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汉高奇计袭曲逆太尉受命伐马邑
却说高祖闻陈豨退兵，引军尽出邯郸追剿，行了一日，为陈豨扼住要路，遂先扎下大营。军士来报，说马邑军来和陈豨，已至灵寿地界。高祖问属下道：“王黄、曼丘臣为何人？”识者道：“二人故为客商，后从韩王信为将。”高祖闻之，仰面大笑。众将皆道：“陛下如此喜悦，是有破敌之计乎？”高祖笑道：“商贾之徒，多好利惜生，故吾便知如何退敌矣。”乃备用金钱财物，使族弟刘泽暗中收买王黄、曼丘臣属下诸将。刘泽领命，引人化装成行路商客，伏于中道，偷偷潜往马邑军中行贿。敌营诸将得了贿赂，降汉军者甚多。其军行至襄国时，王黄、曼丘臣手下人马已散去大半。
王黄入城，会着陈豨，商议道：“汉军来者甚众，不可强敌，吾有一计，可退汉兵。”陈豨急问其计。王黄道：“燕王卢绾久苦于匈奴扰边，不能安枕。今汉帝伐足下，已北招卢绾之军，然卢绾恐遗祸匈奴与足下，尚在犹豫，所以久未发兵。若使人前往游说，使之连合抗汉，可壮大势力。吾主韩王信与汉有仇，久在匈奴为将，只消一纸之书，彼军必到。如此三军夹击，还惧汉军不退乎？”陈豨大喜道：“将军可请韩王信，吾使人使燕，两下齐发，共同退敌。”于是使高肄往蓟城来说卢绾，王黄自使人往韩王信处求救。
使者方去，人报汉军已拔寨而来。丞相程纵道：“汉军来众，襄国不可独守。大王可使一军渡河东袭聊城，图齐、鲁之地。再别派一将驻兵曲逆，与襄国成犄角之势。刘季见我军动，必分兵去救。敌势已分，襄国可守也。”陈豨道：“此计甚妙。”大将军张春道：“臣愿引军去攻聊城！”陈豨乃分兵二万，令张春去了。王黄道：“某愿引本部守曲逆。”陈豨喜道：“将军若去，吾更无忧矣。”于是王黄留曼丘臣、赵利助陈豨，自引五千精兵往曲逆去讫。陈豨又恐二处有失，复令大司马侯敞引二万军两边接应。
早有探马飞报高祖，高祖道：“此乃陈豨围魏救赵之计。然若不分兵击之，彼得聊城，从后夹攻，必将扰乱我军行程。”曹参越班请命道：“臣愿引军击之，必斩其将而归。”言未毕，又一将出道：“臣亦愿引兵击之。”高祖视之，乃东武侯郭蒙，原为周吕侯吕泽之将，吕泽死后，复归高祖直属。高祖见二人争先讨敌，大喜道：“我军气势如虹，何愁代地不定。曹公文武兼备，社稷之臣也，更得郭将军相助，敌何可惧哉！”遂令曹参为主将，郭蒙为副将，引兵五万，往击张春。自仍引兵去伐襄国。樊哙道：“臣愿引五千军先去探哨，为大军开道。”高祖许之，樊哙遂引军行。
正行间，一军拦住，正是陈豨将綦勿卬，两军摆开。綦勿卬令部将陈奇出马，与樊哙交锋。战不三合，樊哙大喝一声，一刀将陈奇斩于马下，挥军杀来，陈豨大败而回。高祖知樊哙得胜，即时进兵，直抵襄国城下下寨。陈豨数败，不敢迎战，坚守不出。
次日，高祖三面竖立云梯攻城。陈豨见其势危急，与程纵商榷。程纵道：“可放火烧了仓库、住所，出奔东垣，去守代郡。”陈豨从之，当夜二更，在城中放起一把火，趁着夜色，开北门杀出。军士报予高祖，高祖道：“休要追赶，先定常山属县，再作打算。”于是入城灭火，拨众将分略诸县，柏人、常山皆降。探马来报道：“陈豨部将张春袭聊城，为曹参所败，现已败投东垣，陈豨一并尽收之，其势复振。又使部将乘马郗北助王黄守曲逆，与之遥相呼应，欲死守东垣。”左右皆道：“陈豨与众将守东垣，王黄引万余人守曲逆，两军互为接应，更兼侯敞从中游行，急难图之。”高祖道：“且观之动静，再定破敌之计。”遂登高望东垣，见东垣城高而险，陈豨动员城中军民守城，军士皆披挂伏于城中，民夫则往来搬运滚木擂石。
