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逝
作者:向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238

红颜易老,有些事逝去了就不会重来,爱情就像是一条河,当它从你眼前流过,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条河,能留得下来的,只有对往事的追忆以及轻轻的一声叹息……

回忆往事,宋玉清现在也只能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二十多年过去,然而,他心中却永远无法忘记当年的一切,他轻轻的抬起头,发现了远处的一座不算高的山,那座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然而,除了那座山,他的视线之中还出现了一座大宅子,怎能不叫人惊奇,有谁敢住在幽兰山山下,“难道她不住在幽兰宫里了,搬到山下了?”他决定去看个究竟,他施展开身法,轻轻的飞进院子里。

院子好大,布置的也很雅致,倒有几分文人气息,一路上倒并无家丁、丫鬟模样的人,宋玉清走过回廊,穿过月门,向里走去,走到另一处院子,他忽然呆住了,这院子里种满了香兰和杜若,花开的娇艳无比,宋玉清心中不禁怀疑更甚,“没有人会在整个院子里都种上兰若的,除非是她……”宋玉清的脑中又回想起二十余年前的那些片段,这些片段一闪而过,他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静静的往前走,正对面的,是一座大房间,房间的窗台上也摆满了一盆盆的兰若,这些兰若要比院子中的娇艳的多,宋玉清越发感觉是她,他轻轻来到窗台边,想抬头向里看,但突然间,房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只听他道:“玲儿妹妹,你刚回来,还是要多休息休息,那些人真是的,竟将你关在那种地方。”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还好了,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我听说他们抓我是要来要挟什么人的。”顿了一下,又问道:“米大哥,你可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那男子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顿了一顿,又接道:“玲儿妹妹,快别想那么多了,你连日奔波,也很辛苦了,还是先多休息一下吧。”那女子道:“我不累,我只想见见那个他们说的那人。”那男子忽然怒道:“别再提那个人,我告诉你,那个李剑英已经死了,你的师兄早死在昆仑山了,你听到的那个叫李剑英的是个冒牌的。”宋玉清听到此处一惊,听那男子说李剑英就是这女子的师兄,难道里面那女子就是自己要寻找的李月玲?宋玉清当然没见过李月玲,不知她的声音如何,他不禁更加仔细的听,只听那女子道:“不,他不会死的,好多人都告诉我,说那个‘天涯孤星’就是叫李剑英,而且年纪、相貌也与我师兄的样子差不多。”却听那男子又怒道:“我说他死了就是死了,天下长相差不多、重名重姓之人那么多,况且也有可能是别人冒充的。”那女子就是李月玲,只听她又道:“有谁会无缘无故冒充我师兄的名字呢?他以前又不是很出名的人物。”那男子就是米云翼了,只听他道:“你整天想着这么一个早就死了的人,难道……难道你不知我对你的心意?”李月玲悠悠的道:“你是不会明白的,他对我是多么的重要,而且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顿了一下,又道:“米大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你的救命之恩我粉身难报,来世只有作牛作马来报答你与伯父的大恩。”米云翼又道:“难道我始终也比不上他么?”李月玲道:“不,米大哥,你无论相貌、才华都比我师兄好,但……但是怎奈我心中早已有了他了,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她的语气那样坚定,米云翼知道无法劝说,便叹道:“看来我还是比不上他,他不知有什么魔力,能让你如此痴心,唉……”李月玲低声道:“米大哥,这六七年来你与伯父待我极好,我不高兴了,你就哄我开心,我要吃蜜枣,你就千方百计去弄最好的蜜枣,我喜欢兰若,你就上幽兰山去给我采,总而言之,你对我是无微不至,关心之致,我心中感激万分,但是……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顿了一顿,接道:“还有不久前那次,我得了奇怪的病,你就上昆仑山去采灵药,你盗了昆仑派的千年的灵芝,结果与昆仑派的人打了起来,他们十几个人围攻你,你拼死保护我,结果虽将他们都杀了,但自己也受了重伤,但你说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哪怕得罪天下人也无所谓……”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双方都沉默了很长时间,只听米云翼开口道:“别说了,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过两天等有你师兄的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带你去找他……”他的声调很低,显然心情低落,李月玲听后却并无高兴之情,她知道米云翼如此说已经是极为难能了,此时她说谢谢则是多余的了。听声音,米云翼显然正往门外走,宋玉清正要移步,忽听那米云翼的声音道:“对了,玲儿妹妹,你将桌上的燕窝喝了,那可是进贡的珍品。”说罢走向门口,宋玉清施展身法,已躲到房侧的石柱后面,只听米云翼开门走了出来,渐渐走向月门,宋玉清见他走远,正要推门进屋,忽又听见脚步声,是米云翼的,他竟又回来了,只听他轻轻走近门口,然后停住了,像是在听里面的动静,宋玉清也在听里面的动静,里面李月玲已将燕窝喝了,忽感到全身发热,意识同时也渐渐模糊,松了松衣服的口子,这时门外的米云翼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见药已起效,大喜,看到李月玲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道:“玲儿妹妹,我给了你七年的时间,你却一直不肯接受我,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会再让你跑了,今日之事可怪不得我。”说罢又是一阵狞笑,李月玲的意识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好像又没听到,她的脸发烫,全身如在火炉之中,双眼已渐渐睁不开了。宋玉清当然会出手,他以米云翼绝想不到的速度冲进屋内,三招之间,已点了米云翼的“幽门”、“膻中”两穴,令他动弹不得,米云翼只感到背后有人进屋,便反手抓去,哪知对手只三招间就制住了自己,他这时见到来人的面目,是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武功高的出奇,不禁大为惊异,只见宋玉清已伸手抓住了李月玲的手腕,搭她脉搏,已知她中的只不过是寻常的“合欢散”加上点儿迷药,并无大碍,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自制的丹药,塞在李月玲嘴里,用茶水送服,宋玉清既精医道,又会炼丹之术,刚才的丹药乃是其自制,可解奇毒迷香,宋玉清稍觉放心,宋玉清听说过米云翼,这时已猜到他就是米云翼,他仔细看了看米云翼,忽然全身一震,“真像,他与‘她’可真像。”宋玉清口中的“她”,当然就是陆幽兰,他那天回谷后,就很少再出来,杀谢宗亮是他最后一次在江湖中露面,直到这次之前,他也没命人去打听陆幽兰的消息,是以不知后来如何。

