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怜尽满城花
作者:无名之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65

今天的早朝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萧条,也许是没了那个天天慷慨进言的崔光,显阳殿里显得很安静。

正因为没有崔光在朝,给杨白花的官衔和给潘夫人的诰命,很快就议定了。

不过,殿上还出现了一个很罕见很特殊的人,就是宣武帝的六弟汝南王元悦。

元悦长得不赖,有几分仙风道骨,看起来很斯文,性情与已故的京兆王元愉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缺乏元愉的忠贞和坚定,更像个世外散人,经常出入野外的寺院、道观,求仙问药,还在自己的王府花园里建了一个宫殿般的炼丹房,每年的俸禄和私产,全都送给了那些卖野药的江湖骗子。

据说他最想学的楷模,就是当年的汉武帝。

虽说汉武帝大半辈子都受了那些方士们的诈骗,梦想着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可他最后还是明白了所有的方术都是虚幻的,终于从长生梦里醒来,不但发布了《轮台罪己诏》把自己大骂一顿,还把那些曾经封为两千石高官的方士们一个个都用酷刑杀了。

可元悦觉得自己比汉武帝聪明多了,他不但在王府里建了丹房,还常常隐姓埋名、微服私访,打扮成一个游方道士或者挂单头陀的模样,去深山里跟那些方士们同吃同住,想借机发现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宣武帝生前就对这个弟弟很头疼,好在元悦虽然疯疯癫癫,而且全无心肝。但他对朝廷大事也没什么兴趣,基本上是废人一个,所以宣武帝顶多半年三个月地把元悦叫进宫里训斥几句,从来也没给过他什么正式官职。

但宣武帝身后,元悦似乎猛然洗心革面。1---6---k向四哥清河王元怿忏悔说,他这些年来胡作非为,现在感觉错了,所以,前几天元怿为他安排了在御史台的闲差,胡太后和元怿都以为元悦坚持不了几天,没想到,他今天连早朝也赶上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有事上奏,无事卷帘退朝。”刘腾无精打采地吆喝了一声。

显阳殿里一片沉寂,只有汝南王元悦兴冲冲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手折,躬身上奏道:“太后陛下,臣有本奏。”

胡太后微微抬头示意,主事太监接过元悦的手折,交给首领太监刘腾,再转至她地手上,胡太后只看了两三行,便皱眉道:“六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朕将九州的土地都划为庙产?那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佛的天下?我们北朝举国礼佛。/**/从先帝爷手上开始,各个州县都兴建五层以上的浮图巨塔,各州所建地大丛机,已达一万多座,出家僧尼数百万人都免去了赋税杂役,比起南朝来,我们北朝已经是以倾国之力侍佛了,六王爷觉得还不够吗?”

元悦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是很虔诚地答道:“臣这个奏章并非妄说,九州莫非佛陀之土,要是陛下能够虔心礼佛,佛祖自然会庇佑我们大魏的万里江山。哪怕我们手里一个兵丁没有。佛祖也会用法术为我们守护疆界的……”

殿上一片大哗,有人讪笑起来。

虽然中国此时佛法大盛。上至南北朝的皇帝、太后、宗室、大臣们,下至升斗小民,他们无不以尽心侍佛、读经诵课为业,但像元悦这样荒唐的提案,倒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提出来。1%6%k%

元怿首先便斥责道:“六弟,你这是哪里来的异端妄说,休得再胡言了,以后还需拣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奏折上表,不要再在朝堂上宣讲你的谬论。”

元悦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应道:“是,臣知道了。”

胡太后正要下朝,望着元悦,突然想起来道:“六王爷,你地正室赵妃,怎么这半个月都没有进宫?今天下午朕的崇训宫里有赏花会,你让她进来,就说是朕的意思。”

没想到元悦突然支支吾吾起来道:“赵妃卧病在床,不……不便进宫。”

“哦?那朕让太医院派人去看。”胡太后关心地说。“不,不,还是不用了,”元悦慌张地道,“臣下午让她进宫来晋见太后。”

“唔。”胡太后应了一声,便挥袖退朝,携了小皇上元诩一起回了崇训宫。

没了杨白花,宫里头似乎便显得没什么生气,宫宴到了一半的当儿,绛英来报,六王妃赵氏进来了。

赵氏是个十分清秀的女人,娴静温柔,她娘家是北方高门,但势力不大,在几个亲王的王妃中,要数赵氏最落落大方,也最娴淑知书,虽然她嫁的王爷,是孝文六王里最古怪的老六,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做得出来,但赵氏从来没将家里的秘事宣之于外。

