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车赶到池府，已经是深夜时分，早有池门铁卫现身，正是池门老五，见到池三池九二人都是脸色苍白，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将几人带进府中，池府早就已经被惊动起来，纷纷过来探望，轮值的池五池六二人跃上房顶，来回巡视。

池大洪也匆匆赶来，一眼见到池三池九二人的状况，心中也是一惊，伸手在二人胸口略一推拿，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还好，有点小伤，不过也不大妨事。”立刻便有两名铁卫过来，将二人扶下去疗伤不提。

池傲天和池君兰则被留在房间里，一一细说刚刚发生的事情，池大洪听到“杜三败”的名字，不由得霍然立起，须发无风自动，哈哈笑道：“好家伙，竟然是这个老小子，嘿嘿，难怪连小三也不是对手。”

见到池傲天一脸疑惑，池大洪嘿嘿笑道：“小天，你有所不知，这杜三败乃是影门大长老，听说十五年前就已经跨入王级武者的境界，这十五年来朝夕苦练，又不知成长到什么地步，虽说他隶属影门，不过从来也不大管影门的事情，他好武成性，倘若遇到好手，无论是敌是友，都要打上一架。”

“爷爷，可是他过几天就要来找您，”池傲天面有忧色，开口道，“不如把大叔和二叔也调回来吧？就算是……”

话一出口，便见到池大洪哈哈一笑，摇手道：“自从我一窥王级境界以来，还从没有和杜三败交手，正好借了这次机会，瞧瞧我们之间到底谁更强上几分，嘿嘿，十年来，我从未和这样的好对手过招，这老小子不上门则罢，倘若找上门来，我这对荒废了十年的拳头，也该发发利是了。”

见池大洪豪气满身，再劝也是无益，池傲天只得按下心思，心中却在犹豫，老爷子年事已高，倘若真有个风吹草动的，岂不是抱憾终身？

想到这里，池傲天也不禁暗暗动怒，您说您老人家也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跟个老小孩一般胡闹，就算你见猎心喜，跟池大池二动手过过招也就罢了，何必还跟这些武痴一般的人物争斗？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您老人家倒是打得痛快了，难道池家就这么一蹶不振不成？

“祖师，您瞧那人如何？”池傲天走到后花园中，低声问道。

“唔，那小子身手还算不错，”老鬼的身影慢慢在虚空中浮现出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男人的直觉！”池傲天呵呵一笑，补充道，“也可以称为第七感！”

“直觉？第七感？”达摩老鬼竟然把池傲天的玩笑话当了真，诧异自语道，“这直觉我倒是知道，第七感……这第七感是什么玩意儿？只听说人有五感六识，哪里还有什么第七感？莫非华夏世界发展千年，竟然连人体都起了什么变化不成？”

见到达摩老鬼皱着眉头，苦着一张老脸，低头苦苦思索的模样，池傲天虽然满腹心事，却也忍不住一笑，随即想到自己的事情，当下肃立正色道：“祖师，池家危在旦夕，还请祖师援手！”

“嗯，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达摩老鬼总算是从刚刚的困惑中摆脱出来，嘎嘎笑道，“你家老头子输不了，你就放心好了。”

“真的？”池傲天不由得一喜，刚要说话，却听达摩老鬼点头道：“我老人家说话，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不过嘛，两个武功差不多的家伙打架，最后绝大部分都变成了内力的拼斗，如果把这个世界上的五行真气也视为内力的话，唔唔，你家老爷子八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说？”池傲天心中一沉，他此时在武学上的见识比最初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自然知道达摩所说的话其中的意思，当下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倘若老爷子有些损伤，只怕朝堂政敌同时发难，池家处境岌岌可危啊！”

“你小子倒也聪明不少，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达摩老鬼一反常态的没有耻笑池傲天，反而点头道，“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小子，武功虽然差劲，放在这个世界上，也差不多算是个好手，我瞧这事八成是有人故意而为，你们池家一共就剩下十来个能打架的，无论废了哪一个，都是一件大好事，别看你们池家那几个护卫平时牛气哄哄的，真要是少了你家老头子，估计都要成没头苍蝇。”

池傲天沉吟半晌，朝达摩老鬼遥遥一抱拳，开口道：“小子打算邀斗那杜三败，还望祖师成全！”

“你要去斗他？”达摩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小子开什么玩笑？现在你虽然有易筋经三段的本事，放在这个世界里，也算是一个好手，但是你一上来就打算斗王级武者，只怕还远远不够看！”

“祖师之见，那所谓的王级武者，大约在什么程度？”

“屁，什么王级高手？”达摩很是不屑的摇摇头，“倘若要是我老人家动手，只需要一根手指……”

“我知道您老人家是大宗师，您就不用再吹嘘了！”池傲天很是不客气的打断了达摩老鬼的话，“能找点什么东西当参照吗？”

