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为红颜怒(二)
作者:寒江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43

北京,庄严的长安门外。 故明崇祯皇帝的遗体被李自成下令收敛入枢,安放于此。棺椁上还贴着崇祯皇帝的临终遗诏:

“朕登极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地下,去朕冠冕,以发复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路人匆匆,过此并不停留,包括那些前明故吏,有些已在大顺朝得官皆锦衣跨马,昂然而过!

“唉!”终于有一人发出叹息,其实他是吴三桂的亲信旗牌官傅海山,因吴三桂对北京情势难以决断,奉命前来一探究竟。他此刻化状成一名身穿月白袈裟的僧人,缓缓走到先帝灵枢前,注目崇祯遗照……

这李自成倒也有些胸怀,竟然收敛了先皇遗体,并且毫无顾忌地把这遗诏贴了出来!或许是为了表明前一个朝代已经结束了吧?

遗诏有有一句话特别醒目:“……然皆诸臣之误朕也!”

此刻前明故吏进宫求职者正络驿不绝,正好构成辛辣的讽刺!傅海山不禁一阵苦笑,误国者,只怕自己也算一个吧……

下意识地,他掏出香烛,燃起三柱香,万分感慨!

他已背下了这篇遗诏,正要走开,忽觉背后有人近身,竟是两名大顺朝的高级官员,一边交谈一边走来,而且恰好还谈到了自己!心下骇然,他只得肃立不动,作出默默诵经的姿态。

“唉!你看看这些前明出身的乌纱帽们,一个个见了旧主子的灵位全不祭拜,反不如一名和尚来得虔诚有信!”

“嘿嘿,他们的乌纱帽都有是陋品,当然比不上和尚的僧帽啦!”

“哦?宋矮子,说话可别留半截!想当年我差点儿也戴乌纱帽呢,只是后来不得其门而入!你倒说说,这乌纱帽怎么就是陋品了?”

“呵呵,我可没说你李岩啊,只是就事论事!你看,明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格之至矣。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不能多见也?”

“唔……那你说是什么道理?”

“明朝国政,误就误在重科举,循资格!所以国破君亡,不见忠义!你看那满朝公卿谁不享受朝廷高爵厚禄?可一旦君父有难,皆各思自保。其新进者可以认为:‘我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头。一事未成,焉有即死之理?’说明科举一途所得非人;其旧任老臣又可以认为:‘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这地位,大臣非止一人,我即独死无益。’说明资格一途也所得非人。二者的关键,是都以为功名是自家挣来的,所以根本不感激朝廷,全无一个‘忠’字!当然也就怪不得他们如此视旧主如同陌路了……”

“这么说来,我们新近录用的前明故吏,对我大顺朝也不会有什么忠心?”

“那是当然,还是小心提防点吧!”

“唔……然而,你看这和尚却还礼敬旧主,似乎良心未泯,是不是说明我们对于释教应该尊崇提倡呢?”

“不,绝不可以!那只是表象,我们不能只见其一,不见其二!释氏本为夷狄所传,异端之教,邪说诬民而已!但久而久之,却已经渐行充塞了我邦原本的传统义理!我邦原本代代相传的义理,是忠孝节义,也就是对自己周围的既成事实负责到底的精神,如今却被一种毫不负责的虚无态度所取代,还美其名曰‘超脱’!你看如今,不但愚夫俗子惑于其术,甚至学者士大夫也都尊其教而趋其行,偶有愤激,就甘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难,则入空门而忘君父。丛林宝刹之区,悉为藏奸纳叛之薮。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异端而淆政教。惰慢之风,莫此为甚,此亡国之兆也!

若说诵经有益,则兵临城下之时,何不诵经退敌?若云礼忏有功,则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礼忏延年?此释教之荒谬无稽,而徒费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以,我认为就当人其人而火其书,驱天下之游惰以惜天下之财费!只有这样,才能造就一个国用自足而野无游民的好国家!”

“行!想不到你宋矮子竟有这等见识,这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哦!闯王呜钟了,我们快去开会吧!”

急促的钟声震醒了正在谈话的两人,也震醒了正在侧耳倾听的傅海山!

原来他们两人,一个是闯王军师宋献策,一个是制将军李岩,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然而让傅海山更为吃惊的是他们谈话的内容!

难道说,新建立的王朝选拔人才将会不重科举,也不重资格?那我家大帅还有戏唱吗?剩下可以选拔的岂非就是那帮泥腿子了!?

何况他们还要灭掉佛教!“人其人而火其书”?这也太乖张了吧?不是好兆头!

还好他们被钟声招集走了,不然要再说下去,会不会拿我这个假和尚开刀?傅海山回味起来,几乎吓得一哆嗦!急忙离开先帝灵枢,向第二个必须探查的地点走去……

这里是田弘遇国丈府,但已成为大顺军第二号人物刘宗敏的府第兼办公场所!傅海山刚接近府墙,就听到了里面大声斥喝夹带着皮鞭木棍的啪啪声!

“说!陈圆圆倒底藏到哪里去了?”

“这我哪知道?她根本就不在府里,就不定已死在宁远了……”

“你还敢抵赖?我的人亲眼看到了她,只是没追上而已!知道吗,老子见识过的人多了,谁也休想瞒我!我提到陈圆圆时,就盯着你的眼睛呢!你一点儿也不慌张,也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就说明一定知道她在哪里!我说对了吧?哼,来人……”

“啊?你怎么可以用这个?我可是已经交了五千两银子给你啦!”

“嘿嘿!五千两银子当个啥?你知道么,像你这样等级的前明官员,闯王定下的追赃助饷金额是十万!今天老子只要陈圆圆,其它银两全都免了!这还不痛快?你是要钱不要命呢,还是要人不要命?哼!还不说?来人,给我上钉夹!”

“不不不!我说!她……她就在闯王宫里!”

“什么?她被闯王抓住了?”

“不,我只是在闯王宴会上见过她,好像不是被抓,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这贱人……怎么会?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当时她只是从我身边经过,见我身上有伤,就递给我一些宫里最好的金疮药,其余却什么也没说,我简直不敢相认……”

“唔……原来是这样!喂,谁在外面?”

“啊?”傅海山听到这里吓了一跳,一脚蹬翻了一块石头,急忙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