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孔家
作者:面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271

觉醒来,马老板成了马县令,马老板手下的那几个了县丞、主簿、典史……各据要职,威风的不得了。

曲阜城的百姓震惊的跟做梦似的,但还没完,没过几天,千多年来,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孔府竟然被废了。衍圣公的封号没了,特权没了,无边无垠的田地没了,上百座富丽华美的庄宅归别人了,堆积如山的粮食也没了……

孔家是豪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豪门,连帝王家都比不了。帝王家还有花开花落的时候,但孔家的树常青常在。

大汉立国,孔家开始了世袭封爵。而后,历代皇帝又屡次加封。至宋代仁宗,封孔家嫡长孙为正三品的衍圣公,其后相沿不改,一直至于今日。

不论城头的大王旗如何变换,孔氏一门都很少受到什么冲击,即使受到些冲击,也是很快就回归征途,而且越来越兴盛。

孔家是大地主,超级大地主,但说实在的,孔家这个超级地主和其他的大地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毕竟是圣人之家,总还是着些脸面的,至少大面上不会太过分。所以孔家对土地的兼并还是很温和的,现在的田地也多是历朝历代一直累积的。

不仅如此,孔对佃农还是蛮好的,如果其他地方的田租是五成,那孔家也就是要个四成。而且,遇有荒年,孔家做的也要比其他地方的大地主好的多。何况,曲阜这么繁盛,还不是沾了圣人的光。

所以,曲阜的百姓对孔家还是尊的可的。但再尊敬,再认可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那心态自然就要起变化。

马老板,不是,是马县令,今后孔家的土地是要分给他们的以曲阜的百姓对孔家同情是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孔府处处都是规。衍圣公接见朝廷地官员自然是要有讲究地。三堂叫退厅。是衍圣公接见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地地方。

孔府地每个院子都各有特色。没有样地。退厅地特色是庭院门边并立地两颗冲天挺拔地苍松和六盆巨大地石雕盆景。

每个石雕盆景中都放着一块巨大地奇形怪状地太湖石会儿。徐从治就坐在退厅。面对着一盆形似卧虎地石雕盆景喝茶。

一旁。陪着徐从治地是衍圣公孔衍植地四弟孔衍平。

孔衍平坐在一旁。脸色灰白。又不知说什么好简直是坐立难安。徐从治见了。只能当作没看见也是无可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陈启立对孔家地事很重视要亲自来看看。陈启立知道徐从治和孔家地关系。所以就没有要徐从治来徐从治自己主动要来地。

来不来曲阜,徐从治极为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来。

来曲阜,那是冒着遗臭万年的危险的,但不来,又实在是不放心,如果自己在场,多少还能说上话。

徐从治喝着茶,嘴角还带着一丝苦笑。到曲阜来,他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些人铁血的一面。

他和陈启立是昨天下午到的曲阜县衙,那位马县令陪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有个灰衣人进来禀告说,衍圣公孔衍植的六儿子孔兴达鼓动佃农闹事,所以他们把孔兴达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当时徐从治的震惊可想而知,但真正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他万没想到那位马县令看了陈启立一眼,然后说了声知道了,就把那人打出去了。

这些人都不是残忍暴虐之人,这也是他安心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虽然接掌政务没几天,但他知道他们杀人是很审慎的,可对孔家为什么这么草率?

徐从治和陈启立处的时间还不长,但对他认识陈启立是什么人已经够了,他现在和陈启立说话几乎没什么顾忌。

徐从治立刻就问为什么这么草率,陈启立直言相告,说这是领政大人特意交代的,在曲阜,只要有人领头闹事,先杀了再说。

那位领政大人为什么这么对孔家?徐从治打碎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简直是一丝一毫的头绪都没有。

城头变换大王旗这一点都不奇怪,但为什么要动孔家?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动孔家?

徐从治是个达观之人,知道崇祯被逼服毒自尽、朱家被从北京城赶出来,他虽震惊,但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投靠这位领政大人,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

但,为什么要动孔家?

