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防患未然
作者:红尘俗世蒙面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27

徐渭等人果然等在外厢,见戚继光出来,曹闻道和钱文义忍着坏笑,都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徐渭,戚继光知道他们是拿自己会不会被孙惠娘绊住腿打赌,不由得生气了,却又不好发作,沉声说道:“走吧!”

曹闻道和钱文义看出戚继光心里不大痛快,不敢触他的霉头,就走在了前头。徐渭悄然凑上来,说道:“想必元敬兄也猜到了刚才闯入寒芳斋的那位恶徒究竟是何人。”

戚继光低声说:“料想那人应是严分宜之孙。”

“能让南京守备王大人巴结的锦衣卫严姓百户,大概只有内阁首辅之孙。”徐渭说:“老曹昔日因了海刚峰的缘故,曾与严东楼有过节,这件事就不要让他知道了。还有老钱,他也是个炮筒子脾气,一点就着,也不能让他知道。”

戚继光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若是让他二人知道了,非但于事无补,只怕还会做出什么孟浪之举,今日之事就更难是个了局。”

接着,他又叹道:“严绍庭乃是内阁首辅之孙,新近又娶了徐阁老的孙女,严分宜和徐阁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动动手指头就能将我等罢官撤职。再者,人常说,宁可得罪君子,切莫得罪小人。严分宜和徐阁老是何等之人,我不好说。但严绍庭的老爹严世蕃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前有海刚峰之事,料想他至今仍耿耿于心,今日我们又打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我等得赶紧想出个妥善的法子来料理此事,免得自家获罪不说,还带累了军中一干弟兄。”

“不错。”徐渭笑道:“法子倒有,不过还要你元敬兄首肯才是。”

戚继光知道自己这位参谋长满腹经纶,极富韬略,忙追问道:“文长有何妙计?”

徐渭卖了个关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元敬兄且不必着急,我们回去再说。”

虽说此刻已是月上柳梢,但秦淮河畔依然游人如织,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戚继光也就打住话头。回到四人下榻的贤良祠,戚继光让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先去歇息,这才追问徐渭道:“文长,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象是在军中谋划军机一样,徐渭从容说道:“我有上中下三策,说出来供元敬兄斟酌决断。先说下策。你元敬兄乃是国朝目下风头最劲的大将之才,分宜父子定然早就有意笼络你。只要我等倾尽所有备份厚礼,亲赴严府赔罪,他们也就不会揪着今日之事不放了。”

戚继光毫不犹豫地说:“此计断不可行。国朝规制,朝臣边将不得私相交往。更何况,严阁老倒也罢了,那位‘小阁老’严世蕃在官场士林中的风评不佳,我等若是曲意逢迎严家,岂不招人物议,徒损清名?”

既然徐渭自己都说是“下策”,当然也不想这么做,被戚继光断然否决也在意料之中,便继续说道:“再说中策。严绍庭背后是严阁老和徐阁老,我们断然无法与之抗衡。但他们也绝非能够一手遮天,上面还有皇上,朝中还有肃卿兄的恩师夏阁老。先不说皇上,夏阁老数度入阁柄政,如今虽说让出了内阁首辅之职,却仍是与首辅比肩并立的资政;加之他当国执政十数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和两京一十三省,次辅李春芳李阁老和兼着户部尚书的马宪成马阁老也都是他的人,论权势不逊于严、徐联手。肃卿兄与你元敬兄有过命交情,倘若分宜父子有意为难我等,夏阁老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他出面说话,再加上你元敬兄的圣眷,天大的事情也能不了了之。不过,事关严分宜和徐阁老,夏阁老要说话也不无顾虑。是故应请肃卿兄带着我等前去拜谒夏阁老,把今日之事先跟夏阁老禀明详情,他也好提前做些谋划部署,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有夏阁老主持公道,严、徐二人当然也就不能为所欲为。只是,”戚继光为难地说:“肃卿兄至今还未交卸远征军的差事,老曹和老钱他们打了当朝首辅之孙,他身为监军,本来就脱不了干系;再请他出面带我等拜谒夏阁老,定会被分宜父子抓住把柄,大做夏阁老的文章。朝中夏、严、徐三党关系原本就十分微妙,倘若因此引起争执,非但朝堂从此难以清静,我等也会越陷越深,更会被朝野内外视为党争之人。这可不是你我之福啊……”