原来当日陆幽兰发现宋玉清不见了,初时以为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以为宋玉清不过是外出一趟去办什么事情,事出突然以至来不及通知她,她不是太在意,仍然守在宫中,深怕万一宋玉清突然回来会见不到她,于是她选择了等待,这一等就是三个月,她这时才意识到出事了,后来在江湖中又找了数月,她不知逍遥谷的位置在哪,而宋玉清却如突然在江湖中消失,是以她始终找不到宋玉清,她回到幽兰宫,大哭不止,开始以为宋玉清对自己是负心薄幸,登时以前的所有浓情蜜意都烟消云散,她哭了好几场。

有一天,她酒喝多了,又想起了宋玉清,不禁恨意更浓,发誓要杀了宋玉清,恰巧此时米万里再次上山听到她的誓言,于是现身出来道:“我愿与你共同诛杀此贼。”陆幽兰听到有男人,忙施放毒粉,可是她醉后身手已大不如前,三招两式便败在米万里手下,米万里对她早已倾心不已,见她向地下倒去,忙伸双手抱住了她,陆幽兰酒醉中感到有男人抱住了她,意识中想到了宋玉清,于是……

第二天,当陆幽兰发现米万里在她床上,大惊,就要杀了米万里,米万里早已醒来,闪了开去,一边退一边解释,最后陆幽兰开始头疼,坐在了床上,她对米万里依稀有些印象,便问他是何人,米万里如实回答,并说愿意帮她杀死宋玉清,以报负心之恨,陆幽兰知米万里武功高强,有些心动,米万里又说想娶她为妻,陆幽兰大怒,她对男人实是加倍的痛恨,断然拒却,要米万里离开幽兰宫,并要他再也不许踏上幽兰山半步,后来想了想,答应他只有杀了宋玉清她才会考虑嫁给他,米万里无奈,只得答应。哪知那一夜竟使陆幽兰怀了孕,后来生下一子,便是米云翼了,她将米云翼送下山,给米万里抚养,因为她的幽兰宫不许男人住,况且她并不认米云翼是自己的儿子,但母子天性,米云翼也时常单独上山去找母亲,陆幽兰也颇高兴。

再后来,陆幽兰又从江湖中找了许多被男人抛弃或是自愿入幽兰宫的女子,传授她们武艺毒术,十几年前,使幽兰宫成为天下人既向往又害怕的地方,因为幽兰宫里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尤其陆幽兰,江湖中人争欲一睹其容,但大多数人都没有生还,而且时常在山下能见到男人的尸首,其中许多还是面带笑容而死的。近几年,江湖更是再少有人上山了。幽兰山下的那座庄园,当然就是米万里的住所,他始终希望有一天能杀死宋玉清而与陆幽兰在一起,他知道恐怕以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杀死宋玉清,所以他将所学倾囊传授给儿子,希望父子合力能杀死宋玉清,米云翼也算争气,在江湖上的名声越来越高。

宋玉清看到米云翼的脸,眼神之中透出一种哀伤之情,他曾是那么深的爱着陆幽兰,也许这一点他以前从未发现,米云翼很奇怪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文士,也看到了他眼神之中的愁苦。

宋玉清拍了拍米云翼的肩,一股力道传过去,米云翼身上被封的穴道登时解开,他不知宋玉清要如何处置他,诧异的看着宋玉清的脸,他想听听这中年文士要说些什么,宋玉清却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米云翼不敢确定宋玉清的话,脚向后迈了一步,见宋玉清没动,忙转身向外奔出。

宋玉清始终只是坐在李月玲的屋里,他要看着李月玲,防止再出什么意外。当然,他其实是在等人,等米万里,他当然听说过米万里,但他却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见过米万里,他只是想见见陆幽兰儿子的父亲。

远远的宋玉清果然已见到了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他来了。”他将李月玲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走了出去,他并没有把门带上,李月玲一定要在他视线之内,这是一种责任。见到米万里,宋玉清却没认出米万里,他的记性不错,只感到眼前的这人很面熟,但时间太久,已想不起那么多,或许因为当年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记米万里的样子。米万里战胜了少林方丈却败在李剑英手下,他早已听说,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这是他现在对米万里的唯一了解。

