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秉云很想把自己这段时间筹划的事情跟老头子说一说，他在临海的官场上打滚近十几年了，在市长的位子上也坐了五六年，对临海市方方面面的情况以及官场上的门门道道自然清楚的很，如果有这他的部分建议，这个计划必然能够安排的更加周密详尽。只不过这种事情不适合现在说，毕竟边上还坐着一个陈鹤。

“小陈，”简单的提了一下天南与学校两方面的事情，孙向南扭头对陈鹤说道，“下午回单位以后，你替我转告付秘书长，让他向习书记呈报一下，明天的常委会上我准备加一个议题，就是关于‘五通一平’项目中几个主要干道的工程招标问题。”

“好，我马上就去办。”陈鹤刚把碗里的面条吃了几口，听了这话忙放下碗筷，抹一把嘴说道。

“吃完再说，”孙向南拿着筷子朝他比划一下，随口说了一句，便自顾自的埋头吃饭。

孙秉云记得，前世九三年近七月份的时候，临海市原市委书记于民刚刚转任人大主任不久，新任书记习峰海在结束了党校学习之后前来临海赴任，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按照常规的经验来说，同一市的市委一把手与市政府一把手是很难和睦相处的，但离奇的是，孙向南在临海市市长这个位子上坐了两任，同于民、习峰海这两个书记的关系都很不错。于民在九三年退到人大主任的位子上以后，与孙向南、习峰海三个人，便成了掌控临海的“三鼎”，这样一套班子的出现，如果走正路那就是最能办实事、办大事的一套班子，反之，那就是最黑暗、最腐败的一套班子。

因为接了领导的新指示，陈鹤这顿饭吃的很仓促，西里呼噜的将一碗面条吞进肚子，前后也不过是三两分钟的时间，等到起身告辞的时候，还不忘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中华放在桌上——这是孙向南最喜欢抽的一种烟。

等到陈鹤离开之后，孙秉云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对面的老头子显然对今天的这顿饭菜颇为满意，两盘小菜陈鹤基本上没动，都快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在沙发里枯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老爸闷头吃饭，孙秉云犹豫了好一会儿，伸手从桌上拿起陈鹤留下的那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支，这才说道：“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孙向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什么时候学会的？”

“就前段时间，”孙秉云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上的烟卷，说道。

“看来你这段时间瞒着我学了不少东西啊，”孙向南放下筷子，绷着脸说道，“学会了抽烟，赌博，还能烧一手好菜了，这些都是那个姓刘的女人教给你的？”

孙秉云垂头不语，那笔赌债的事果然瞒不住人。

“七天输掉五十四万，你好大的本事，”孙向南的语气并不算多么严厉，“你想想看，如果有这五十四万，你刚认识的那个林什么的女人，还用那么低三下四的四处求人吗？”

“是马晓波告诉你的？”孙秉云没想到老爸连林孜秀的知道了，下意识的问道。

“如果等到马胖子告诉我，那全临海的人估计都知道了，”孙向南冷哼一声，将身子倚进沙发靠背里，沉声说道，“你以为自己很有脑子吗？为了堵上刘怡霞那边的窟窿，就去拆马晓波那道墙。我告诉你，这两堵墙不管你动了那一边，留下的都是永远堵不上的窟窿。”

孙秉云仍旧垂着头，心里却对老头子与马晓波以及刘怡霞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很明显，老头子应该熟知这两个人的底细，而且对他们都有防备。

“你已经不小了，再过两个月，你就二十三了，”孙向南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有去点，“我知道从你妈过去之后，你就一直对我有意见，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从来都阳奉阴违，越是不让你做的事，你越是梗着脖子往里面闯。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错，自从当上这个市长以后，我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你，对你不够关心，咱们父子间的关系越走越远，其中最大的责任在我。也正因为这一点，过去你做些什么错事我也不愿意太过责怪你。可是你也应该清楚，这次的事情不同，你这是在玩火，是在自寻死路你知道吗？！”

