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广平之战(下)
作者:奇梦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94

三陆历十一月初一,晴。

天上飘过一朵朵白色的云团,日光显得异常的刺眼,尽管中州已经到了深秋,但南川的日光依然很毒,强烈的高温晒得站在旷野中的数万人嘴唇干裂,一阵阵风吹过,战旗发出猎猎的声音,战场上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战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

背后的战鼓声开始响起,沉闷的鼓点一声声打进人的心里。

羽风一身金甲,手中高举一把镶金战刀,刀势斜举,静静地停在空中。刀锋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身侧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名传令兵高喊:“时辰已到!”

羽风的刀猛地斜劈,刀发出“刷”地一声。

“攻城!”

战鼓声猛地加快了鼓点,第一梯队的上万士兵高喊着杀了出去。

二百部投石车在城边开始不断向城墙上投射,劲弩强弓射出的羽箭一时间淹没了整个城头。

二百部云梯被八千人抬着,冲到了城下,刚抵达城下,每部云梯抬梯子的人中有十个人同时跳上梯子,其他人用尽力气把云梯架上了城头,每部梯子上爬着的十名用盾牌护住腰胸的战士一待云梯架稳,立即拼死向上攻去。

下面的箭雨把整个城头都覆盖了,第一批临近城垛的士兵静静地伏在梯子上,第一线指挥官猛地一挥手,箭雨顿时停住,所有伏在梯子上的士兵一跃而起,直接跃上城头,城头上等着他们的是长矛和弓矢。

一排排长矛捅向城垛,一片片劲箭射向城垛,转眼之间,攻上来的士兵就惨叫着掉了下去。

第一批刚下去,第二批又跳了上来,他们每个人的眼睛上都蒙着黑纱。还在身下面云梯上的弟兄们开始掩护了,他们猛地将无数的石灰罐扔上墙头,墙头上顿时一片白雾,只是这么一犹豫,第二批登城战士站住了脚。

第三批第四批战士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有的战士因过于心急,还没站稳就脚下一滑,从五丈高的城墙上掉了下去。

下面扶着云梯的战士接着爬了上来。

五十部楼车也已经赶到,它们被集中推向了中部城墙,咣咣连响,在楼车撞上中部城墙的同时,里面隐藏的上千战士一跃而出,登上了城墙。同时,六十座石台上猛地立起高达十丈的长杆,长杆上连着绳索和挂钩,平着倒在了城墙上,几部长杆经不住撞击,从当中断了开来,凌空掉下,将下面的士兵砸死一片,但大多数长杆挂在了城墙上。随后石台顶端出现了一群士兵,他们手拿着铁钩,挂在长杆上,凌空滑起,飞跃十丈距离,扑向城墙。

城上守军看到这一幕,弓箭手纷纷挽弓搭箭,射向敌人,不断有士兵在长杆上中箭掉下,不过很快,地面上和石台上的弓箭手开始用强弩压制。部分士兵滑到了城垛边,一翻身,便跳了上去。

城墙上转瞬间已经登上了不下一千五百人,城墙中部已经失守,敌人已经开始冲击城门的铁栅绞车。

杜其飞下令三百死士冲击中部绞盘车地带,把敌人杀回去。

突击营的士兵呐喊着杀了上去,无不以一当十。

无奈敌人太多,三百名战士渐渐湮没在越来越多的敌人之中。

剩余的突击营的士兵们浑身是血,站在城头,如同一尊尊战神。一个老兵回头用嘶哑的声音喊道:“杜将军!小的们不图别的,能为您战死,我们虽死犹荣呀。”说完,吼着冲向蜂拥而来的敌军。

不一刻,三百名突击营士兵全部阵亡。

羽风的手下将士也早已杀红了眼睛,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跟上,没有人犹豫,生命在这里似乎只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杜其飞下令守军退入内城。

不到两千人退入了内城,这时,出现了意料不到的情况,一部滚刀车卡在了内城城门边。

羽风大军的前锋部队已经马上就要冲过内城吊桥了,而城门口的滚刀车依然卡在上面,城门依然无法关上。

这时,忽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冲了出去,飞快地扑到了滚刀车上,那是杜其飞在城中遇到过的小兵——小良子,只见他用尽全身力气扑到滚刀车上,滚刀车上的刀刃锋利地穿破了他的身体,他却如同浑然不觉,肩上披着的白色披风已经染成了红色,敌人的箭如同飞蝗一样射来,小良子猛地一推,车子一下子被推出门外,小良子用身体顶着滚刀车,有气无力地喊道:“关门!”

