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平倭之议
作者:红尘俗世蒙面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97

当初布局倭国,高拱是参与定策之人,此后镇抚司送回的情报,朱厚熜也都责令他认真阅看。对于皇上为何那样看重弹丸之地的倭国,尤其是为何那样看重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等三位名不见经传的黄口稚子,他的心中一直大惑不解,直至此时朱厚熜主动揭晓谜底,他才恍然大悟,当即慷慨激昂地表态道:“臣愿率王师东渡倭国,讨伐倭贼,永绝后患。”

朱厚熜摇头苦笑道:“永绝后患?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又何其之难也!正如朕方才论及建州女真日后之乱一样,设若我大明乃至我中国日后柄国执政之人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即便眼下发兵荡平倭国,再把已经落入我大明之手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一并诛杀,谁又能保证倭国日后不出第二个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总不成把倭国成年男丁全部屠戮吧?甚或即便把倭国所有成年男丁尽数屠戮,其民族精神不灭,总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当初金国奴役蒙古诸部,为防生变,实行了惨无人道的灭丁政策,每三年征伐一个大部落,把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处死,也未能遏止蒙古诸部走向统一之大势。等到成吉思汗崛起于漠北,振臂一呼,金国便不旋踵而亡。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在朕看来,让镇抚司把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三人弄到我大明来,顶多也只能稍遏倭国统一大业,终究还是难以根除后患。再者,倭国名列太祖高皇帝钦定三十不征之国,倭国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还接受我朝册封,约定十年一贡。如今我朝骤然兴兵讨伐,未免师出无名,势必会招致朝野内外诸多非议与诘难。要想永绝后患,还需另觅良策啊!”

高拱亢声说道:“请皇上容臣回驳一句:倭寇为患东南日久,杀我官兵百姓、毁我城池市镇、掠我子女财帛,我天朝上国以之兴师问罪于彼,当无不可!”

朱厚熜又摇头苦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不无道理,朕又何尝不想以兵威凌之,一来使其不敢妄生桀骜之志;二来警示海外诸番,有胆敢冒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但是,你可曾想过,那些倭寇毕竟都是从本国败亡逃窜的不法之徒;历代幕府将军也都曾明令征剿,不过是因国中分裂,各地藩镇不遵幕府号令,致使有大名、领主暗通倭寇,而幕府不能制止之情事。以此为由讨伐倭国,未免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既难掩天下悠悠之口,更难当后世史家春秋铁笔。再者,西洋那边的情势至今还不清楚,若是佛朗机人当真有所异动,朝廷便要即刻倾师南下,救援身陷敌手的大明百姓。这几年里,朝廷大力发展海军,东海舰队在剿倭之战中也得到了锻炼,积累了丰富的海战经验,或可与佛朗机人一战,但要两面作战,就力有不逮了。兵者,凶也,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尤其是跨海远征异国,一定要周全谋划,慎之又慎,且不可以怒兴兵。元朝当年挟灭宋吞朝之势,两度远征倭国,就是因为不熟悉海情,数十万大军尽墨于一场台风,便是前车之鉴。所以,讨伐倭国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好在彼国如今正陷入战乱之中,诸多藩镇大名相互征战不休,三五年乃至十数年之内断无统一之可能,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寻觅最为有利的时机。”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张居正,说:“太岳,朕有一件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去办。”

张居正的心思何等聪慧机敏,听到皇上这么说,立刻便意识到这件差事一定与倭国有关。

说起来,当初布局倭国,张居正虽未曾象高拱那样参与定策,但朱厚熜也并未刻意对他隐瞒;此后镇抚司送回的情报,朱厚熜也同样让他认真阅看。可以说,对于倭国之情势,他并不陌生。因此,当朱厚熜向他泄露了日后倭国将不利于中国之后,他便认为,皇上早在数年前就耗费人力物力布下了那么多的闲着冷子,日后势必要兴师讨伐倭国,永绝后患。而皇上方才虽说否决了高拱讨伐倭国的建议,但言下之意却是等待时机,迟早要与倭国一战,显见得是信了梦中上天的示警。