先说话的却是米云翼:“爹,就是他,他武功高的出奇,不知是何来历。”米万里点了点头,看了看宋玉清的脸,他也不认识面前的中年文士,只听他道:“阁下为何为难犬子?阁下擅闯敝庄,又是意欲何为?”宋玉清听他他的声音,更加觉得有些熟悉,但他却未回答,对方坏人,他一向很少说话。米万里见他不答,心中有气,若不是听儿子说对方的武功极高,当下就要出手,他看着宋玉清的眼睛,忽然心中一突,“是他?”他还不敢确定,于是他又低头,看了看宋玉清的腰间,却没有玉珮,只有一柄长剑悬在腰间,宋玉清已将玉珮收起,倘若对方找的只是他,他当然不会怕,但他此行是来找人的,不希望有太多麻烦。米万里没见到玉珮,但他的那个疑问仍然没消,因为此人的眼神与那宋玉清太像了。宋玉清轻轻的道:“你就是米万里?”米万里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又感觉到他的声音也与那宋玉清很像,尽管他只听到宋玉清说过的一句话,但他眼神中的光芒更甚,眼前的这中年文士越来越像宋玉清,宋玉清此时却不说话了,他已得到他要的答案,却听到米万里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是宋玉清?”宋玉清有些奇怪,不知他何以也知道自己就是宋玉清,他的眼睛仔细盯着米万里,在记忆里寻找眼前此人的形象,猛然间,他想起了那句话,那句话使他痛苦的话,这些年来,他尽量不去回忆那天的事情,但无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记忆还是将往事勾起,他脱口而出道:“是你!”他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惊讶的神色,尽管他并不痛恨米万里,但他与陆幽兰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分开,他生性高傲,但决不是因为他生来的那张脸,但陆幽兰说出的那句话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于是,离开成了最后的选择,二十多年的时光,就这么度过了。

两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宋玉清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也许命该如此,又怎怨得旁人呢?”此时米万里的妒火和怒火更甚,他二话没说,手中的长剑已来到宋玉清的头颈下,“好快的剑法”宋玉清微微一惊,右脚轻轻一滑,已避开了这一剑,这一闪虽轻描淡写,却实已尽了全力,一剑之间宋玉清已知米万里武功已非同小可,非那日可比,当下待米万里的一剑削向自己面门时轻轻一蹬,已跃到庭院正中央,此时他的剑已出鞘,剑只是普通的长剑,但他顺势的一划已削到米万里大腿处,米万里一惊,身形急转,又一剑刺向宋玉清腰部,这一招极为精妙,宋玉清也不由得的叫道:“好!”反手以攻为守,这一剑却后发先至,速度惊人。

当下二人以快打快,以攻代守,两人剑法均有若惊天之虹,速度急快,但不失轻柔,两人均是极上乘极高深的剑法,面对宋玉清,与面对李剑英时又有所不同,当时李剑英这个名字还几乎无人知晓,因此有些轻敌,又被他激得大怒,这才着急躁进,导致大败,现在对手是宋玉清,那个他最痛恨的人,他的招数极为狠辣,以攻代守,也是挥洒自如,再看宋玉清,他的剑法似乎就代表了他这个人,他的剑法潇洒、飘逸,柔如云、刚如铁,刚中有柔,绵中藏针,越斗他越是挥洒如意,便如自己平时的舞剑一般,看得旁边的米云翼心旷神怡,他本以为自己父亲的剑法便是天下间最为好看的剑法了,但见到宋玉清的剑法,他感到自己错了。米云翼在江湖中行走当然也听说过许多传说,尤其是关于宋玉清的传说,他内心之中,并不想成为方玉龙或是自己父亲那样的人,他最向往的,就是宋玉清这样的,他知道父亲时常在咒骂宋玉清,每次当他提起“宋玉清”三个字,父亲就会突然骂自己,但更多的还是咒骂宋玉清,但这反而令他更增向往之意,他甚至开始模仿传说中的宋玉清,此时看到宋玉清本人的“真面目”,他不禁有些失望,但此时他却被宋玉清的剑法而陶醉,面前,依稀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冷峻如冰的白衣人,他不知从何时起,内心之中有种可怕的愿望,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希望宋玉清获胜,而不是自己的父亲!

场中的局势却有如他所“愿”的意思,此时宋玉清的攻势渐多,越来越占据上风,一百多招后,他已占到七成的攻势,但米万里的长剑也是舞动的密不透风,他从二十年前就已猜知自己的剑法可能仍会不如宋玉清,因此此时他先求不败,有儿子在旁边,越拖下去对自己越有利,自己只要将宋玉清的长剑缠住,儿子从旁偷袭就可得手了,因为他早已将这种情况教了给儿子,便是专门为对付宋玉清的,的确,他二十多年就为等这一刻,越往后斗,他的攻势越少,但却决不是只守不攻,因为那样只会使对手的攻势更加凌厉,更加猛烈,而他的攻势也可使对手有所忌惮,宋玉清似也看出局势的变化,除去米万里实力因素外,似乎对手有些故意为之,一个真正的高手,除了有很好的武功外,还要有其他很多重要的因素,这其中,能够洞察对手的实力变化是非常重要的,一般人身处局中而不自知,高手在局中却能够如旁观者一样“清”。宋玉清并没有变化,他以不变应万变,这是这么多年他从未败给过任何人的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也是高手必要的素质之一。

有人说宋玉清是完美的,不但是因为他的那张完美的脸,更是因为他具备了所有成为绝顶高手的必要素质,而且他文武全才,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无数女人为他倾倒,无数江湖少年为他所折服,视他为偶像,但,就如十五的月亮,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圆月一样,他当然也有缺点,或许他自己也明白这个缺点,有人说他心肠很硬,是个天下间最无情的男人,但心肠硬其实只有在对他的敌人——天下间所有的恶人时才是,无情的只是他的剑,倘若他无情,他是不会出谷来的!