大门轧轧地关上了,一片箭羽淹没了小良子瘦弱的身躯。

“良子呀!”几个老兵痛心的喊声荡起。

杜其飞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在内城,由于面积不大,一千七百多名士兵还是顽强地守住了阵地。

不过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生路已经完全断绝。

羽风出现了,他一身金甲,威武如一尊天神。

只见他静静地望着内城,一言不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城里的弟兄们!”羽风突然开口了,“我们已经血战了多场,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只想让你们扪心自问一句,你们所做得值得吗?”

“或许你们觉得,我讲这些话有些虚伪,但是,请相信我,我这番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羽风见对方静静地听着,继续说道:“杜将军,你我同为黑旗八将之列,都是黑旗人的骄傲,我们带领着黑旗的弟兄打胜了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但如今,我们却在这里刀兵相见。”

“本来,我已经准备好用最有效的办法突入城内,但是,现在我的心在滴血,我已经无法再有勇气对剩余的一千多弟兄下手。同时,我也想让你们自己想想,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

“其飞兄,我尊你一声兄长,你的阅历比我老,对黑旗国的贡献比我大,你说说现在我们兄弟相争,朋友之间刀兵相见是为了什么?”

“或许你们认为忠于主子是效忠的方式,但是,你们的主子,一方面和叛国逆贼勾结,另一方面,还与我们黑旗人的死敌——白旗人勾结,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自己民族和百姓的利益。”

“我们和白旗人历史积怨多年,和他们之间的战斗死了我们多少兄弟、多少家人,而今,青衣侯他们却在与这些人勾结,还要你们为他们卖命。”

听着羽风慷慨激昂的讲话,士兵们的兵器不由得放下了,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杜其飞的心里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羽风说的确实也是他心里想的,只是他家人被扣,所以才没有选择余地。

羽风还在继续讲着:“人死有轻重之分,如果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那叫舍生取义;如果为了贪官和国贼,那可叫为虎作伥。你们的行为将给家族带来永远的耻辱。”

“我今天不想再造杀孽,而且,我也舍不得对你们下手,你们毕竟都是以前和我在一起驰骋沙场的兄弟。希望你们能放弃抵抗,不要再为卖国贼效命了,你们都是对外戍边的勇士,如果为他们做事,那你们的名字后面将永远多一个字,那就叫做走狗。我不会再攻城,你们自己想想,到底该何去何从。”

说完这番话,羽风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拨转马头,缓缓地走开了。

城里城外都是一片沉默。

杜其飞其实也在想,自己到底还该不该继续和对手斗下去,现在的局势下,如果坚持到底,可能换来的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八千多弟兄的死亡已经使他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看着身边剩下的浑身浴血的一千多残部,他的心也在颤抖。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投降,那在陆川被扣押的家眷怎么办,来这里之前,青衣侯曾经宴请各位中层以上将领,让他们把家眷留在陆川城,安心守城,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如果投降,那么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杜其飞决定让所有中层将领一起来探讨一下下一步何去何从。

将领们来到了一个小马棚里,个个一言不发。

“怎么了,兄弟们,大家不要这样,你们都是好汉,什么大阵仗没有见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将领们还是低头不语,杜其飞走到一个中年将领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游将军,你来说说你的看法,你在这军中资格最老,和我征战了不下百场战斗,你来讲讲吧。”

游将军摇摇头,低头不语。

于是杜其飞又走到另一名将军身边道:“那老李,你来说说,你平时不是话最多吗。”

那位李将军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好像话在嘴边,缺吐不出来,只是痛苦地摇着头,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栏上,边上一匹战马吃惊地一仰头,打了个响鼻。

游将军缓缓地开口了,他说道:“杜帅,我跟你征战了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里,我们一起打过夜盗,打过白旗兵,打过乌提铁骑,但是,我们还没打过自己的同胞兄弟,正如羽风说的,我们现在确实在为以前不共戴天的敌人在卖命呀,我们心里憋屈,但是有没有办法,家人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哪!”

众将领看来也是一样的心情,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游将军沉默了片刻,道:“杜帅,诸位兄弟,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做,外面是黑旗帝国的骄傲、不败之师羽风军团,后面是拿捏着我们家人的青衣侯和五皇子殿下,我们根本没有活路呀。”

“那就拼了,左右也是死!”

“对,拼了,死也死出个样!”将军们群情激昂地吼着。

“好,天意亡我,我们就让老天看看,我们就算死也是好汉,来生还是顶天立地。”杜其飞说道。

黄昏时分,内城的大门缓缓地开了,里面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一千多将士排成契型大阵,步出了内城。

城外的羽风大军也结成几个圆阵,虎视眈眈。

杜其飞与众将也在队伍之中。大阵完全出了城门后,杜其飞拨马走到队伍前面,对前面的敌阵喊道:“羽风元帅,可肯一见。”

对面大阵中部人头一阵晃动,一名金甲战士策马急速冲了出来。

来人正是羽风。只见他双目炯炯,面色冷峻,直直地望着杜其飞。“杜将军,看来你是执意一战喽?”