高祖观毕，回至军中，下令道：“众军士都解甲休息，俟五日后攻东垣。”众军毕受令。消息传到城中，陈豨令军民日夜为备，只待敌军来攻。至第五日，高祖夜半会食，令汉军饱餐，明日却会攻曲逆。将军靳歙道：“今欲攻东垣，准备已久，士兵势气高涨，如上弦之箭，不可不发，如何能弃之先攻曲逆？”高祖道：“不然。东垣知我欲攻，日夜备守，急难下之。曲逆不知我攻，防备不周，我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奇兵到时，他必惊扰，料疾攻一日可破也。拔曲逆则东垣势孤。陈豨闻我攻曲逆，必遣别将代守东垣，回援曲逆。我半路伏击，可擒陈豨。若独攻东垣，不能卒下，顿兵攻城，死伤必多，如何能拔？陈豨兵若不利，必还曲逆，并兵合势，观我之虚实。吾深入敌地，军无粮草，旬月之间，不战而困。靳将军之言，不合其宜也。”靳歙服其理，于是三军趁夜往北来袭。行至城下，天刚放明。高祖见守军果然不备，下令三军急攻东、南、西三门，留北门与敌人逃命。王黄不防汉军突然来攻，坚守不住，急开北门，与乘马郗俱投马邑而去。
陈豨大司马侯敞方驻军曲逆东南，闻得杀声，引兵来救，高祖令灌婴拒敌。灌婴挺枪跃马，一路来迎战侯敞。两军相会，侯敞使身边八员健将齐出，围住灌婴厮杀。灌婴奋力冲突，连斩五将，其余三将皆走。侯敞大惊，不敢来敌，拨马往北而走。灌婴不舍，穷追八十余里，力斩侯敞，取其首级方归，侯敞之军，授首者万余。高祖已得曲逆，闻灌婴追斩侯敞，乃扬声赞道：“将军真乃虎将也。”令人取金厚赏。
却说陈豨知高祖弃东垣先取曲逆，大惊道：“曲逆若失，吾孤掌难鸣也，不可不救！”遂令将军綦勿卬、尹潘引三千军先往救之，自引后军接应，留赵利、曼丘臣共守东垣。前军方行间，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大起：左有樊哙、右有郦商，各引军出。尹潘拍马来迎樊哙，交马十余合，被樊哙一刀斩于马下。綦勿卬胆裂，不敢迎战，拨马便走。樊哙催马赶上，脑后一刀，将綦勿卬劈作两半。三千骑兵尽没。
陈豨闻得前军大乱，知情中计，便欲还兵东垣。身后一棒鼓响，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跨马抡刀，正是汉太尉周勃。陈豨不敢接战，往刺斜里便走，周勃引军来赶，被张春、陈武双双敌住，陈豨乘势走脱。张春、陈武先后弃了周勃，一路随来跟定。周勃趁势追杀四十余里，夺得马匹器械无数。陈豨不敢停留，急急如惊弓之鸟，忙忙如漏网之鱼，直至代城，待代郡郡守王机接应入城，其心方定。陈豨见代城备守不严，谓众将道：“吾不愿为汉臣，以至如此境地。今败势难回，无力拒敌，不如共投匈奴，再定后计。”代郡相郭同道：“今虽有败，王圂（音混）为雁门守；王遫为云中守，各有数万带甲之士，可以自保。臣弟郭欣守于灵丘，亦有万余人马，可连合拒敌。匈奴蛮夷少礼之国，不可轻投也。今代城重地，汉必得之，已不可守也。不如弃之，先往灵丘与臣弟合兵，再定后计如何？”陈豨道：“只得如此。”遂引余众弃了代城，往投灵丘（今山西灵丘县）去圪。