四百招说话间就过了,宋玉清仍然不着急,他的剑法仍然那样凌厉、飘洒,他的眼神仍然那样平静,好像他不是在与人相斗,而是在自己练剑一般,而米万里已渐渐感到难以招架,他的额头已冒出冷汗,但他却显得并不如何着急,他也真有耐心,他在等那个机会。

机会终于在十招之后出现了,宋玉清的长剑刺到米万里的左臂,米万里竟没有躲,他已连人带剑扑向宋玉清的怀中,宋玉清这时只要变刺为削便可将米万里的左臂砍下来,同时还有避开米万里扑来的一击的时机,但他突然间犹豫了一下,原因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陆幽兰之故吧,但宋玉清的犹豫却使米万里攻入了自己的身前,已在剑的内圈了,米万里使左掌拍向宋玉清的胸口,宋玉清微微一让,此时双方的剑均无法施展开,米万里的右手长剑抬起,想趁势削宋玉清的大腿,同时左手拍向宋玉清右手,“啪”、“啪”两下,双方的左手同时击中对方握剑的手,“咣当”两声,两剑同时掉落地下,米万里忽狠命的抱住宋玉清的双手,使出全身之力,同时大叫:“翼儿,快动手!”他望向米云翼,却见米云翼也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长剑出手,刺向宋玉清胁下,这里也是宋玉清无法防守的地方,米万里狞笑……

当李月玲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个中年文士,她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只见宋玉清已向她笑了笑,神色和蔼,李月玲顿生亲切之感,此时也知自己刚才中了迷香,是面前这人救了她,她又四处望了望,见房里并无其他人,米云翼哪儿去了?

米云翼迟疑的一下,已使宋玉清运起天魔功急忙震开了米万里双手,回手打了米万里一掌,正中胸口,米万里已然受了内伤,三四招间便夺下了米云翼手中长剑,又拍了米云翼一掌,米云翼受不住,向后倒去,急忙使千斤坠才站定,宋玉清刚才对米云翼只用了五六分力,宋玉清并未追击,任两人远去,米万里的神色之中带有无限懊悔与可惜的神色,刚才米云翼若得手,也要使米万里受伤,米万里或许认为,米云翼是因此才迟疑那一下的,因此他并没有责怪儿子,而米云翼,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才宋玉清真的无法避开那一击吗?他会有什么办法?或许刚才若不是米云翼迟疑的那一下宋玉清就真的无救了,或许……

李月玲轻声道:“谢谢伯伯,请问伯伯的高姓大名,李月玲感激不尽。”宋玉清道:“我是你师兄的朋友,我与他平辈论交,你还是叫我宋大哥吧。”李月玲听说他认得自己的师兄,忙问道:“宋大哥,你……你可知我师兄现在何处?”宋玉清道:“我实也不知他现在何处,不过请姑娘放心,以令师兄的现下的武功,天下无人能奈何得了他。”李月玲道:“原来……原来传说都是真的,他果然就是‘天涯孤星’,他……他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他可还记得我这个师妹?”宋玉清笑了笑,道:“令师兄常与我说起你,又怎会不记得你呢?”李月玲悠悠的道:“真的么?他是怎么说我的?”宋玉清笑道:“他说他有一个既可爱又乖巧的师妹,他非常喜欢她,就像是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李月玲心头一震,道:“亲……亲妹子,他真的这么说的?”宋玉清不知他心思,笑了笑,随口道:“是啊。”他不愿提起李啸龙的死以勾起她的悲伤,因此想使她心情愉快些,当下尽说李剑英讲的那些他与李月玲小的时候的快乐的故事,他所知并不多,但却全是李月玲印象中极为深刻的事情,但此刻李月玲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头一直低着,宋玉清不知其心意,少女的事情是很难猜的,宋玉清以为她是因为见不到师兄而有些不高兴,当下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见到你师兄。”李月玲眼神之中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道:“真的吗?谢谢你。”当下李月玲问起李剑英最近的形貌,她也听说过了一些“天涯孤星”的传说,便问宋玉清师兄的遭遇,宋玉清所知有限,只能将李剑英前些日子在谷中讲的那些事讲给李月玲,李月玲听后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想不到师兄竟会有这么奇异的遭遇,听到雪儿的故事,她早知师兄与那个雪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听到雪儿得死讯,不禁也是甚为伤心,雪儿虽可算她的情敌,但她天性不会记仇,也不会介意李剑英与雪儿的关系,她只要能与师兄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宋玉清又问到李月玲的遭遇,李月玲这才缓缓的将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