他不是腐儒,认为孔家神圣不可侵犯,孔家不是不可以动,但,为什么要动?动孔家,总得有个理由啊。

徐从治问过陈启立这个问题,与这群反贼接触多了,他也问过其他人,但没有人能回答他为什么。

在追问这个问题时,徐从治又受到了一次震撼,而且这次的震撼丝毫也不亚于前面的,甚至是尤有过之。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但所有人,包括陈启立,又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至为震惊的答案:没有人有过丝毫的惑和不安,他们的领政大人给他们的任何命令都是天经地义的,是根本不需要怀的,他们自己理解不理解根本就不是问题。

一个人普通与否,实际上,根子并不在学问高低、本领大小,而在于这个人的精神状态。

一个人学习知识和本领,实际上就是在提升自身的精神状态。如果精神状态没有得到提升,那掌握的知识再多,这个人也是没有什么真学问的。

像陈启立那些人,都对他们的领政大人抱持着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念,那即便没有任何本事,他们也都不是普通人了。

这些人是他见过的最精明强干的一群人,由这些人,自然可以想见其他人什么样。徐从治知道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所以,尽管有很大的顾虑他最后还是跟陈启立来了曲阜。

徐从治心中叹息,陈启立这些人执行那位领政大人的命令真是一丝不芶,至于对象是谁,丝毫也影响不到他们。

这的一群

那位领政大人,不论伪善为恶果和影响都必定为惊人的。

三堂之后就是内宅院,这里是禁地,戒备森严何人不得擅入。此刻,内宅院的正厅里,孔家的话事人都在。

正厅非常宽敝,数十人坐在里面旧显得很空旷。

这种规格的议事,至少两三百年没有过了,而一旦有这等规格的议事,那就意味着孔家又出大事了。

今天,这一刻,他们商议的结果将决定孔家定孔家很多人的未来。

走,还是留?这就今天要决定的事情。

一开始道了京城里的事儿,孔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惊归震惊,但没有人觉得恐慌。

乱乎和家没什么关系,贼匪到了曲阜也大都绕着他们孔家走。就是异族入主中原,除了一开始会有点波折,但很快就会回归正途,他们孔家还是孔家,荣耀不减反增。

可这一次,事情不对头了,占领京的那些人竟然要取消他们的封爵和特权。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孔家早在战国时,四世孙孔白、七世孙孔穿、八世孙孔谦即为齐、楚、魏、赵等国所争聘;秦始皇一统天下,封九世孙孔鲋为鲁国文通君,拜少傅;汉高祖一统天下,封孔鲋弟孔腾为奉祀君;至平帝,孔家再上一个台阶,封侯,褒侯。

其后,历朝历代,孔加封不断,威势日隆,宅院、田产几乎一代就上一个台阶。

天经地义的事情出现了天翻地覆变化,搁谁也接受不了。一开始,都以为是开玩笑,及至四处的庄宅被查封,一座座粮仓被一队队士兵接管,孔家人都懵了,也不干了。

昨晚,衍圣公最喜欢的小儿子孔兴达的血让孔家人彻底清醒了。

作为天下第一家族,孔家实至名归,充裕的财力、浓厚的治学氛围,让孔家一代一代都有不少杰出的人才。

今天也是。

最初的慌乱悲痛过好,孔家的当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理性面对现实。

走,还是留?这是个极其重大的问题,也绝对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历史上,孔家曾有过一次这样的选择,但那时,远没有今天这么困难。

北宋建炎二年,宋都汴京陷入金兵之手,宋高宗赵构仓促南渡。孔子第四十八代裔孙、衍圣公孔端友及其部分孔氏族人,携带着孔家的传世珍宝孔子和(qi)官夫人的一对楷木像和几幅画像,离开山东曲阜南来,定居于浙江衢州。

至此,孔氏一门便形成了南北两宗的格局,一直到今天都还是这样。

元朝建立后,至孔氏五十三代孙时,元世祖忽必烈欲统一孔氏二宗,让南宗仍回归山东。而南宗五十三代孙孔贞却申奏朝廷,意谓已有五代祖先在衢,舍之不忍,并愿将世袭之“衍圣公”封号让于北宗孔氏族弟孔浣承袭。