高祖取了曲逆，得周勃之报，知陈豨已走，遂引军来取东垣。兵至城下，却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军士林立城上，并无投降之意。高祖令兵马四面围住，自到西门，立马扬鞭，指城上问道：“陈豨已为我杀，汝等不降，更待何时？”赵利披甲立于城上大骂道：“沛、丰亭长，安敢自称皇帝，必为天下人共诛！”城上守卒闻之，皆指城下大骂。高祖气冲牛斗，令四面架云梯猛攻，接连三日不得下。陈涓谏道：“东垣被围，其势已孤，只需围城不攻，俟其水尽粮绝，不战自下也。”高祖然之，撤下攻城之军，将城团团围住，不再用强。周勃道：“陈豨北去，不知何往。北方之忧，以马邑为甚。臣请以十万之军，往西略定，以绝此患！”高祖道：“朕正有此意。”乃令周勃为大将，樊哙、郦商为副将，引十万人马，出征马邑。
王黄闻汉军来伐，令诸将分兵扼守道路，欲拒敌于外镇。丞相冯梁道：“汉帝敛举国兵来伐我马邑，其势莫可以阻之。今能当汉帝者，唯匈奴单于冒顿也。吾韩王今避难于匈奴，素为单于所重，不如遣使往彼处请兵相助。若匈奴能派兵来，汉军可退。”王黄从之，使使者飞马往韩王信处告急。韩王信闻此报，方欲见冒顿讨兵，冒顿却先使人请韩王信议事。
原来陈豨先时使高肄使燕，欲说燕王卢绾并力反汉，其时卢绾方起兵由东北攻代，欲引兵相击，又恐力不能足，正在犹豫之间，闻陈豨派使来，传其来见。高肄见卢绾道：“代王与足下素有故交，今代王虽与汉帝反目，与足下并无冤怨，何苦相并。况代王与匈奴单于有盟，以汉帝之势，不足以撼动匈奴。若汉帝不胜退兵，足下已得罪于匈奴，时时来扰，足下无宁日也。”卢绾心疑，使高肄先回，自招左右道：“匈奴方与皇帝和亲，岂能又与陈豨合兵图汉，高肄此言有虚否？”上大夫张胜道：“匈奴素无信义，又曾于平城大败皇上数十万之师，故难免有渔利之心。燕与匈奴接壤，若与接怨，国不得守也。臣请出使匈奴，视其举动，再定我行止。”卢绾从之，当即遣行。张胜入匈奴，往上谷来见冒顿。路上遇故燕王藏荼之子藏衍——因汉杀藏荼，逃亡在匈奴。张胜与藏衍相识，故留其所与之相语。藏衍道：“公之所以为燕王所重，是因公能晓匈奴之事；燕之所以久存，是因诸侯数反，汉帝无暇所及也。今公为燕臣，欲急灭陈豨等。然陈豨亡后，次亦及燕，公等亦将为汉帝所掳矣。为今之计，公何不令燕王且缓攻代，而与匈奴连合？事若成，得长王于燕地。即汉以急兵攻，因匈奴之故，国土可安也。”张胜以为然，遂辞藏衍，见冒顿道：“燕王欲起兵攻陈豨。陈豨被破，势必乘势而伐匈奴。单于何不发兵攻燕，使汉帝分兵，以存代，并力拒汉。”冒顿乃招韩王信问之。韩王信至，谓冒顿道：“单于若能起兵攻燕，汉帝惊恐，必由代地撤军。如此，臣得西取太原，陈豨得全代国三郡。三方与谋，则中原可图也。”冒顿然其理，使韩王信为大将军，发胡骑十万，由无终入境，兵攻燕地。
卢绾闻到边报，疑张胜谋反，因张胜乃高祖指令相燕，遂令使者飞报高祖，请高祖降诏，以诛张胜三族。高祖方围东垣，闻韩王信发兵来，招众将道：“今陈豨谋反，朕起兵平之，乃我国中之事，冒顿如何外来干涉？必是韩王信欲自成势力，故以此为籍口，要借胡兵之力，助其成王霸之业。朕安能纵容？”一将出班道：“臣请一旅之师往拒韩王信，使陛下无后顾之忧。”高祖视之，乃是棘蒲侯陈武也，遂喜道：“将军勇而有谋，可当此任。朕料胡兵虽有十万之众，然其一入中原，必分兵往马邑、陈豨处救援，故韩王信所引之兵，当不过五万。今亦予将军五万甲兵往无终拒之，勿与之战。待朕取了东垣，太尉攻克马邑，其兵自退，将军再于后追杀，可先立于不败之地。”陈武得令，引兵往无终而去。高祖又令使臣降诏卢绾，许杀张胜家属，以儆后者。