四年以前李月玲见到李剑英留书而别后十分难过,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李剑英为何要离开,她当下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她不知李剑英当时中了米云翼的诡计。米云翼从此对她愈加关心,越发殷勤,李月玲却仍如以前一样,她心中只有师兄的影子,始终放不下他,她女扮男装,到江湖中四处寻找,米云翼也始终暗中的跟着她,保护她,她对米云翼的情意虽然十分感动,但心中好像总对米云翼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阴影始终笼罩着她,她也不知是为什么,在这几年里,米云翼可说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讨好于她,她开始是无动于衷,但随后也渐渐被他的真心感动,再加上这些年来始终也无李剑英的消息,终于那次昆仑山之行使她心中开始动摇,那次她生了重病,要千年灵芝才能救得了她,米云翼多方打听,得知在昆仑派有个镇派之宝的千年灵芝,李月玲听到这个消息说宁死也不要他偷灵芝,但无奈病中反抗不得,于是米云翼就带着病中的李月玲赶到昆仑山,那天趁何昆仑不在山上,便偷入密室,盗走灵芝,但他很快被昆仑派中的人发现,十几名派中的高手一起围攻,米云翼用尽各种办法才将对方全都杀了,其中包括使用毒粉,这当然是从陆幽兰那里学来的。那次之后李月玲真的感动了,心中便决定在今年祭扫完父母的墓后就嫁给他。那天巧合的是米万里回来了,他本来很少回家,那天米云翼很高兴,与米万里父子二人喝了很多酒,李月玲本想去向米万里问安并辞行,刚走到回廊下,听到父子二人的谈话,米云翼由于喝了很多酒,加上心中高兴,话便也多了起来,李月玲走到窗下,突听到他们二人正提到“李剑英”三个字,李月玲一怔,忙屏住呼吸听,米万里先问的是:“翼儿,怎样,玲儿她答应你没有?”米云翼呵呵的笑个不停,道:“托父亲大人的福,她好像已经快要答应我了,今天上午还与我说了好多话,对我十分亲切。”米万里捋须笑道:“那就好,玲儿这孩子的确是个用情很专的女孩,她倘若肯答应你那她今后对你定会忠贞不贰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媳妇。”米云翼笑道:“这些还要多亏您教我的那个方法,若非那样,李剑英这小子几年前也不会被我骗走。”米万里笑笑道:“腹语术乃是雕虫小技,学起来却也颇不容易,你若非用腹语术,那姓李的小子很是精明,岂会被你骗走,这样的话就让他知难而退了。”李月玲此时脑中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确定自己没出什么问题,没有听错,“原来那天师兄不告而别是因为……是因为……”她不用听,也大概能够猜到当时的情形,心中悔怒交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米云翼又道:“可惜当时他走的太快,否则我追上他,定要杀了他灭口,以免夜长梦多。”听到这里,李月玲越来越觉得自己如在梦中,米云翼平时斯文有礼,看起来各方面都比师兄李剑英要好,哪知道此时才知其真面目,她的心刺痛不已,她悄悄的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边收拾一边哭泣,一个人知道自己被骗了那么多年是该多么的痛苦,此时李月玲就是这样,她外表虽善良柔弱,心中却是坚定不已,否则不会为了等李剑英而浪费大好的青春,她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两个人,这两人虽然不是恶人,但却是卑鄙的小人,她竟然和这样的两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李月玲知道二人的武功都很高,自己偷偷的走只会被他们抓回来,于是她第二天去向二人辞行,只说自己要去扫墓,并暗示回来后就办喜事,让米氏父子准备准备,米氏父子当然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她父母的忌日,她每年都回去扫墓,当然不会怀疑,米云翼表面虽然显得心情颇为沉重,但心中却兴奋不已,米万里说了一些“小心”、“平安”之类的话,要她早日回来,李月玲当然一一答应,表现得自己也很开心,便上路了,米云翼开始还是有些不放心李月玲的安全,一直跟在她后面,见她没什么危险,又的确是向桃源村方向去的,这才放下了心,到了百余里后才折回去。

米氏父子知道李月玲要去几日,米万里答应了那雄主的要求,便与米云翼上少林寺。李月玲先是去到桃源村,她在父母的墓前哭的很厉害,将所有的委屈都讲了出来,她在桃源村住了几日,后来出到一座城镇,她要在那里想想自己今后的行止,不久就听到李剑英在少林寺战胜米氏父子的消息,她大喜,立即赶往少林寺,她女扮男装,到了少林寺问知客僧得知李剑英他们刚走,李月玲当即去追,可她又怎能追得上李剑英他们呢,后来武当山之事也是这样,她去的时候李剑英他们又已走了,并且不知去向了,李月玲十分沮丧,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当下便四处寻找,哪知道却误闯了进朱雀堂,被几个黑衣人抓住了,没多久堂中的一位香主竟认出了她,那个人竟然是李啸龙生前的一位好友,那人当然见过李月玲,只是想不到那人竟然也投靠了黑衣人组织,李月玲被抓住恰好在李剑英在桃源村密林中击退三大堂主之后,因此他并不知情,那雄主显然也还没得到这个消息。

在地牢关了几天,她见到许多在江湖中失踪的人物,也有认识她的,几天之前,米氏父子突然来到地牢,在看守的头目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拿出一样不知什么东西给那头目看,那头目点点头,便将李月玲给放了,交给米氏父子带走,她问米云翼,米云翼说与他们的头目有交情,因此他们才会放人,又十分关切的问李月玲的情况,李月玲编了个理由,假装对米云翼还是很好,回到米府米云翼提起婚事,李月玲一直推托,米云翼似也看出李月玲的神情有异,这才出现刚才的情形。

听完这些,宋玉清点点头,不想米氏父子竟是这样的人,刚才实不该放过二人,现在二人只怕已上了幽兰宫。宋玉清又问起那地牢的位置与入口,李月玲说当时她被蒙上了眼睛,并未看见。

远远的走进来两个人,两个女人,很美的女人,她们来到了宋玉清的身前,向宋玉清衽了一衽,其中一个张口道:“这位可是宋先生?”宋玉清道:“不错。”那女子道:“我二人奉我家宫主之命来请先生上幽兰宫中一叙。”宋玉清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是躲不过去的,何况他既然来到了这里,早就打算上去看看了,可是李月玲要怎么办呢,于是他对那二人道:“你们请先回去,我随后就到。”那二人却没有犹豫,她们好像也知道宋玉清是说话算话的人,于是又向宋玉清衽了一衽,离开了屋子,李月玲认得这两个女子,却不知这两个女人为何认得这“宋先生”,她也没有问,宋玉清道:“李姑娘,我想你还是先去躲躲,待我回来便带你去找你师兄。”说着交给她一枝响箭,神色严肃,说道:“倘若明日我还没能下山,你就使用这枝响箭,自会有人带你去找你师兄的。”李月玲不知刚才宋玉清与米万里等人的相斗,但她对幽兰山极有好感,米云翼也经常带她上山去玩,她很喜欢哪儿的花海,于是她坚持要去,她不知宋玉清与这陆幽兰的事情,宋玉清当然也不能将实情相告,当下也只好答应,他当然有能力保护李月玲。