“七殿下,末将无能,不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但既然已经身为南川义军主帅,职责所在,不得不尽职到最后一刻!”

羽风摇着头叹了口气,道:“也罢,那我们就战场上见吧。”说完调转马头,驰回自己阵地。

杜其飞也拨马回转,一边在己方阵前奔驰,一边挥动马刀,高声激励将士。千余将士高声回应,刀枪撞击着盾牌,发出怦怦的响声,大阵开始启动。

对面的大军也开始缓缓地向中部移动。

羽风高声在阵后呼喝:“将士们,对面的勇士们要与我们决一死战,他们宁死也不愿意辱没了自己军团的声誉,我们随是黑旗大陆上的最强者,用今天的表现来证明一下,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兄弟,我们今天要以生命来捍卫我们得来不易的尊严,我们羽风军团的大旗要永远在战场上高高飘扬,将士们,用敌人的血来洗浴我们的战靴,用敌人的头颅来磨快我们的钢刀,上!”

几个大阵同时启动,三千羽风前锋营的将士高唱着战歌,紧紧跟随着羽风扑向对面的敌人。

羽风的性格和其他将帅完全不同,他派往第一线的永远是自己最喜爱最强悍的部队,在他的征伐过程中,他所带领的亲兵从来都是率先出战,个个奋勇杀敌,也是这些不畏生死的铁血士兵们,构成了羽风以后争霸天下的核心。

外面围城的士兵们也围成大阵,许多人也在高声地歌唱,为在战场中的兄弟们祝福,为他们鼓劲。

双方都没有用弓箭和其他武器,清一色的白刃战在城外的旷野中展开。

双方的战士们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的眼光只盯着前方,每个人的任务只有一件,就是杀死更多的敌人。

战场上开始了残酷的死亡角逐,两军大阵撞在一起,兵刃的交击声如暴雨般响起,刚才还在和将军们一起誓师的游将军,奋力杀了数名敌兵,就被几个敌人用长枪狠狠地挑起来,当他尸体重重地落下时,敌人的刀剑立即纷纷斩下,惨叫声转瞬即逝。

杜其飞的士兵是非常训练有素的,但是和以久经沙场,长期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暴风军团及久经锻炼的虎侯嫡系比起来,仍然有一定差距。

几个圆型大阵如同几个绞盘,飞快地将契型大阵搅碎,被破坏掉的大阵转瞬间就被巨大的绞盘淹没。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已经只剩下了零星的战斗,杜其飞带领着一百多名亲兵,围成圆形,仍然在死死抵抗。几个圆型大阵很快围剿了剩余的残兵,空旷的阵地上只剩下中间的几十名亲兵仍然伴随着杜其飞在做最后的战斗。

一个个伙伴不断地倒下,被围上来的敌人乱刀砍死,眼看着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敌人的大阵突然停止了。

杜其飞睁开血红的双眼,望着对面。

一个浑身是血的战士骑马走到了他的面前,翻身下马,手中枪狠狠地往地下一戳,高声喊道:“杜其飞,不必再牺牲其它人了,如今我要和你作一了断。”

来人正是羽风,他的双眼因杀欲的激起而变得血红。

杜其飞站直了身子,伸手拿过旁边递过来的一杆长矛,矛身一抖,怒喊着冲了过去。

羽风反手拔起长枪,双手平握,高举过头,狠狠地扑了过来。

数丈距离转眼即至,就在杜其飞的长矛即将刺中羽风的时候,羽风的身形突然一侧,手中长枪从侧旁狠狠地刺入了杜其飞的胸膛。由于力量强大,羽风的长枪刺中杜其飞后,仍然枪势未止,羽风用长枪顶着杜其飞的身体,一直冲出数丈远,然后将其高高地挑在枪尖上。

羽风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叫。杜其飞面朝着天空,嘴角微微一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剩下的七八名杜其飞的亲兵,默然地举起腰刀,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羽风军团的士兵们这才同时发出吼叫声,那声音仿佛是撕碎了猎物后的雄狮,在得意地炫耀。

战场中间,尸横遍野,羽风站在尸体堆上,用锐利的双眼鹰一样的环顾着战场,凝视半晌,才闭目摇头叹道:“杜其飞呀杜其飞,你的这番举动将给我今后带来多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