南宗失去爵位后,社会地位日衰,后曾一度沦为平民,人才更是日渐凋零。直至五十九代孙孔彦绳时,才又被朝廷册封为“五经博士”爵号,子孙世袭,但南宗地位已经一落千丈,根本无法与北宗相比。

如今的政治格局形同于昔年南宋和金对峙,如果走,因为江南有南宗在,去了势必纷扰不断,但如果留,那衍圣公的封号毫无问得重新回到南宗手里。

有没有这个封号太重要了,南宗的衰败和北宗的繁盛对孔家人而言是个太强烈的对比。但,这还只是眼前的困局,而最难的还是把握不了将来的形势。

将来,这天下姓陈,还是姓朱,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如果姓陈,那即便这位领政大人在生之时,一定要废了孔家的封号等到陈海平故去之后,孔家的封号就一定不能恢复吗?而且果天下姓陈,那一旦今天走了,孔家的损失就远远不至于一个封号这么简单。

不论谁坐天下,想干什么,必定都需要人才帮他治理天下以孔家的家学,不论这位领政大人变出什么花来,孔家人和其他人相比都是有巨大的优势的。

如果孔衍植走了留下的孔家人必遭新政权的猜忌,也就难有出头之日。

再,如果不走,麻烦事还少点要是走,那问题就来了。

要走,走的人自然一定得是衍圣公孔衍植带头,但谁留下?有着南宗的前车之鉴,对其他人而言,留与走就是个太过巨大的利益抉择。

这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太多的利益纠葛。

事情明摆着果孔衍植决定不走,那就没什么好争论的要是走,那再争论也不迟。

一开始有几人说过之后没人再说话了,因为谁心中都没有定见以孔衍植一言可决,大家都在等孔衍植做出最后的决断。

许久,一直闭目端坐的孔衍植睁开眼,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我去见见徐大人。”

徐从治和孔衍植是老朋友,也是儿女亲家,徐从治的三女儿嫁给了孔衍植的二儿子。这也是徐从治最终还是来了曲阜的重要原因。

见孔衍植从内宅门出来,徐从治站起身来迎候。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寒暄,闷声坐下之后,徐从治轻声安慰道:“圣公,节哀。”

神色似乎没有变化,看着徐从治,孔衍植问道:“徐大人,我们还可以想以前那么说话吗?”

徐从治苦笑,道:“圣公,我可以不来的。”

点了点头,孔衍植问道:“徐大人,如果我们决定离开,那我们可以走吗?”

徐从治点了点头,道:“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那些人都是一言九鼎之人,这个圣公可以放心。”

这话徐从治没经过思索,是随口说的,但看到孔衍植眼中的愕然之色,他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他对陈启立等人的评价已经是这般的高。

略一思索,徐从治也觉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陈启立这些人的举止气度委实是太特

徐从治接下来的神色变化更让孔衍植吃惊。

故土难离,又何况是他孔家。没有人愿意离开,孔衍植更不愿意。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但时间偏偏又非常紧迫,孔家如果决定要走,那就必须赶在太子到达之前决定。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那与南宗的争夺他们必将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

让孔衍植难以决断的实际上并不是封爵被废除和大量的财富被没收,而是因为其他的两点因素。

这两点一好一坏。

一好是那位领大人没有做绝,给他们留下了最重要的老宅和金银珠宝以及商铺;一坏是他们这么对待孔家是很不智的,在政治上可以说极为愚蠢,这让孔衍植对新政权没有信心。

孔衍植看得长远,他相信家所代表的力量,不管城头挥舞大王旗的是谁,他相信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归正道。

他来见徐从,实际上就是想帮自己做个判断,这个新政权有没有希望,但现在看徐从治的反应,却和他原本的看法大相径庭。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