“参照？”达摩很是郁闷的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沉吟半晌，终于想了出来，“唔，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曾经去外面溜达了一圈，也多少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怎么说呢，如果你可以练成了基本的五行真气，也就是进入了武者的圈子，能真气外放，就是大武师，能够把真气加持在兵器上，也就是银级武者，能利用真气形成防御屏障，差不多就是金级武者，练五行真气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是大部分习武之人的极限，剩下的就看武技，能够有不错的武技配合真气，就可以达到玉级武者的程度，如果能够学到一流的武技，掌握五行真气的本质，则就是这个世界中所谓的王级武者，练到到了这个程度，五行真气的效果也就渐渐体现出来，至于所谓的武圣，我倒是还没有见到过，也不敢妄加评价。”

“原来如此！”之前池傲天也了解过一些，不过没有达摩老鬼这个武学大宗师看得透彻，当下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我现在的武学程度，大约也就是在玉级左右，不过易筋经既然是少林武学总纲，难道就没有任何五行生克论的道理么？”

达摩点头笑道：“在华夏武学理论中，同样也有五行论的说法，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肾属水、肺属金，只不过比这个世界上的更为高明的多，督脉乃阳脉之海，汇集于大椎穴，任脉乃阴脉之海，汇集于关元穴，延伸出阴阳五行理论，易筋经虽然是天竺武学，却也和华夏武学同根同源，自然带着五行总论的影子，你可细细体会！”

池傲天若有所思，伸出了手，内息在丹田处蜂拥出来，在手心里凝聚成一个看不见的气团。

“哦？”池傲天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右手紧紧的捏了起来，再张开手掌，“噗”的一声轻响，淡蓝色的真气在手心中跳跃出来，将自己的右手包裹其中。

“干得不错！”达摩老鬼的眼神中明显有讶然之色，更多的却是欣慰，呵呵笑道，“很纯净的水行真气，你怎么做到的？”

“突然就想通了！”池傲天笑道，“这还要拜祖师所赐！”

刚刚池傲天听得达摩解释五行论和人体的关系，心中一动，引导真气往肾经晃悠了一圈，按照平时激发内力的方式施展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可以将自己的内力模拟成五行真气，任意施展五系武技么？有了这个发现，池傲天顿时心中狂喜，按照这个思路，将金木水火土各自尝试了一番，见果然如此，不禁大喜过望。

“很好，看来你接受的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快上一些，”达摩点头笑道，“看来你已经有更好的计划了！”

“是的！”池傲天站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还望祖师成全！”

“嗯！”达摩点头道，“第一次你去的是我刚刚创立少林寺的时代，第二次则是遇到了少林第九任住持慧安，这人你不认识，不过当年王世充火烧少林寺，慧安将少林经文藏在地下，有大功于少林，也是一个有慧根的人，嗯，这次我便送你去至正年，那里有一位老和尚，你可随他修行便是。”

“既然如此，祖师为何不让我再去少林创始之初？”池傲天嬉皮笑脸道，“好歹也是熟人，好办事。”

“你懂什么？”达摩瞪了池傲天一眼，“少林历代三十任住持方丈，除了一些饕餮之徒，大多都是身具慧根之辈，你每次去，不要光是学武功，他们的心得体会，对你是大有好处，可不要身入宝山空手回才好啊！”

见达摩难得如此郑重，池傲天也收起了玩笑，问道：“既然如此，不知这至正年少林住持又是哪一位？”

“哦，这次送你去见的不是少林住持，不过这人的名字你大概也听过！”达摩若无其事的回答道，“他叫紧那罗。”

“什么？”池傲天一惊非同小可，刚要再说，却见达摩袍袖一挥，自己已经不知身在何方。

等眼前景物渐渐清晰，池傲天一眼见到面前站着一个蓬头裸背赤足，只穿着破旧单衣的老和尚，正好奇的打量着他，见到池傲天醒转，呵呵笑道：“好小子，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佛陀，或是哪位大能者转世，竟然能让达摩那老鬼亲自送你过来，行了，瞧在达摩小子的份上，勉强收了你，这几年就跟着我罢！”

据《嵩书》记载：“至正初（1341年）忽有一僧至少林，蓬头裸背跣足，止著单裩，在厨中作务。至十一年辛卯（1351年）三月二十六日，颍州红巾贼率众突至少林，欲行劫掠，此僧乃持一火棍而出，变形数十丈，独立高峰，贼众望见，惊怖而遁。僧大叫曰：‘吾紧那罗王也！’言讫遂没。人始知为菩萨化身也。”紧那罗在少林寺地位极重，寺中有紧那罗殿和其塑像，被尊为少林护伽蓝神。