李月玲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内心十分平安快乐,在宋玉清身边就像是与父亲在一起,宋玉清就像一位慈爱的父亲一样,她十五岁时失去了父亲与母亲,天底下只剩李剑英一个亲人,偏偏李剑英又不知所踪那么多年,心中一直缺少一种亲情,缺少一种爱,她不知为何,内心之中已将宋玉清当作自己的亲人了,尽管她还不知宋玉清的名字。

……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兰若花红茎紫,叶儿青青,幽雅清秀,独具风采,但每到秋风起,百花凋谢,兰若也不会例外,瑟瑟秋风中,再美丽的花朵也会凋谢,就像是美人迟暮一般,年华渐去,风采不再,任何美丽的事物都经不起时间的打磨,美人也不例外。

但或许,世间还有一个地方例外,这个地方不叫逍遥谷,而叫做幽兰山,而这或许也是李月玲为什么愿意来这里的原因。山上的花仍然盛放着,这其中,兰若是最美的,兰若只有在百花的映衬下,才能显出其幽独芳绝来,宋玉清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日,秋天的花,不若春天的娇艳,但更加幽美,芬芳更甚,宋、李二人缓缓走在花丛中,花虽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的花,但一如二十多年前的美丽……

花丛中缓缓走来两个人,是那两个很美的女人,她们年纪不大,看样子不过二十一二的样子,她们的容貌若在江湖中人看来,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宋、李二人随着那两个女子来到了幽兰宫前,李月玲虽来过这幽兰山,但却从来没有到过幽兰宫里面,因为这里是外人的禁地,即便是米云翼也没有办法,李月玲曾与米云翼说过,但米云翼没有办法答应她,这或许也是米云翼唯一没能让李月玲如愿的一件事。现在,幽兰宫就在眼前,这里种满了兰若——秋风中的兰若。李月玲现在当然还有个疑问,为什么这“宋先生能来这幽兰宫,而且是被宫主邀请的。”她不敢问,只好紧紧跟在宋玉清的后面。

幽兰宫外站着两排少女,分站在两边,她们个个容色绝丽,左边一排少女穿着红色,右边着紫色,就像是兰若的颜色,此时她们个个端庄肃穆,目光都投注在宋玉清一人身上,她们虽然没有阻拦李月玲,但好像她根本不存在,她们只关注的,是这个能令她们的宫主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之后有那种神情的人,眼前的这个中年文士相貌平平,她们不禁感到奇怪。

宋玉清好像没有看见这两排的少女,因为自从再次见到幽兰宫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现在进入幽兰宫,就仿佛是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进幽兰宫一样,他静静的望着这一切,这幽兰宫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变化,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那样熟悉,李月玲从他的眼神之中,更加确定他肯定来过这幽兰宫。

幽兰宫正厅大堂上,有一个宝座,宝座下边有两排人,这两排人和刚才他们进来时宫门口的那两排人一样,也是一排红,一排紫,她们中虽有老有少,但神情却与刚才外边的两排少女一样,宝座被一片轻纱遮住,但依稀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宝座,宝座上当然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也依稀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在轻纱外面,还站着两个人,两个男人,米万里与米云翼,他们的神情已不象平时那般傲气,低着头,好像很怕里面那人,他们虽低着头,但米万里的一双目光始终没离开宋玉清,而米云翼却一直盯着李月玲,宋玉清呢,也好像没看见这两人似的,他的目光始终只是在轻纱后面那个宝座上的女人身上,他好像能透过轻纱看见,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你来了?”先说话的是陆幽兰,她的声音虽过了二十几年,但依然没变,“我来了。”宋玉清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两人的语气就好像二十几年前一样,好像两人从没分开过,“你还好吧?”陆幽兰轻轻的问道,“很好,你呢?”宋玉清也是轻轻的回答道,“我也很好。”陆幽兰道。随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静的都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他们两个果真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李月玲心中充满疑问,她知道这宫主便是米云翼的母亲(米云翼曾暗中和她讲过),而米云翼也是米万里的儿子,那他会是谁呢?

又过了一会儿,陆幽兰又问道:“你旁边的这个丫头是什么人?”她没见过李月玲,宋玉清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师妹。”,“一个朋友的师妹?你为了救一个朋友的师妹才重出江湖的是吗?”宋玉清淡淡的道:“不错。”,“好,好,你竟为了一个朋友的师妹而重出江湖,为了一个朋友的师妹而去闯那龙潭虎穴,为了一个朋友的师妹就与我为敌……”她的语气已有所变化,宋玉清道:“我何时与你为敌了?”陆幽兰大声道:“你打了我的相公与儿子,还不算与我为敌?”宋玉清看了看米氏父子,见二人兴奋异常,尤其米万里,他的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望着纱帐后,宋玉清道:“他们真的是你的相公与儿子?”陆幽兰道:“我儿子的相貌,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宋玉清不得不点了点头,的确米云翼细看起来与陆幽兰有些相似,宋玉清随后道:“不错,我一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你,只可惜……”陆幽兰问道:“可惜什么?”宋玉清道:“可惜你儿子却是个奸猾之徒。”说着指指李月玲,道:“他骗了她,又想**她。”随后将李剑英中计以及刚才之事讲了出来,米云翼不禁低下了头,陆幽兰静静的听完,只是淡淡的道:“那又怎样?”宋玉清一怔,道:“又怎样?倘若你不好好管教,他必定会为祸武林,到时候……”陆幽兰知道他的意思,她知道宋玉清到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杀了米云翼,但她仍然是那句“那又怎样?”宋玉清道:“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陆幽兰打断他的话道:“‘兰’可不是你叫的,我怎样教我的儿子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宋玉清沉默,过了一会儿,听到陆幽兰的声音道:“他们虽不是什么大侠,但却有一点是你没有的。”宋玉清没有问是什么,陆幽兰也没有告诉他,二人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纱帐开处,陆幽兰缓缓站起,宋玉清终于又见到了她,她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美丽的女孩,连身形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宋玉清眼神之中也透出一种喜悦,她的出现,使李月玲也不禁为之失色,这可能是天下间绝无仅有最美丽的一张脸!