“六王妃,你就坐在朕地身边,”胡太后见席上已经没有座位,指指自己身边的锦椅,招呼她过来。一路看

赵氏的脸色显得很憔悴,的确有一副病恹恹地模样。

她谢过座,绛英亲自为赵妃斟了一杯茶奉上,赵妃知道绛英是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女官,连忙双手接过,胡太后一瞥之下,发现她鹅黄色的绸袖坠落肘边,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尽管套着对翡翠镯子,仍然掩不住腕上一寸多长的伤口。

“六王妃,你这是怎么了?”胡太后不禁惊呼一声。

赵妃低下了头,其余的一些宫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没有说话,显然她们都知道这事,却不敢明说出来。

只有清河王妃尔朱氏一向敢直言,她冷冷地道:“还能怎么了,被元悦那个混帐打的呗。赵妹妹嫁了元悦十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这一次,差点连命都送掉了。”

“竟有此事?”胡绿珠放下手中的酒杯,深觉事态严重。

虽然人人都以为北朝女人开放。地位远超南朝,事实上,她们地日子并不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南朝女人更好,鲜卑男人不少有殴妻习惯,至今仍然保留,只要有妻子出轨的证据,他们甚至可以私自处死妻子。

比如潘夫人这件事,其实潘夫人比寻常女子地位更高。她还是朝廷命官,是公侯夫人,但杨大眼一怒之下,就可以随意将她私刑处死,再对朝廷禀报说,潘夫人是自己病死的,连深知内情的胡太后,都无法正式追究此事。

“你脱下外衣,让朕看看!”胡绿珠咬着正唇,怒冲冲地吩咐道。

“这……”赵妃站了起来。腮边两行珠泪,泫然而泣,却怯生生地,不敢说什么。

“让朕看看。这些混帐东西,是怎么对待他们地枕边人地!”

赵妃垂着头,在绛英的帮助下,卸开了外面地长袍,她里面穿着的,竟然不是贴身小衫,而是密密包裹着的白布,绛英帮她脱开了一层又一层。才露出赵妃只穿着亵衣的身体,与她那张尚算白晰清丽地脸相比,赵妃的身体,让胡太后心里发颤。

那是怎样的身体啊,背上、臂上、胸前、腿上、腰上,全都伤痕累累。新伤旧伤连成一片。已经让赵妃的后背和后股全都长出了古怪隆起的花纹状图案,而这次的新伤尤为惨烈。不知道是用刀、用杖还是用鞭,竟然把赵妃脖子以下所有的地方全都打开了花,连痂口都无法结拢,那块被扯下的白布,简直像裹尸布一样,布满了点点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这都是六王爷这个混东西打的吗?”胡太后颤抖着双手,为赵妃亲自穿上了外衣,“你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他?”

“他想打就打,要什么触怒?”见赵妃不语,依旧是尔朱王妃开口替她回答,“十年来,赵妹妹被他无故殴打,何止百次,可我们大魏朝却没有一条律令,能够保护堂堂的亲王王妃,汝南王府合府地女人,见了六王爷,都像老鼠见了猫。”

赵妃见胡太后和尔朱王妃都深为同情她的不幸,也大了胆子,垂泪道:“臣妾自大婚之日起,就无故受六王爷殴打,已经十年,臣妾也多次想去寻死,可担心辱没家里名声,才忍耻偷生,可这一次,六王爷说,他就是要打死臣妾和那些府里的女人,因为他自炼丹之日起,就发现自己只喜欢男人,恨女人入骨!”

“荒唐!”胡太后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妙净,妙净地身世,与赵妃也有点相像,不但嫁了个只喜欢男风的王爷,还经常被打,想不到鲜卑皇室进入中原已经将近二十年,还有这种重男轻女的事情发生,赵妃再怎么说,也是六王爷的王妃,是朝廷命妇,元悦怎么能把她当成逃奴、罪犯一样随意殴打?

“其他人,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的?”她环顾着满堂宫眷,果然,又有十几个人低下了头,显然,这些在外面显得高贵而尊严的夫人、王妃们,在家里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暴力。

“绛英!”

“有!”

“命人召来秉笔太监,宣布朕的口谕,从今而后,凡是王府、大臣府地正妻,每个月入宫晋见朕一次,禀报家中情形。如有无故殴妻的,轻则降职削俸,重则流放外镇!”胡太后叹息着吩咐道,也许是杨白花这件事,激发了她的同情心,她觉得,再也不能令自己的姐妹们受尽家中那无法对人言说的折磨了,再也不能让这些女人成为随意被杀被辱的对象了,“这一次,元悦重伤赵妃,着赵妃另外建府,独自居住,以元悦地一半封邑,供养赵妃!”赵妃感激不已,双膝跪倒谢恩。

待得她抬起头来,她发现,清凉殿里,已经跪倒了一片女人,这些命妇地脸上,都挂着凄凉而欣喜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