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出来，走廊上只有两个清洁阿姨在打扫卫生。陈宇峰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走过，其中的一个阿姨指了指外边，说出去了。陈宇峰快步穿过长廊，长廊外是一个天井，种了四五棵玉兰树。玉兰树枝叶繁茂，树后是一扇铁门，门口边有两个警察看哨。那白衣女子来到铁门前，向警察说了两句话，警察通过可视电话做了请示，在得到批准后，这才放行。

白衣女子消失在铁门后。陈宇峰远远地看着她，她果真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两个警察发现了陈宇峰，隔得老远地“喂”了一声。陈宇峰赶紧回头，缩回到走廊里。怎么这医院之中还有警察把守？冯小敏又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那扇铁门背后到底有什么古怪？陈宇峰满怀疑惑地回到了特护病房

小护士带回了主治医生。医生又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番检查，问陈宇峰感觉如何。陈宇峰敷衍地说还好。医生拿不准这还好是真好还是假好，他虽然从医多年，业务精湛，却还是不敢妄下断言。大自然充满了奥秘，医学刊物上也多次刊登过无法解释的偶然事件，比如瘫痪在床的病人被雷电击中后却变得灵活自如，而死去多日的人遭受雷击后又再度复活云云。

陈宇峰生平最讨厌医院，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生老病死的人间悲喜剧，能不和医院打交道他就尽量不打交道，以前生了病，只要还能撑住，他最多也只是去药房买几盒药剂对付而已。而现在，陈宇峰显然想在医院里多呆几日，他改变了口风，说：“我觉得胸口有点灼热，烧心烧得厉害。”

“是持续性的还是间歇性的？”

“应该……应该是间歇性的……”

医生命小护士去取了一些消炎药，替陈宇峰挂了吊瓶，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要考虑是不是肠胃的问题。被雷电击中伤了肠胃，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如果只是这样，问题倒也不大，怕就怕还有其他的问题我们没有找到。我建议你在医院多留院观察几天，周府我们会去通知，如何？”

陈宇峰求之不得。他本是装病，谁知过了一会儿，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雨势引发了他心中的潮汐，额头开始发烫，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正午，雨停了，病床前却多了二人，正是周影与青青主仆。

见他醒来，青青说：“小姐，他醒了。”

青青看陈宇峰的眼神极是厌恶。这青青挨了一顿打，夜里又没睡好觉，一早被小姐拉住要来看望他，心里自然不乐意，把情绪都摆在脸上。青青鼻青脸肿，又是这样一张臭脸，幸亏周影看不见，否则难保不像陈宇峰一样感到别扭。

周影说：“你感觉好些了么？”

陈宇峰说：“好多了，只是劳动小姐大驾，心中深感不安。”

青青忍不住插嘴道：“知道就好，咱们家小姐千金之躯，这么看得起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周影说：“快别说了。”

周影的大眼睛里满是宽慰，她定定地望着陈宇峰说：“陈大哥，我有个冒昧的要求，你能答应吗？”

陈宇峰说：“你说，我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

周影笑笑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没这么严重。”

周影突然变得难为情起来，她说：“陈大哥，我小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所以眼睛看不见了。你不必为我遗憾，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我时常听新闻说这世上到处是饥荒战争，光是听听就叫人难过，这看不见倒好。我这个瞎子倒也自得其所。只是，只是……”

陈宇峰说：“只是什么？”

周影更加羞怯起来，粉扑扑的脸上像是飞上了一片红霞。眼波流转，垂下眉头，一副不甚娇羞的女儿态。陈宇峰看得怦然心动，转念一想，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多少有些不像话，周影看不见，更显得自己趁机占人家的便宜，不是君子所为。于是仓促地转移视线，望着窗外的密云。

周影轻声说：“只是昨晚你舍命相护，救了我和哥哥，承受了那雷霆一击，我和哥哥心里都感激不尽。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却不知你长什么样，这样也说不过去。”

青青冷嘲热讽地说：“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瞧出来有哪儿不一样的。”

周影不理青青打岔，继续道：“陈大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让我摸摸你的脸，这样我便能知道你了，也能……能记住你了，好么？”

青青大惊道：“不行！太太知道了，还不揭我一层皮！小姐，你管他长什么样，反正也不是帅哥，依我看，他长得就跟电视里打洗衣服广告的光头男差不多。咦，还真别说，这一说，他活脱脱就是那光头男的亲生兄弟！”

周影只是望着陈宇峰，等待着陈宇峰回话。

陈宇峰心下一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别人看到的，不过是这张脸的幻象。这张脸原本就不属于他，是他窃取了别人的五官。视觉和触觉不同，视觉可以被扭曲，而触觉却骗不了人。那张容颜尽毁的脸摸起来就像一个剥了皮的咸鸭蛋，光溜溜的，像是完全没有毛孔，紧致而死板。

周影还在等待陈宇峰的答复。这姑娘翘首以望的姿态就像一幅梦幻的图画，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看得出来她已将陈宇峰当成了自己的英雄。陈宇峰有心拒绝，却又不忍拂意。横竖她是看不到的，让她摸一摸又怎么了？自己一个爷们还吃亏了不成？

陈宇峰说：“小姐如果不介意，嫌我生得龌龊，我就答应了。”

青青在一旁气得七荤八素，偏偏奈何不得。她素知小姐的脾气，周影虽然脾气温柔，却最是固执的，一旦做出决定，谁也拦不住她。青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宇峰拉过小姐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这臭男人的脸让她多看一秒都觉得倒胃，而小姐却摸得甚是仔细，仿佛那不是一张人脸，而是这世上的稀世珍宝。

周影的手从陈宇峰的额头向下，轻轻地、柔柔地、缓缓地，不放过一寸一毫地一一拂过。那双微微冰冷的玉手带着处子的香气撩拨起陈宇峰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周影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震颤和激动，那神色让陈宇峰担心不已，怕周影感觉出了什么古怪。

周影的手最终落到了陈宇峰的手上。

“那串念珠呢？”周影突然问道，语气中充满了焦急。

“在这儿。”陈宇峰从枕头上摸出念珠，交给了周影，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还是还给小姐吧。”

周影松了口气说：“这念珠不是稀罕物，是我前几天从教堂里求来的，让神父用圣水洗过，有圣父圣子圣灵的祝福，可以驱邪避凶，保佑平安。陈大哥戴上吧，别辜负了我一番好意。”

周影替陈宇峰系上念珠，打了个死结，微笑着说：“还有，陈大哥，你再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叫我小姐。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叫我影儿，从今后你也叫我影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