然而忽然间,宋玉清闻到一股淡淡的幽幽的兰若的香气,这香气与这里的兰花香气以及外面的兰若花的香气均有所不同,但若非宋玉清这样的人,也不易分辨出来,宋玉清意识到了不好,忙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拿出一粒交给李月玲,忙道:“快服下。”李月玲知道“幽兰仙子”以毒著名江湖,见到宋玉清的神情,忙伸手接过服下,宋玉清稍觉放心,却听陆幽兰笑道:“晚了,晚了,除非有我的解药,否则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你的。”宋玉清叫道:“是兰若花毒?”陆幽兰点了点头,宋玉清登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句话:“兰若花是最美的,但也可以成为天下间最毒的。”宋玉清当时已知她在研制兰若花毒,但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陆幽兰却停止了研究,因为她当时决定放弃自己所学的毒术而与宋玉清在一起,后来却……“兰若花毒果然研制成功了。”宋玉清心道,他知这兰若花毒不可运功逼毒,否则毒会发作的更快,它比“无生粉”更为厉害的是,它可以身不动、手不扬得发出,毒粉也是无色的,比“无生粉”更加透明,而且与陆幽兰身上发出的兰花香气相近,极不容易被发觉,而当发觉时,也已晚了。当下宋玉清忙嘱咐李月玲不可运功逼毒,表面上却依然镇静如常,向李月玲一指,对陆幽兰道:“好,你要找的是我,与她无关,望你放过了她。”陆幽兰不答,旁边米万里忽然一剑刺向了宋玉清,同时米云翼也攻向了李月玲,他却是空手,宋玉清与李月玲手中都有剑,见二人攻来,只得还击。

初时米万里仍如从前一样处在下风,但越斗到后来宋玉清越感到力不从心,他身上的毒发作的很快,虽吃了一粒能解百毒的药丸,但却解不了兰若花毒,仅仅能稍微控制一下毒性,他的剑法一如从前,但力道已渐弱,那边李月玲武功本就不如米云翼,此时更是左支右绌,将要落败,若非米云翼不能伤她,处处小心翼翼,因此所有稍微毒辣的招数均不用,一时间也难制住李月玲。

大约六七十招后,宋玉清已呈败像,剑法也开始有些乱,他越是使剑,气血运行越快,毒也发作的越快,此时突听陆幽兰叫道:“住手吧。”显然是向米万里说的,米万里此时杀红了眼,哪能停得下来,陆幽兰又叫道:“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么?”米万里却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不会放过杀宋玉清的最好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的,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当下叫道:“待我宰了这小子再说。”他好像已失去了控制,陆幽兰见宋玉清情势危急,纵身来到二人跟前,一掌拍向米万里,米万里知道她的毒粉厉害,又不能伤害她,只得避开,陆幽兰来到宋玉清身前,同时旁边的红衣紫衣的女子都上前将米万里围住,各使兵器指向米万里,陆幽兰扶住宋玉清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在他嘴里,目光中爱怜横溢,已不是平时冷淡严肃的模样了,宋玉清双目半睁半闭,好像也看到了陆幽兰,露出一丝微笑,旁边的米万里见到他两人这样子,心中怒火更甚,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了,挥剑逼开面前的几人,冲到二人身前,一剑刺向宋玉清面门,这一剑无论剑势与方位均是极精妙,威力更是惊人,叫敌人避无可避,宋玉清此时虽站着,但毒未解,身体仍难行动,双目紧闭,他已无力避开此剑……但,他忘了身边还有陆幽兰,在最关键时刻,陆幽兰毫不犹豫的挡下了这一剑,用的是她柔弱的身体,一剑刺中心口,米万里忙回剑,却已晚了,他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宋玉清没感到冰冷的长剑刺入身体,睁开眼来,却见到陆幽兰的身体已向地下倒去,他也是大惊,伸手扶住陆幽兰,他又看到了米万里手中长剑的血,他猛然间明白了,他极为震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捡起地下的长剑刺向米万里,很快的剑,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剑,下手已再不容情,长剑已来到米万里胸口,米万里还未“醒”过来,只是本能的避了一避,避过了心口的这一剑,但胸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大口子,鲜血如注,米万里反应过来,不敢恋战,忙前脚一蹬,后跃数丈,然后转身离开了幽兰宫,双手还捂着胸口,那边米云翼见状也舍下已经昏迷的李月玲,跟着离去……

此时这大厅中只剩下宋、陆二人,其他人都走了,李月玲吃了解药也被扶走了,此时天下间只有这两个人。

宋玉清哭了,哭的很厉害,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一个快五十岁的人还能哭的那么伤心?他此时却无法控制,他紧紧的抱着陆幽兰,陆幽兰的伤神仙难救,因此宋玉清才会哭,哭的那么伤心,“她应该很恨我才对啊。”他的右手始终未放弃努力。