戚继光这么说绝不是杯弓蛇影——他当初从山东登州卫奉调进京,擢升营团军副指挥使,出于高拱的举荐;其后,高拱又先后就任营团军监军、远征军监军,两度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与他私交莫逆。有这样深远的溯源,加之高拱又是夏言的得意门生,朝野之中许多人也都把戚继光看成了夏言一派的人,夏言再出面帮他说话,无疑是给这层关系做了最明显不过的注脚。他更会因此欠下夏言天大的一份人情,从此之后就更难洗脱“夏党”的身份。但是,身为一名武官,涉足朝局政争太深,定会贻祸无穷,前朝旧例不胜枚举,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徐渭明白戚继光的苦衷,点头说道:“元敬兄所言甚是,朝中大臣结交边将,此乃国朝之大忌。即便夏阁老和我等都坦荡无私,只怕也难掩天下哓哓众口……”

略微停顿了一下,徐渭又说道:“再者,依我愚见,即便有夏阁老帮我们说话,分宜父子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但是,事情已被严党门人张扬了出去,朝野内外就都知道,堂堂大明远征军诸位将帅得胜还朝,献俘阙下,却与人在秦淮旧院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于我等清名乃至远征军的声誉都大为不利。所以中策虽能消弭我等眼前这场祸事,却未免失之被动。我还有一个先发制人的上策,让分宜父子及其门下诸人无法将今日之事张扬出去。”

戚继光欣喜地说:“究竟是怎样的先发制人之妙计,你快说说看。”

徐渭微微一笑:“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位相门公子闯到寒芳斋**,为的是那位秦淮名妓孙惠娘。分宜父子要做我们的文章,大概也会从她那里下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在孙惠娘那边下些功夫,让他们做不成这篇文章?”

戚继光也是极富韬略之人,联想到徐渭在寒芳斋的种种举动和那些打趣他的话,他大概也就猜到了徐渭的打算,却不好意思自己说出来,就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追问道:“如何才能让他们发不了难?”

徐渭笑道:“若是孙惠娘成了你元敬兄的小星(指小妾),他严绍庭妄想横刀夺爱,就算是吃你元敬兄几记老拳,也是他咎由自取,分宜父子纵然心中愤恨,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戚继光佯装恼怒,说道:“文长兄,且说正事要紧,何必拿我打趣!”

徐渭正色说道:“我说的正是消弭眼前祸事的妙计。倘若孙惠娘与我等并无干系,我等为她强行出头便是意气之举;亦会被人误会我等和严绍庭那个纨绔子弟争风吃醋,于你元敬兄和我远征军声誉大大不利。闹到皇上那里去,就算是皇上有心偏袒我等,也不好过分伤及严分宜和徐阁老的颜面。最好的结果,也要各打五十大板。这样的**罪过,虽不至于丢官,但我等谋划多日的那件大事,大概也就毫无希望了!”

原来,戚继光等人奉旨回京献俘阙下,还有一个打算,就是向朝廷请命,要率军北上,会同中朝联军一同讨伐倭寇,扬威异域。若是这个时候获罪得咎,碍于朝野舆论,皇上也不会再让他们统军出征。倭寇肆虐大明海疆多年,而今却不能统率大军直捣**龙,岂不是毕生之憾?

果然,戚继光立刻紧张了起来,叹道:“你说的不错。若是分宜父子从中作梗,只怕我确是不能再与志辅兄一道讨伐倭寇、惩戒凶顽。”

见戚继光口气有所松动,徐渭又趁热打铁说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那位孙惠娘也概莫能外。今日寒芳斋聚会,我看她对你元敬兄一见钟情。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逐落花’,元敬兄可莫要空负美人一片深情啊!”

戚继光听出他的话语之中并无戏谑之意,叹了口气,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

徐渭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有元敬兄‘孰能无情’四个字,我管保咱们此番定能化险为夷,还能给这十里秦淮留下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戚继光面色微微发烫,忙说道:“文长,先不要说这些闲话,且说正事要紧。”

徐渭说道:“朝廷律法载有明文,朝廷命官不得娶乐户为妻妾。那位孙惠娘身在乐籍,要为她脱籍,就得呈报礼部教坊司和应天府衙批准。严世蕃身兼礼部侍郎和应天巡抚二职,接到这样的呈文,自然明白我等用意。不过,为防他从中作梗或是另耍花招,还得皇上发话才行……”

戚继光大惊失色:“这种事情,岂能拿来污浊天听!”

徐渭叹道:“分宜父子要替自家儿孙报此一箭之仇,今日之事迟早也会传到皇上耳中,倒不如我等先行奏陈皇上。皇上如天之仁,定会成全这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