孙秉云低头听着，心里却这番话大为不屑，“养子不教父之过，”如果不是因为对面这老头子对独子的姑息纵容，前身怎么可能邪恶堕落到那种地步？

孙向南在治理经济方面很有手段，官场也能混的如鱼得水，但要说到管教儿子，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垂头不语，难得的没有同自己顶嘴，他心里头刚刚升起来的那点怒气又凭空的消失了，再看看桌上的碗碟——难得这孩子还学会了烧菜，不管从哪方面说，这似乎也算是一种长进了。

“临海市的问题很复杂啊，有很多事情并不像你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话锋一转，孙向南叹口气说道，“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个市长就能一手遮天吗？你以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我等给你把屁股擦干净吗？告诉你，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爸爸在这个位子上坐着，从上到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就拿这次来说，你知道你捅的这个篓子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吗？”

孙秉云心头一动，他知道这是了解临海市若干问题的一个契机。

“我知道，”抬起头，他试探着说道，“刘怡霞不就是想要接下新海港区建设工程中的几个项目吗？”

“几个项目？”也许是今天喝的有点多了，又或者是孙向南原本就有心让儿子多了解一些事情，“我告诉你，她想拿下的是新海港区中两个深水港码头的建设项目，这也是整个港区招标工程中规模最大的重头戏。普水码头一期工程预计投资四个亿，丰南码头一期工程预计投资四点八个亿，两个项目加在一起，几乎吞掉了整个港区建设一期工程的全部投资款。从这两个工程立项的那一天开始，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上面，刘怡霞以为她在省里有人罩着，就可以不把临海市这些人放在眼里，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同样盯着这个项目的人不仅有能力把她按下去，还有能力把她依仗的那些人一股脑统统按下去。”

孙秉云的心里就像是突然间出现了一只耗子，四只小爪子在他心尖上来回来去的挠个不停，他知道，只需要再进一步，他就能把前世所不知道的一些内幕抓到手心了。但可恨的是，老头子说到这儿突然停了口，他划燃一支火柴，闷头抽上烟了。

“爸，你说姓刘的在省里有人，是谁？”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耐住性子，孙秉云问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孙向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是想我欠的那笔钱”孙秉云随便找了个现成的借口掩饰道。

“现在知道害怕了？”孙向南的嘴里喷出一口淡淡的烟气，哼声道。

“”孙秉云无语，他知道，老头子肯定已经有了对策，不然的话，他说话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这笔账不用你去操心了，”果然，在吸了两口烟之后，孙向南面无表情的说道，“刘怡霞既然那么想要拿下两个港口码头的工程项目，那就让她拿去好了，明天市里的常委会上，我会做一个表态，至于剩下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孙秉云一愣，不明白老爸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好啦，天南那边的问题你以后不要去考虑了，”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孙向南似乎有些乏了，他把还剩了大半截的烟卷掐灭，伸个懒腰站起身，说道，“但是类似的傻事，以后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招惹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又看了儿子一眼，而后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到楼上的卧房去小睡一会儿。

“对啦，”走上楼梯，即将上到二楼的时候，孙向南忽然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犹豫了将近十几秒钟的时间，才叹口气说道，“听说你准备自己做点生意？”

“啊，是有这个打算。”孙秉云也不隐瞒，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孙向南的语气很平静，也听不出他是不是有支持的态度，“不过国内在这方面的政策你也应该知道，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是不符合规定的，如果可能话，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我上衣口袋里有个单放的名片，回头你拿着，去找找上面那个人，他们答应我会给你安排一条好路子的。”

孙秉云心头又是一动，他能听出老爸这话里透着的那股子无奈，很明显，这里面潜藏一笔交易，而名片上那个人可能就是这一笔交易的关键所在。只不过老头子露出了一点口风，他这话里用了一个“他们”，这个“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