陆幽兰终于缓缓的醒了,她第一眼便见到了宋玉清的眼泪,她也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的眼泪,她心中不禁有种喜慰,“他当然是为我而哭的”陆幽兰轻轻的冲后堂叫了声:“菊姐。”接着就从后堂走过来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她来到陆幽兰身前,道:“宫主……”她已说不下去了,她眼泪早已流了下来,陆幽兰笑了笑。道:“没有关系的,我不要紧……”快死的人居然会说“不要紧”?那叫菊姐的也说不出什么,只能不断的拭泪,陆幽兰想说话,却痛得说不出来,额头直冒汗,菊姐忙安慰道:“宫主,你先休息休息,躺着别说话。”陆幽兰的伤口虽已包扎,但还是无法控制鲜血流出,心口不同于别的地方可以封住穴道已阻止鲜血流出,这里一旦中剑较深,便无药可救,陆幽兰还是说了:“把那件衣服拿来。”菊姐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刚才我说米万里是我相公只是想气气你,我使用兰若花毒也只是想制住你,好让你一直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陆幽兰以极快的速度说出这句话,说完后不禁大声咳嗽了起来,。宋玉清点了点头,只是道:“你别说教,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不,我要说……”

“本来我以为我真的很恨你,前几年或许是真的想杀了你,但后来却突然发现不是,我始终无法忘记你,忘记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想知道你那天为什么离开,这二十几年来,我天天都在这里等你……”

“今天,当他们告诉我你来了时,我真的非常高兴,非常激动,我本来还想问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就走,但当我见到你的身影向我走来时,我什么都忘了,我好像年轻了二十岁,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当时想,只要你能抱着我,哪怕只说一句:‘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或者……或者哪怕你不说话,仅是冲我笑一笑,我也会原谅你,也会忘记这二十几年来的痛苦……”

这时,菊姐已将衣服拿来,宋玉清泪眼之中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那件锦袍,这是那天他走的时候还没缝好的锦袍。陆幽兰双眼望着天花板,“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只是希望我的郎君能穿上我亲手为他缝的这件锦袍,我只要看上一眼,就死也瞑目了……”宋玉清以最快的速度从后堂回来,此时他已除去了人皮面具,穿上了那件锦袍,“长短正合适……”宋玉清的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很寻常,但却是陆幽兰最想听到的话,她脸上露出了勉强的微笑,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她知道,她的愿望达成了。“我要到外面去看看……”

外面的花海依然是那么美,晚霞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动人,秋风吹来,吹起了几许花瓣,花瓣在风中飘舞,奇怪的是,这些花瓣竟然都是成双成对的在一起飞舞,而在花瓣下,花丛中,有两个人坐着,女人的将头靠在男人的心口,男人的右手则搂着女人的腰,左手握着女人的右手……

宋玉清依然是二十几年前的样子,除了额头上那块疤,几乎毫无变化,而陆幽兰此时脸上已多了几许皱纹,头发边也有几根华发了,陆幽兰这二十几年,不,一生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尽管这回报只是这短短的一刻,这已不重要,她现在只有笑容,她没有怪那群盗贼,没有怪她的师父,没有怪宋玉清,甚至没有怪米万里,她只知道,她已重新找回了幸福……

“还记得那首诗么?”陆幽兰幽幽的道,宋玉清已经停止了哭,他现在脸上带有笑容,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陆幽兰缓缓的道:“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幽兰露似珠,兰若生芳华。相扶共携老,劳劳两相依。”这首诗是宋玉清在那一月中的某天所作,那时他与陆幽兰正是情浓之时,这首诗正是两人的山盟海誓。

陆幽兰嘴里不停的念着这首诗,直到声音渐低,“相扶共携老,劳劳……两……相……依”

……

他错了,大错特错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爱就是爱,无论他(她)爱你什么,那都是爱,“就算她爱的只是我这张脸,那又如何?我何以竟会……”,“失去才懂得珍惜”这句话,只有那些真正失去过的人才会懂得,任何人都会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女人会喜欢英俊的男人,这本没有错,所以,宋玉清错了,大错特错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抱着陆幽兰,那个二十多年前的小女孩,不管她作了什么恶,杀了多少人,她始终是宋玉清心中的那个小女孩,他仍未放弃努力,但怀中的陆幽兰却仍然沉睡,显得是那样的安静,甚至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现在天地间只有这两个人,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从夜至晨,又从晨至夜,整整两天两夜,他不吃不喝,功力几乎耗尽,此刻他宁愿用他全身的武功甚至自己的生命去换回怀中的人。

……

陆幽兰葬在了幽兰山上,就葬在了兰若的花丛中,坟前跪着许多女人,她们都是被陆幽兰救下的,她们哭声震天,陆幽兰是她们唯一尊敬的人,现在,她们失去了她,永远的失去了最敬最爱的人……

“宫主每天都在想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抛弃了她,但她并不恨他,她只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那个男人,她坚信他终有一日会回来,于是她天天都在等,每天早晨,我们都能看见她站在宫外望着远方,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始终如此,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天,当她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她偷偷的哭了,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我们都能看到她的泪珠,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她救的,我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是被男人抛弃的,因此我们很恨男人,但当我们听到她与那个男人的故事后,我们都很感动,她并没有怪那个男人,因为她相信那个男人是真的爱她的。她刚才的确用了兰若花毒,但却只有五分之一的量,否则天下间是没有人能中了花毒而不死的,她为的只是要那个男人回到她身边,她……她可真是用心良苦……”

宋玉清的心很痛,望着花中的孤坟,不由得吟起来: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这首诗就是李贺的《苏小小墓》,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一生悲凉凄苦,却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她只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与她共携老,但身死之后她的愿望落了空,有情人不能如约相会,风雨之夕,有时就能听到其坟上有歌吹之音。陆幽兰与她的遭遇也很相似,也许当她父亲给她取名为“幽兰”时就已经注定了她的一生,她很美丽,但往往越美丽的女人越得不到真爱,这也许就是天意!

宋玉清要将幽兰宫的人都带到逍遥谷,因为那里没有忧愁和烦恼,那里可以远离喧嚣,可以远离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与不幸,那里可以有她们的一个家——每一个女人、男人都渴望拥有的,在那里,有只属于她(他)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