如果那些人在这方面给了徐从如此深刻的印象,那问题看来不是这么简单。

最喜欢的儿子只因一冲动就被那些人给砍了,孔衍植虽然强自镇定,但实际上是心乱如麻,如果不是事情太过重大,仅仅因为儿子被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太子去南京的。

“仲华,我的心太乱,是你给我拿个主意吧。”半晌,孔衍植干涩地道。

孔衍植确实心乱了,这里是三堂,是衍植接见朝廷官员的地方,而孔家是最讲究理法的。在这里,尽管是老朋友,是亲家,但在称呼上,也一定要正式,不能有丝毫越礼之处。

苦笑一下,徐从治道:“圣公,我仔细研究过那位领政大人毫无头绪。他的所作所为趋向两个极端,一方面是天纵之才方面却又矛盾之极。在让太子回南京和对待你们孔家这两件事上,说实在的,我觉得我就跟个傻子没两样。”

顿了顿,徐从治又道:“我无法替圣公拿注意,我们这都是赌博只不过我已经决心赌了,而你们还在犹豫。”

徐从治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但孔衍植心中依然无法决断。

见孔衍植出神从治站起身来,道:“圣公,那我就告辞了。”

孔衍植也跟着起身,道:“那我就不送了。”

轻轻叹了口气从治伸手拍了拍孔衍植的肩膀,然后向二堂门走去。

“仲华,真的大局已定?”徐从治走出了有五六步,孔衍植忍不住又问道。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徐从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后转过二堂门就看不见了。

九月十七日,太子一行浩荡荡数十万人离开京师,出卢沟桥良乡、州,奔定兴。

在数十万人中军队除了秦良玉的三千白杆兵,还有塞外第一师的一个旅、三千多骑兵随行保护。

这样的一群人不可能走快了。白杆兵护着太子一行人倒是可以走的快些,把不相干的人甩在后面,但实际上不成。这些人大都是打折骨头连着筋,要是这么做,那影响太大也太坏,没人敢做个主,所以慢就慢吧。

距定兴县城二十里,茅元仪追上了这支规模空前的旅行团。

旅行团的规模更大了,因为途中不断有新血加入,有惶恐的地主和官员,还有满心欢喜的商贩和车夫。

立马在一处高坡,茅元仪惊讶地看着,眼泪随即就涌上了眼眶。

国破家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良久,茅元仪抬起衣袖,了眼泪,然后双腿一踹马蹬,战马飞出。

黄昏,营寨已经扎下。

营寨,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三千白杆兵把太子和皇后皇妃等人围在了中间。

这里是没有皇亲国戚们的位置的,因为这就等同于后宫,但孙承宗是个例外。当有人来报,说是有个叫茅元仪人求见的时候,孙承宗大喜,随即快步向外走去。

当看到白苍苍的孙承宗满脸憔悴,茅元仪再也忍不住,不由得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大人……”

人老了,更控制不住眼泪,一见茅元仪这副模样,孙承宗也是老泪纵横。秦良玉和四周的将士看得也大都忍不住落泪,太让人心酸了。

这儿遍地都是伤的不能再伤的伤心人,而且伤心的理由又都是一个,所以不引起共鸣是不可能的。

皇宫之外自然就是皇亲国戚和高官显宦,他们有靠的近的,看到了这一幕,先是眼泪止不住地流,随后就又顺理成章地哭了起来。

一个影响三个,三个影响九个,很快,好像海浪一般,哭泣哽咽声蔓延了整个大地。

而这时,海浪的中心倒是安静了,但海浪依旧,汹涌澎湃。

一开始,孙承宗、秦良玉和茅元仪都有点愣,但很快,鄙夷之色就由孙承宗和秦良玉的眼里透了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皇宫里的贵人,当周皇后听说了怎么回事,神情黯然,摇头叹息,跟着垂泪,而懿安皇后张嫣听太监章程说了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

片刻之后,张嫣站起身来,向营外走去。

见懿安皇后出来,四周很快就静了下来,但这也仅仅是四周而已,四周之外的哭声依然,但对这儿的影响已然不大。

“皇后。”

“皇后。”