对于皇上能天人感应之事,张居正尽管觉得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已经不再质疑。不过,方才皇上与高拱商议倭国之事时,心里盘算,皇上若是想要命将出征,大概还轮不到他这位手无缚鸡之力且资浅年轻、毫无军旅履历的文官督师;即便皇上有意栽培重用他,让他到军中历练,大抵也无权参与决策。因此,他虽然觉得高拱所献定倭之策失之过激,却还是按照恩师徐阶传授的“万言不当一默”的为官之道,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此刻皇上突然说是有差事要给他,让他殊为不解,便不敢象高拱那样慷慨表态,只是站起身来,微微地低下头去,应道:“微臣愚钝,恳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却不“明示”,而是说:“你是朕身边的人,日后还要大用,便不宜升迁过速,招致物议。因此,嘉靖二十七年你从昆山知县任上调回京城,朕只让你在翰林院挂了个修撰,只升了半品。跟你的那些同年比起来,品秩就显得有些低了。如今即将届满三年,也该升迁一级了。”

这些年里,为了推行新政,朱厚熜时常打破“三年一考”的晋升制度,不遗余力地拔擢年轻俊才,用意不外乎是让那些思想进步、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得到更加充分的锻炼,尽快成熟起来,以取代那些思想僵化、因循守旧的官场老油条。高拱、严世蕃数年之内就从六七品的低级官员升迁到了四品,就是典型之例。象张居正的知交好友何心隐、初幼嘉,都不过是中式三年的制科进士,何心隐两年前就升迁为国子监正六品司业;初幼嘉如今已经做到礼部僧录从五品司员外郎。而他最看重的宰辅之才张居正却是一个例外——张居正自嘉靖二十六年年初外放昆山任知县,职衔是七品;现任翰林院修撰,职衔从六品,这就是朱厚熜自己所说的“升了半品”、“跟你的那些同年比起来,品秩就显得有些低了”的意思。

不过,朝野内外,包括张居正本人心里都清楚,他这个从六品的小官虽说职位低微,却非同寻常,不但能行走御前,还能时常参与军国大事,论及手中的权力和隐含的影响力,比起六科廊的那些给事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是二三品的六部堂官、外省督抚也不敢等闲视之。

张居正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把话题转到自己的官秩职衔上,低头应道:“微臣只知尽忠谋国事君,不敢计较名位高低。”

“呵呵,你不计较就好。”朱厚熜大言不惭地在张居正面前摆出长者的口吻,说道:“朕一直都对你们说,年轻人眼光要长远,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考验!不过,你们这些御前办公厅的秘书一直浮在上面也不行,还得脚踏实地做一些事情。嘉靖二十六年朕将你外放昆山任知县,便是这个用意。如今内阁事权有所加重,加之严阁老、夏阁老都在南京,还有你的恩师徐阁老不日也将来到,许多琐碎的政务都可以交给内阁去办,朕只需要专心来处理军国大事,御前办公厅的事务也就没有繁杂了。因此,驻跸南京期间,朕想让你兼上南京国子监司业一职。不是挂着虚衔,而是实授此职,隔日去国子监料理衙务,考察监生课业。你意下如何?”

国子监跟翰林院一样,都属于清水衙门。国子监司业一职虽说品秩不高,却也算是小九卿衙门的佐贰;加之就学的监生不是高官勋贵子弟,就是年轻才俊,这些人日后走上官场,无论官居几品,仍要对国子监上至祭酒、司业,下到从八品的五经博士、助教,正九品的学正等职官持弟子之礼。因此,国子监司业也算是朝野瞩目的清望要职。张居正虽说小有文名,毕竟没有中过进士,馆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还是皇上特旨简任,被官场中人视为“出朱非正色”的储相。以他的资历人望出任国子监司业,算是官场上所谓的“超擢”,即破格提拔。而且,朱厚熜把话说的很清楚,并非是外放任职,而是兼任,张居正仍是御前行走的天子近臣,身份依然显赫荣耀。

因此,朱厚熜满心以为张居正会欣然接受;身为吏部文选司郎中、主管文官任用的高拱,已经在担心此举会否引起朝野内外、官场士林的质疑,攻讦吏部选官不当;内阁学士、吏部左侍郎徐阶身为张居正的恩师,固然首当其冲;他这个与张居正同在御前办公厅任职的文选郎,大概也少不了要招致“徇私卖好”的风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