使者尚在途中，这边张胜已由匈奴归燕。卢绾招入，骂张胜道：“使公为使，却请得胡兵来犯，公果可谓不辱使命也！”张胜以藏衍之言具告，谓卢绾道：“韩王信攻燕为虚，全代为实。汉帝若能因此退兵，燕得与代、韩相盟为友，更得匈奴之助，可久安也。”卢绾三思之下，只得从之，乃备宝物美女，复使张胜与冒顿通好。又暗使谒者范齐往陈豨处，与其道：“燕与代为邻，皇上令攻，迫不得已。且虚以攻之，实不加兵，请足下自保。”安排已定，汉使已到，言高祖已许夷诛张胜之族，并询问详细。卢绾与使者道：“此事乃他人所谋，尽已处置，请皇上勿忧！”复令使者回报高祖。高祖得报大喜，遂不以燕地为忧，单念河东战事。
却说太尉周勃征马邑，兵至治水之南，一军迎面来迎，为首之人乃陈豨故将乘马郗也，现从王黄，为马邑军先锋。两阵对圆，周勃挥刀亲出，大喝道：“反贼早降！”乘马郗出阵来迎。二将交马，战不数合，周勃兜头一刀，将乘马郗斩于马下，败军奔走。王黄闻韩王信已从匈奴出，已无近忧，便自引一军来斗周勃。
周勃闻探马之报，兵分三路，樊哙在左，郦商在右，周勃自引军居中，浩浩荡荡，往马邑进发。敌军来迎，两军相遇，会于横谷。周勃与王黄相见，在门旗下指王黄责骂道：“汝从贼反汉，大逆不道，吾奉明诏前来讨汝！汝当束手就擒，免汝死罪。”王黄认得是周勃，大骂道：“织薄吹萧之徒，安敢在此狂言！”言毕，拍马抡刀，径来冲阵，周勃挥刀相迎。两马相交，约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二人正战间，只听炮声响处，樊哙由左面引军杀来。太原郡守孙奋正欲指挥部将迎战，不防樊哙马快，已到眼前，手起一刀，将孙奋挥为两段，复骤马舞刀，杀入敌阵。敌相冯梁不防，被樊哙一把拿住，拨马便回。赵既大喊道：“留下人来！”拍马来赶。樊哙只作不知，觑着赵既将近，猛一勒马，掷冯梁于地，举刀大喝一声：“鼠辈安敢袭我！”声若巨雷，赵既大吃一惊，措手不及，被樊哙一刀挥于马下。王黄战不过周勃，大败而归，欲回马邑。方行数里，忽听杀声大起，一军涌出，截住归路。原来是汉将郦商趁两军交战之时，已抄小路绕至敌军后方，拦着王黄大杀一阵。周勃、樊哙挥军从后赶来，只杀得马邑军尸横遍野，血溅成渠。王黄见回不得马邑，寻思雁门郡为陈豨部下王圂所守，遂引军投去。此乃汉十一年冬十二月之事。
周勃大胜，收回军来取马邑。马邑守军见王黄弃城而去，城中无主，只得大开城门而降。周勃入城，张榜安民，斩冯梁之首号令全城。城中已定，郦商谓周勃道：“陈豨、王黄皆败，代地胆寒，不如趁此时机，北定雁门、云中二郡，收复汉之国土。”周勃笑道：“此计正和我意！”乃遣使往大营报捷，复请命往北收雁门、云中二郡。高祖闻之大喜道：“周勃用兵，不逮子房也。”令大宰牛羊，复遣人送往周勃营中，犒劳军士，吩咐速攻二郡，务必奏凯而归。正是：临危受命真勇士，国事唯可托绛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