池傲天心知这位必然就是紧那罗，见他对达摩甚是无礼，也知道他在后世中的传闻，当下躬身称谢，跟着他打坐不提。

这紧那罗修行极为独特，原本他每日在厨房中做事，池傲天来后，索性抛下了厨房的事物，也并不与众武僧一道习武，只是每日带着池傲天清晨登上少室山顶峰，吞吐罡气，等到日薄西山，这才下山，晚上则在房中对着池傲天诵经，也不见他吃喝拉撒，池傲天乃是魂魄之体，不食五谷，二人倒也相得益彰。

一转眼间，三年匆匆而过，池傲天只觉功力比之前不知深厚了多少倍，却依然停留在易筋经三段之时，不论如何用功，始终无法突破，不禁心急如焚。

眼看三年之期即将完满，这日紧那罗依旧带着池傲天上得山顶，指着自己笑道：“小子，你来了三年，可知我这紧那罗在佛经中的意思么？”

“知道！”池傲天这三年来每天晚上都在紧那罗的念经中睡着，耳闻目染，也知道了一些佛经的道理，当下回答道，“紧那罗乃是天龙八部众之一，有‘人非人’的意思，头上生角，传说是帝释天的歌神！”

“歌神？”紧那罗不由得哈哈大笑，摇头道，“这三年来，你可曾听过我唱歌？”

池傲天心中暗暗腹诽，人家紧那罗只不过是佛经里的传说而已，您老人家虽然武功高绝，却也不是神话里的人物，又怎么会是什么歌神？当下只是摇头不语。

紧那罗呵呵一笑，开口道：“世人只知紧那罗有歌神之名，却不知紧那罗也是修罗一族，天龙八部众以杀入道，哪个不是好勇斗狠之辈？倘若没点金刚怒目的手段，还不教世人小窥了佛门？今日便是最后一天，我便传你一点手段，也不枉了你我相识一场。”

池傲天不禁大喜，急忙下拜，紧那罗也不多言，等池傲天站直身子，目视紧那罗时，却只见紧那罗神情如枯木一般，双目变得死灰一片，看似了无生机，待他瞳孔缓缓转至与池傲天对视之时，却晶莹剔透，似乎包含整个宇宙万物，浩瀚无边。

池傲天心中猛然一震，眼睛再也无法离开紧那罗的视线，渐渐双目迷茫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变得血红一片，无边的杀戮笼罩了池傲天全身上下，双拳早已握紧，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心中只觉得戾气大起，按捺不住，就要杀人。

耳边忽然传来细如蚊蚋的声音，池傲天侧耳细听，却听梵唱声声，眼前似乎有光芒万丈，高耸入云的菩提树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金花白莲纷纷洒落，花瓣翩翩飞舞，诸天神佛齐齐立于树下，拈花微笑。

池傲天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恨不得就此睡去，却听得耳边忽然霹雳一声大喝，顿时睡意全消，睁开眼睛，只见紧那罗双目圆睁，二人对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我紧那罗没有别的本事，唯有以杀入道这点心得，”紧那罗哈哈笑道，“当年我在太行山下，斩杀太行巨盗三百五十七人，继而突破生死玄关，大彻大悟，你没有我当年的本事，这也不妨，只要紧记随意而为，做到无愧于心，刚刚老和尚拼了一点力气，以混元功震慑你的心神，强行提升你的修为，也不知你领悟了多少！”

池傲天并不多说，只是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朝紧那罗磕了八个响头，作歌曰：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刺客盟，义气重然诺。上红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池傲天一边朗声作歌，身子却已经渐渐淡去，三年之期已到，他的身体分离成无数的粒子，渐渐扭曲分散，隐没在虚空中，即使在他即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那歌声依然悠扬，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一曲终了，少室山顶已悄然无声。

紧那罗木然站立良久，嘴角上却带上了一丝微笑，身子缓缓坐倒，双手合十，低声吟道：“阿弥陀佛，这小子……终于悟了……”双眉低垂，眼帘缓缓合上，从眼角处流下两道细细的血丝来。

少林至刚至阳的混元功，纵然是紧那罗这等武学大宗师，以混元功强行震慑易筋经已有小成的池傲天的意识，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反噬，内息被生生震散，他年事已高，真气一散，终于溘然长逝。

~

等池傲天意识回到池府，达摩老鬼正静静的看着他。

“易筋经突破第四层的关键，便是执念！”达摩老鬼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叙说一件最为简单的事情一般，“紧那罗以杀入道，同样也是执念，而且是最为容易突破的一种，少林历代武学宗师，大多是在放下一切杂绪，才领悟到这个道理，你身在红尘，杂念极多，紧那罗的杀道，也是你最容易接受，最容易领悟的一种，你现在可明白了么？”

“是！”池傲天拜倒在地，点头道，“小子明白了！”

“这就好！”达摩微笑着看着池傲天，“你现在可以去了！”

池傲天朝达摩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转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