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夏的薄雾笼罩了整个金陵古城,被称为六朝古都的石头城在东方微微橙黄的柔和光芒中又多了几份另类的妖娆。

鸡鸣古寺青石阶上，一位身着藏青色中山装，腰板挺拔、精力异常充沛的中年男人缓缓而上。

身后跟着一个模样相当普通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放在大街上，回头率比零高不了多少。

“蒙括，这南京城是越来越不太平了！”青石台阶走了一半，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一团薄薄雾气中金陵古城，“如今可以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了。”

那被称为蒙括的年轻男人在中年男人停下步伐的那一刻就立刻停了下来，没有多走一步，也没有少走一步，一直与中年男人保持一个台阶的距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距离才是保护前面这个男人近可攻、退可守的最佳距离。

“魏爷，蒙括是个粗人，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刀口舔血混日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跟了您这位伯乐，不管如何，谁想动魏爷，必须踏着蒙括尸体过去。”

这位在江浙道上被称为“教父”的魏家太岁魏永海会心点头微笑，轻轻拍了拍蒙括那虽不算很强壮，却拥有恐怖爆发力的肩膀。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过多累赘的语言来诠释。

“等过了这阵儿，也要帮你物色个中意的姑娘，你老蒙家是几代单传吧，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可马虎不得，否则就算是下去了也没脸见那些个老祖宗。”临近鸡鸣寺门的时候，一脸微笑的魏家太岁突然回过头来道，“悦悦也满二十了，虽然小了点，还不是很懂事，但我看得出来，她遗传了她母亲相夫教子的基因，相信她也不会埋没了你们老蒙家的。”

闻言蒙括愣了愣，冲魏家太岁感激地笑了笑道：“魏爷，蒙括只要能每天远远地看着悦悦就心满意足了，像我这样背景、文化、相貌一样都没有的人，悦悦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魏家太岁轻轻哼了一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转身继续往台阶上走，边走边说，如同喃喃自语：“谁说你没有背景？放眼如今的石头城，还有几个人敢在你面前蹦达？你是魏家的人，谁敢说你没有背景？”

蒙括没有接言，只是默默地跟在魏家太岁的身后，寸步不离。

临近寺门的时候，头顶戒疤慈眉善目的古寺住持迎了出来：“阿弥陀佛，魏施主，客人早就在厅中等候！”

魏永海与这老住持似乎早己是老相识，只是与对方会心一笑，也不等引路的小沙弥，自行带着蒙括穿过院子，走向佛寺的正厅。

看着魏永海的背景，眉毛长及下颚的白眉老僧闭眼打了佛号喃喃自语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能放下的或者早该放下了，我一个出家之人，何必如此执著？罪过罪过！”

魏永海行至大雄宝殿，正做早课念念有辞的灵气小沙弥抬头告知：客人让转达，其在普度众生的观音殿等候。

魏家太岁也不急躁，和颜悦色地谢过小师父，领着蒙括往观音殿，轻车熟路，整整一百八十步，行至观音殿，果然见到一身着白袍身材伟岸的背影。

“听说康熙年间这里叫观音阁，里面供奉的观音菩萨却是与众不同的仪态，大家都说是倒坐观音像，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一种法态的观音菩萨吗？”白袍青年似乎就早知道魏家太岁的到来，不曾回头，却如同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初次见面就侃侃地问起了问题。

站在魏家太岁仍旧一副雷打不动古井不波的微笑表情，缓缓迎阶而上，边走边道：“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站在观音殿的白袍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一个叹众生不肯回头，其实众生也没有错，往前是苦，回头也是苦，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而己。”

魏家太岁仰视着仪态祥和的观音法像，仍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神态：“佛云：苦集灭道，众生就算是明了这三苦八味，但见惑八十八使，思惑八十一品，如此业因，又如何能灭除烦恼生死之累，寻得醍醐大道呢？”

一直没有正视他的白袍青年闻言将眼光转至他的身上，略带着欣赏的语气道：“想不到，人称教父的江浙黑道袅雄魏家太岁居然还是个笃诚的佛教徒。”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一辈子刀口上舔血过日子，老了心里总会有些业障越不过去，年轻的时候越飞扬跋扈，到现在这个时候就越想低调做人，可是奈何长成了参天大树，想不招风都难啊！”魏永海说得很感慨，仿佛跟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掏心窝子一般。一直与魏家太岁保持着一步距离的蒙括在见到这个白袍青年后，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处于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以往他并不是没有一招击毙过这种身材的对手，只是今天站在这个白袍青年的对面，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二少爷微笑打量着面前这位号称江浙黑道“教父”的男人，很欣喜地发现这个身穿中山装、身材不算高大却给人一种挺拔感的男人的确拥有与自己相媲的城府。

深不可测。

跪在佛龛前，魏家太岁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起身默念许久后，再转头道：“年轻人，你很厉害！只是作为前辈，我还是要奉劝一句‘树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能在你这个风华正茂的年龄体会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却不希望你是被大棒打闷下去以后才体会出这当中的玄机。毕竟这个世上，一撅不振的人是多数，东山再起的人永远都像鲤鱼跳龙门一般稀缺。”

二少爷嘴角上扬，笑得很诡异，也很灿烂，一直站在魏家太岁身后寸步不拉的蒙括看到这一抹微笑时，居然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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