的武士一样切腹以洗雪战败之辱，当不得信玄公如此尊称。如果信玄公不嫌弃我乃九州乡村野民，就请直呼我‘岛津义久’便可。”

武田信玄摇头说道：“义久公大可不必这么想。明国有句古话说得好——‘不以成败论英雄’。你以九州一隅之地独抗明国大军，纵然说不上虽败犹荣，却也实属不易，理应受到世人的尊重，所以你自己也不必拘泥于一时之成败。”

岛津义久感动地伏身在地，说道：“多谢信玄公体谅。”

武田信玄微微点头，算是回礼，接着说道：“说正事吧。义辉殿下早就被三好长庆放逐，你所说的将军殿下，不知是谁？”

岛津义久说道：“前任将军义辉殿下投靠明国，妄图借助异族之力，已经失去了号令天下的资格。长庆公与京都公卿大臣及近畿诸国大名商议，决定废黜他，拥戴义昭殿下继任征夷大将军之职。”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敕书和一纸书函，双手举过头顶：“这是幕府的命令，还有义昭殿下给信玄公的一封信。请信玄公过目。”

原来，三好长庆情知要想鼓动诸国大名和自己共同对抗明国大军，必须握有大义名份，而自己当初悍然放逐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在道义上已经落了下乘，就接受了岛津义久的建议，干脆宣布废黜了足利义辉，改立足利义辉的弟弟足利义昭为将军，以此与已经公开投靠明国的足利义辉抗衡，并以室町幕府的名义传檄天下，动员诸国大名共同起兵对抗明国大军。按说废立征夷大将军一事，至少应该在名义上奏请天皇圣谕恩准，由朝廷颁布诏命。可是，连天文天皇都被明国人“弄出”了京都，三好长庆只好用武力胁迫那些受到自己控制的京都公卿大臣及近畿诸国大名与自己一道来做这件大事，也算是“事急从权”。

武田信玄能够一口道破岛津义久的身份，一是他的九州口音实在太重，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来自何方；二来也是因为武田信玄一直志在率军上洛、掌控天下，早就向京都和近畿诸国派出了大量的密探，其他大名之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武田氏的耳目，更不用说三好长庆擅自废立幕府将军等等这样的大事。刚才他之所以要那么问，不过是想从岛津义久嘴里证实这个消息而已。因此，他顺手接过板垣信方转呈过来的幕府命令和足利义昭的信函，看也不看一眼，就很随意地扔在一边，对岛津义久说道：“我对你的来意很清楚，就不用你来传达幕府的命令了。我不妨对你直言——我们甲斐与你们九州情势大不相同，与明国远隔万水千山，他们未必会有意侵袭我的领地。既然如此，出兵之议，不会得到家中之人的赞同。

岛津义久心里明白，早在十多年前，眼前这位人称“战国第一武将”的武田信玄二十岁之时，就能伙同家中元老重臣废黜并放逐了时任甲斐武田氏家督的父亲武田信虎，不用说是得到了家中诸人的衷心拥戴；这些年里他东征西伐，屡建功勋，将领地扩大了一倍以上，武田氏家中更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地位，自然也就对他的命令奉若神明。因此，武田信玄说什么家中之人不会赞同出兵之议，无非是在找借口搪塞自己而已……

注：孙子四如战旗——明朝时期，《孙子兵法》传入日本，武田信玄从中悟出自己的战法，并从《孙子兵法.军争篇》中选了四句名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写在自己的战旗之上，向世人宣示自己的战法。“孙子四如战旗”便成为甲军和武田信玄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