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栈怪缘 5
作者:奢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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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吕记想叫惠长妮去河滩一起拣石头,但她仍然在沉睡,他放弃了。他倒不是真的希望拣到一块戈壁滩上的奇石或水晶石,或者是和田玉。他主要是想再次看看能否与这位前上司沟通。

他想好了自己的计划:明天早上在她醒来后,无论如何要和她谈一次,如果发现她的存在一旦有对自己形成危胁的可能,他便决定果断放弃这次旅行。南下十几年,他不就凭着直觉,谨慎而安全地活到现在吗?想到这里,他便浑身感到一阵惬意和轻松。是啊,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够产生一个叫计划的东西,自己就是聪明人,而一旦自己意识到自己是聪明的,自己就有绝对理由进入幸福而无忧的欢乐中。

计划是个好东西。尤其进退之中,同时存在两个计划。

他一个人,向这个村庄一样的县城外走去。他想如果能拣到一块大水晶石,就花钱,快递回东完。如果拣到不太大的,就带在单车后面的驮包里。如果拣到一个一般的,也能算得上奇石的,那就欣赏一下,明天走的时候,留在炕上,作为下一位骑士的幸运石吧。

他会完美地走完今年的行程。他可以选择立即结束行程回到南方,他也可以选择明天离开她,向着与前进相反的方向后退。他可以给小赵打个电话,告诉他与她在这里相遇,并且透露出他与她根本就没有一起骑行和没有任何约定的事实,为以后麻烦的应对打下一个好的伏笔。当然,在有了如此之多的预备方案后,他并没有放弃第四次进藏的憧憬。总之,他一扫两天来的郁闷的她到来后掀起的忧郁高峰,开始变的欢快起来了。

他要在又一次入藏苦旅中,解决一个老问题,如果继续自己的人生,直接的考题是:继续留在南方,还是回到老家山西?是找一个女人作老婆,还是孤独地一个人过完下半生?自己应当坚持写作,还是为了求生,放弃理想离开创作这个穷行当?一切决定,要在大路上诞生;一切希望,从大路上开始。死亡的大路、思考的大路、归真的大路。大路上是一个解决心理问题最好地方。让自己流动起来,看着山、沙漠、戈壁,想着水,承受着热,把自己放在轮子上,置自己于速度所带来的一桢又一桢景像中。

让自己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后,自己看待任何问题都存在一个自然的视角,然后任何问题都可能变成一个零或一个完美的句号。

县城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四方形的水泥碑,上端铸着中国人偶像的头像。碑上书写着两句最有名的标语。在中国各个地方,都有类似的标榜,也大致可以解释半世纪的苦难根由。继续向着城外走去,有形的东西,已看不到与古jīng绝国有什么联系了,城外草木也许未被红化,可以一窥历史的延承。

有一棵胡杨,站立在不远的地方,它虽然无头无冠,甚至主干上面的地方已经摧折,但是靠近地面的部分,却依然旁逸出绿sè的少许嫩枝。彰显着胡扬依然是胡扬,杨树就是杨树、柳树就是柳树的天理。

临回红星旅店的时候,他的心情比较舒畅了许多,因为他想通一件事,和她同屋,起码他可以省下一半房费。或许明天中午,她可以请客,自己可以省顿饭钱了。她是一个于金钱大方的人,在所有同事中,算得上是最大方的一个人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吕记想睡在地上,但没有沙发或凳子。

一夜意外的好睡,第二天一早醒来,吕记看到身边是一个一身时尚打扮,时尚短发的陌生女人,她半躺着似乎在专心看着一本书。他像看到了鬼似的心里不由的一阵惊悸。

“惠长妮呢”?吕记问身边的她,似乎又像是在问自己。

身边的她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原以为身边睡的是惠长妮,早上晚醒来的他看到的却不是惠长妮。

她不回答他,反而平静地问他:“睡得好吗”?

“你是谁”?他问。昨晚他刚睡下的时候,并不太好。后来睡着后,便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我?我是谁?一年前,我们开始认识,一个多月前你跟我说你要去旅行,昨天,我们又开始见面,我们是老朋友。我叫惠长妮。”她没抬头,眼睛仍然看着书。虽然她这么说,但看样子她似乎对他的疑问并不吃惊。她很会说话,话句中有音律内涵其中,言辞有力,掷地有声。道行久炼,非同一般。

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本英文书,上面有林肯的画像。

“惠总?你说你是惠长妮?你说的是哪个惠总”?

“吕老师,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好吗,门外有耳,容易惹上麻烦,这里可不是你的广东,这里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呢,你再这样,当地人会认为我身份可疑,会被当成特务给抓起来啊。”她从容地把目光从书上缓缓挪开,揶揄地看着一旁像被针扎过一样的吕记。

这哪是极力推行正面报导、死见不得一腥半点批评xìng文章、以靠上zhèng fǔ标识身份、禁止替打工者说话的惠长妮?

这是一个脸上有丰富表情的年轻而且漂亮的女人。

难道我死过一次了吗?我为什么不认识刚刚离开一月的同事?

眼前的女孩子眉清目秀,年轻且漂亮。

“你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什么啊?怎么就认不出我来呢?想不起来,不怕,说说我们过去的故事,说说《皮世界》,说说郭总,说说赵主任,然后你就想起来了。”她像云一样轻轻地说着话。他不知道她说的话的意思,但他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和她说这番话途中的每一个间隔的长短,甚至是喘息的轻重。

他不知所措,就像白天和黑夜在他这里开始了重叠。一瞬间,他想拥有这样的昏乱和眩晕,又想象剔除梦境一样,赶快睁开眼回到真实的现实。他害怕南方把生活搞的像梦一样的那种感觉。在南方,他常常对着无人小径,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愁烦。因为他一见到无人小径,便会进行南北方对比、进行从前和现在对比。他为感受不到小径的真实而心烦意乱。南北物质生活,倒没有什么可比xìng,jīng神生活,也说不上来。唯一的明显的不同在于回忆中,北方的小路和童年是真实的,真实到他能看清一棵小草的长相。而脚下和眼前南方的小径,让人觉得自己是在一幅画中,自己不是自己。于是,在这样的感慨中,他会哭泣,会恐惧,会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他看到她,就有一点像看到南方无人小径引发的感受一样。

向东的地上的窗子有晨光进来,他想到了孤独的像一根鞋带一样的马路。他不再说话,闭着眼,顺势又睡了起来。走,抢在一切意外发生之前走。于是他突然滚出被子,滚下地,穿着昨天没有脱掉的衣服,拿上昨天准备好的东西,推起晚上搬到屋子里的自己的单车,闪出门外。

出城的念头,就像突围的念头一样。大路是他的天下,大路是他的朋友。大路、单车和速度加起来,那便是他能歌能唱能哭能想能躺能睡、把是搞成非能让自己头朝下脚朝上随心所yù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