……孙承宗、秦良玉等众人纷纷躬身见礼。

懿安皇后轻轻摇了摇手,令众人平身,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茅元仪身上。

“这位是茅元仪茅将军吧?”看着茅元仪,张嫣问道。

孙承宗刚要上前做个介绍,却被秦良玉偷偷拉了一下。孙承宗一愣,回头向秦良玉看去,秦良玉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微臣正是茅”茅元仪赶忙躬身应道。

“茅将军不是副总兵,督理觉华岛水师会到了这里?”张嫣问道。

茅元仪一惊,奇怪皇后怎么会知道他知道的这么详细。而且位皇后怎么看上去年纪有点大?

“微臣吃国家俸禄,理应报效朝廷,是以辞别辽东同僚,誓要追随太子,以报效于万一。”茅元仪躬身答道。

张嫣满意地点了点头然道:“有茅将军这等忠贞之士、效死之臣,国家就尚存希望于万一,我们就还有希望!”

这几句话张嫣的威仪凛凛,掷地有声。这个时候,不论是谁,最需要是可以给他们希望领他们走出困境的领袖,而这一刻,张嫣让他们惶恐不安的心突然稳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给旷野涂上层浑浊幽暗的金色,凄冷之极,但柔弱矮小的张嫣却像是一枚钉子,牢牢地钉在大地上凄然中透出无比的果决之色。

“对,皇后说得们有希望,我们一定能拿回我们失去的一切!”一个人嘶喊百人跟着,人们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但是,对着这些呐喊的皇亲国戚、官显宦,张嫣的目光却冰冷之极。

在张嫣冰冷的目光的>下,贵人们慢慢平静下来,他们看着刚刚带给他们希望的皇后,目光里越来越多的是茫然。

待众人彻底平静来,张嫣的目光徐徐扫过每一张脸,而后缓缓道:“你们哭,是因为你们的金子、银子、土地没了,所以你们哭。这次你们损失多少?听说仅仅在京城,仅仅黄金白银你们就给那位领政大人奉献了七千万两。如果再加上田地、房宅、珠宝、粮食、牛马,那会又是多少?如果再算上整个北直隶和山东山西,那又会是多少?一亿,两亿,三亿,四亿?”

“本宫真没想到,你们都这么有钱,但们的国库呢?用于保护你们的钱财的我们的国库呢?五百万两!每年五百万两,而一个京城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就给我们的敌人贡献了至少二十年的国库税入。这荒不荒唐?如果你们能稍稍节制一下你们的贪婪,会有今天吗?”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没有我的那一份不要紧,还有别人呢?正是因为你们人人都这么想,所以朝廷赈灾没有银子,养兵没有银子,所以就烽火遍地,流民、建奴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儿,张嫣冷然一笑,道:“实际上,在本宫看来,我们都应该感激那位领政大人,如果不是他,要是再等几年,进京城的不是他,而是流民,是建奴,你们还可以在这里听本宫说话吗?”

看着众人的反应,张嫣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人即便现在有所触动,但一旦回到旧日的生活,九成九的人都会把这一刻的触动丢到九霄云外,他们只会更加的贪婪,因为要把这次的损失眷捞回来。

张嫣丝毫也不理会那些皇亲国戚,她的目光看似淡然,但实际上,每一位大臣脸上的表情变化都被她印在了心中。

张嫣走了,远处,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满眼都是惊讶之色。

皇后走了,茅元仪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这位皇后临走时跟他提到了《武备志》。

懿安皇后走了,孙承宗和秦良玉相视一笑,他们都极是欣慰。

带着茅元仪回到自己的大帐,孙承宗的心情从未这么好过。落座之后,茅元仪这才道:“大人,那位皇后是……?”

孙承宗啊了一声,笑道:“那是懿安皇后。”

茅元仪笑道:“我说呢,怎么年纪有点大。”而后,又问道:“大人,懿安皇后怎会对我那么熟悉?”

不用想也知道,秦良玉总在懿安皇后身边,懿安皇后一定是临时抱佛脚,经常向秦良玉讨教。孙承宗自然不会说破,他叹息着道:“元仪,懿安皇后真是了不得,你看看今天这些话说的,多好!”

