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峰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同行的有六个警官，为首的昂首挺胸，大腹便便，双手背在身后，走路的样子官威赫赫，估计就是局长大人了。在他右首，陪着一个一身便服，头发花白的男子。

这男子竟然是陈宇峰见过的。陈宇峰记得这男子坐在省核工业地质局专车中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还一度以为这男子识破了他的伎俩。只是这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郭局长站在出口处，望着夜幕下的安宁城市，一往情深地说：“看看，看看我们的家园，多么美好啊。总有人说老百姓爱闹事，我就不这么看，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百姓都是能够理解和配合的嘛，都是通情达理的嘛！”

郭局长回头看着韩教授，语重心长地说：“韩教授啊，我老郭是最尊重科学的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谁说不是呢？你老要来这里搞调研，我们都是热忱欢迎的。你对这个案件的分析也是中肯的，是有见地的，是另辟蹊径别开生面的，你的高论实在是高啊。但是呢，说句得罪人的话，本人对你的观点却是不敢苟同的。不过不要紧，犯罪调查毕竟不是你的强项，你的话我们会做参考，任何意见我们都是听得进去的。然而这些话我们也就是在这里说说，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老百姓折腾得已经够呛了，这些话一旦传出去，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危害呢。”

郭局长这番话明显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警官在他话音甫落之时立即接道：“局长说的是，当务之急，稳定压倒一切，断不能再节外生枝，另起惑乱了。”

韩教授依旧不识时务地说：“我知道我的观点你们一时无法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引起足够的重视。你们也许还记得前几天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核辐射引起的机能衰竭，联系到这个案件，我必须要说，如果不尽早采取措施，查明真相，杜绝后患，这一切将仅仅是个开始，更多的惨剧还将会发生……”

“韩教授，”郭局长硬生生地打断了韩教授的谈话，一张原本和颜悦色的脸变得铁青，说话的口气也开始不耐烦起来，“我尊重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但是你说的话太过了，你这是危言耸听。我们这里太平的很，就算出了点小事，也完全用不着杞人忧天嘛！”

一直与两人搭腔的小王这时感觉到苗头不对，赶紧出来圆场，陪着笑脸说：“韩教授，局长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个人的假设，没有得到最终的认定。假设和事实可能并不一致，有出入也是正常的，如果单单是假设，我们就没有理由钻牛角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才是科学的工作方式，你说呢？”

小王的补充让郭局长感到满意，他赞许地看了小王一眼，这一眼让小王如沐春风，同时也让他灵感如泉涌，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在领导的面前充分地表明立场，展示口才，无奈身边的一个愣头警察突然咋呼道：“什么人？”

郭局长的注意力立即从小王的身上转移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警戒线外。还好夜色混沌，众人只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陈宇峰赶紧整整衣领，低着头，转身走开。

陈宇峰没有走远，他到了一个暗角便停了下来。远远地听见那个愣头警察说：“又一个管不住好奇的。说不准是个记者，记者最麻烦，为了挖新闻，跟苍蝇似的，哪儿有事就往哪儿扑。”

小王懊恼他冷不丁打岔，破坏了自己出风头的机会，恶狠狠地说：“局长在这儿，哪里轮到你来发话？没大没小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

郭局长大人有大量，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大家都累了一天，这就回局里去吧。小王，你好好地写份报告，明天交给我。小陈，你护送韩教授先回宾馆吧。”

那个愣头警察领命道：“是，局长。”

韩教授谢绝了郭局长的好意，坚持不要人送。郭局长也不勉强，微笑着说：“韩教授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告诉我郭某，我郭某一定全力配合。今天就这样吧，后会有期。”

韩教授与他们分道扬镳。郭局长带领一干人扬长而去，等他们都走远了，韩教授又折身回来，蹲在地上，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翻出一部电子仪器，谨慎地测量着什么。

只听那仪器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调拨无限收音机却怎么也收不到一个稳定的电台，信号由低而高，噪音的频率不断加快。

韩教授诧异地看着手中的仪器，原本紧缩的眉头此时皱得更深。他放下仪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飞速地记载着这一时刻的重要发现。

陈宇峰离开了街角，慢慢地走到韩教授的身后。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毅然认定这位韩教授是位有见地的知识分子。

这年头，知识分子早已不是社会大众尊敬和仰慕的对象，知识分子基本上已经快要等同于墙头草和大草包，除了苟且专营、指鹿为马、说大话、唱赞歌，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最为可贵的个人见解和独立人格，但是总还有例外。无论主流的声音如何宏大浩荡，总还有一些声音忠于自我坚持已见。哪怕不那么合拍、讨人欢喜，这一部分人总算还保留着知识分子本应具有的不畏权贵实事求是的精神。

陈宇峰突然很想知道这位韩教授都发现了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有关，也许韩教授能够解释他的困惑。宗教的普世价值毕竟太过笼统，所有的劝说都因为界限的模糊而显得隔靴搔痒，比较起来，科学的客观公正具体入微，显然说一不二，是非分明，因此也更具有说服力。

刚走到韩教授的身后，突然啪地一声，那部吵得正欢的电子仪器猛地一声锐叫，腾出一缕青烟，就此停止作业，化作一堆废铁。

韩教授大惊之下，回过头来，一双冷峻的目光逼视着来者。

四目相对，陈宇峰居然感到一阵心虚。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大学就读的时候，学院里的老教授指导教学，而他却跟不上老教授的讲解进度，面对老教授的提问，他一头雾水，诚惶诚恐。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一方成竹在胸，一方茫然无措，作为无知的一方，你实在挺不起脊梁来。

陈宇峰退缩了，刚打算回避，韩教授却叫住了他：“小陈，你不是随郭局长回去了么？怎么，郭局长又叫你回来了？”

陈宇峰心中一惊，暗想难道是韩教授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也不对啊，韩教授分明还在对他说：“郭局长客气了，也罢，你便随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