点了点头,茅元仪高兴地道:“今后元仪又能在大人麾下效命,太好了!”

看着茅元仪,孙承宗眼中含笑,心中却在叹息。

茅元仪是浙江归安人,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祖父茅坤是著名的大学父亲茅国缙官至工部郎中。茅元仪自幼聪慧过人,又勤奋学览群书,尤其喜读兵、农之作。成年后又熟谙军事,胸怀韬略,对长城沿线的“九边”之关隘、险塞,都能口陈手画了如指掌。

二十七岁,天启元年,茅元仪表了军事巨著《武备志》声大造,遂以知兵之名被委任为赞画,随他督师辽东,后因功荐为翰林院待诏。

茅元仪为人极耿直极骄傲,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在公门的,但茅元仪又偏偏事事以国事为重,有毁家为国之风。

自己被排挤去职,别人无事,独茅元仪随之被削籍得不告病南归。崇祯登基,茅元仪随即赶赴京城崇祯进呈《武备志》,但被权臣王在晋等中伤以傲上之罪,被放逐到定兴江村。

年前自己再度受命督师,又是茅元仪,率领数十骑,护卫自己,从东便门突围至通州。茅元仪也因功升副总兵,督理觉华岛水师。

茅元仪是不该回来的,除了自己,袁崇焕也是能善用茅元仪的人,而他还能活几天呢?

想到这儿,孙承宗心中一动,或许还有一个人也可以善用茅元仪,于是冲着帐外喊道:“李庆。”

话音未落,帐帘一挑,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士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孙承宗这次从辽东离开,只有二十七名亲随卫士跟随,这个李庆就是其中一人。

“李庆,你去把卢象同卢象晋两兄弟请来。”孙承宗吩咐道。

“是,大人。”李庆躬身领命,随后转身出帐。

李庆去后,茅元仪心里念叨着卢象同卢象晋的名字,觉得有点熟悉。忽然,心中一动,茅元仪问道:“大人,莫非卢象同卢象晋是卢象升卢大人的家人?”

孙承宗的这双眼睛最厉害之处就是识人,他家在高阳,距离大名府虽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他对卢象升那是久闻其名,卢象升虽说是文人,却勇悍绝伦,听说练功用的那口大刀有一百三十六斤。

鞑子入关,崇祯将袁崇焕下了诏狱,孙承宗总领各路兵马,而于此时,卢象升招募万人入卫,也就在那时,孙承宗见到了卢象升。

卢象升面容白净,人也有点瘦,看上去就是个标准的文人,但实际上,卢象升却是个奇人,力大绝伦。

孙承宗一看见卢象升,就想到了袁崇焕,两人在很多地方都极为相似。实际上,茅元仪文武双全,也和袁崇焕、卢象升很相似,只是茅元仪非是独当一面之才。

袁崇焕和卢象升两人都能激励部属,感染部属,都能把一支羸弱之兵变成虎狼之师,而茅元仪则做不到。

茅元仪是孙承最亲近的部属,他曾在茅元仪面前夸赞过卢象升,所以茅元仪就记住了卢象升这个人。

孙承宗点了点头,道:“他们二人都是卢大人的亲兄弟,元仪,今后你要与他们多亲多近,好好相处。”

茅元仪今年十六岁,而卢象升只有三十岁,卢象升的兄弟自然更小,孙承宗怕茅元仪怠慢了卢家兄弟,是故特意点了两句。

茅元仪知道自己的短处,也知道承宗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

卢家多慷慨忠贞之士,哥卢象升如此,兄弟卢象同、卢象晋、卢象坤同样如此。今年三月,卢象升因入卫有功,升右参政兼副使,负责整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号天雄军。

国家积弱,百病丛,卢象升心怀壮志,有此良机,一展胸中所学,自然热血沸腾,但要想打造一支雄师劲旅又谈何容易?

万事开头难,卢象升又急,而这最难就是人才,人才难求,尤其是能与自己同心同德的人才更难求。

为此,卢象升冒了一次险,他把三个兄弟都招了来帮自己,想等基础打好之后,再让三个兄弟回家,但没想到,三个兄弟刚到不久,京里就出事了。

当《北京协议》送到大名府之后,卢象升置之不理,但好在那方面也没有派军队强行接收。

清楚了京里生了什么事,知道太子即将去南京安国,卢象升自己不敢离开,他就派两个兄弟象同象晋去迎接太子,让太子一行来大名府,由大名府进入河南。

大名府离河南开封很近,把两个兄弟把走之后,卢象升又同开封取得了联系,让河南方面做好准备,迎接太子。

此时还有这等忠贞之臣,众人自是又心安了不少。此时非比他时,讲规矩是要条件的,周皇后亲自出面,对两兄弟极尽勉励嘉许。

周皇后为什么这么做,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刚才,卢象同卢象晋两兄弟看见了懿安皇后训斥那些皇亲国戚的场面,他们都惊讶之极。

懿安皇后本就是绝世美人,在夕阳的余晖里,威仪凛凛,说的话又掷地有声,简直帅呆了!卢象同卢象晋兄弟俩的年纪和张嫣仿佛,他们惊讶之后,立刻就成了懿安皇后的铁杆粉丝。

兄弟俩来了之后,和茅元仪倒是很对脾气,看着他们推杯换盏,气氛融洽,孙承宗心中很是欣慰。

酒宴结束之后,送走了卢象同卢象晋兄弟俩,就剩下孙承宗和茅元仪,两人品茗闲谈。

茅元仪问道:“大人,明后天就能到鹿大人的家了,您不去看看?”

茅元仪说的鹿大人指的是鹿善继,住在定兴西南二十里的鹿家庄。当年随孙承宗督师辽东的,除了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还有鹿善继。那会儿,茅元仪和孙元化还嫩点,袁崇焕和鹿善继才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

鹿善继非常了不起,鹿家更是了不起,鹿家三代在整个士林都拥有极高的威望。如果要在大明朝选一个以忠正节义著称的家庭,那就非鹿家莫属。

鹿善继祖父鹿久徵一生为官,始终伉直任事,勤政爱民;父亲鹿正,终身不仕,能急人之难,至于激于大义,虽毁身弃家亦在所不惜。阉党肆虐之时,残害东林党徒,士人避之不及,而鹿氏父子却大施援手,毫不畏惧。

鹿正的年纪比孙承宗大不了几岁,但孙承宗见了,也得尊称一声鹿太公。

到了鹿善继这儿,更是集祖父父亲之大成,人品学问概莫如是。

萨尔浒一战,明军丧师三路,努尔哈赤乘势攻陷了重镇开原、铁岭,进逼辽沈,窥伺中原,形势十分危急。但就在此时,辽东竟然缺饷少粮,大臣数请万历皇帝帑救急,但万历皇帝根本不予理会。

在这种的情况下,鹿善继向户部尚书李汝华建议,采熔留金花银的办法解决辽东战事的急需。

所谓金花银,就是立国之初,为了防备万一各边塞有急用而准备的备用金。以前,金花银都是送到太仓存起来,后来边塞无事,用不到金花银,就改送内府,被宫中视为私钱了。

这么干自然会触怒万历皇帝,而户部尚书李汝华之所以敢同意,是鹿善继一力承担的结果。

此后,除了在孙承宗麾下干的时间长些,鹿善继大都辞归故里,专心治学授徒。

鹿氏家学宗主陆王心学,至鹿善继而达大成,鹿善继在陆王学派内有着极高的地位。

这样的一位人物,当此国破家亡、重整山河之际,朝廷自然是极为需要的,所以茅元仪才向孙承宗提到了鹿善继。

但茅元仪没想到,孙承宗却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太公已经年近八旬,老人故土难离,如果他们愿走,自然就会来的,如果不愿走,那我们就不该去打扰老人家。”

茅元仪肃然起敬,点了点头,道:“大人,是元仪欠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