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余怒未消，道：“自打毁像运动以来，拜占庭已是怨声载道。人们崇拜神明，信仰宗教，关政府什么事？现在更好，出了这么一个恶魔。偏偏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就在咱们失了上帝眷顾的时候出现，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细细品味老公爵的话，有些人不自觉的点点头。按时间来算，这事确实蹊跷。若说是巧合，只怕也巧过头了吧。

周天皓不明白老公爵这番话的用意，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因为吸血鬼的肆无忌惮而动怒，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周天皓漂泊大海的时候，佛祖可曾动容？他在古堡里命悬一线的时候，菩萨可曾显灵？不还是靠他自己挣扎着保住了一条命！若是将命运建立在信仰之上，简直是可笑之极。

“今日咱们只是喝酒聊天，大家尽管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待到明日酒醒事散，自不会有人追究！”

老公爵说的隐晦，可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分明是让大伙对宗教问题进行讨论，看看究竟是国王的决策英明，还是自己的建议在理。

贵族们无奈的笑笑，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公爵两朝元老，位高权重，这样的身份是其他人没的比的。得罪了国王，还可持着身份安保无恙，可是其他人就未必有这个运气了。要大家畅所欲言？要是让对立的政敌听了去，再偷偷添油加醋一番禀报国王，保管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老公爵见众人不说话，铁着脸冷“哼”一声，朝身边的加因问道：“加因先生，您远从东方过来，信仰又与我们不同，本人倒想问问，贵国的宗教和皇权之间有何矛盾？”

加因笑了笑，道：“我们信奉伊斯兰教。意为顺从和平。我们相信，信奉唯一的主宰真神安拉，便可得两世和平。至于皇权问题，拿眼下的大食来说，用的是政教合一的体制。最高领袖哈里发，阿拉伯语便是继承人的意思。《古兰经》里便有真身安拉必定会在人间设置一个代理人的经文。由此可见，宗教既是国民精神寄托，也是皇权统治地工具。”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一个显著的不同，便在于领导者的身份。两教受众虽说均是下到平民上到王亲，可基督教领袖为教皇，虽无政权，可是教权在握，任何君王也小觑不得。而伊斯兰教国家领袖即是宗教领袖，二者合一。更便于统治。因此拜占庭所遇到的政教斗争，在阿拉伯国家是不曾遇到的情况。

“蛮荒小国，政教不分。实在荒唐。”说话的是君士坦丁堡地监察官。

波斯与拜占庭争斗若干年。一直被视为蛮荒民族。加上宗教信仰不同。又被看做异教徒。所以拜占庭人对东方人殊无好感。

兰妮眼中怒色一闪。起身便要反驳。旁边地加因脸色铁青。却还是将兰妮按住。轻轻摇了摇头。

周天皓倒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切”了一声。

若是刚才喧嚣吵闹地宴上。他这一声自然无人注意。可是聊到敏感话题。所有人都保持缄默。抿嘴不言。反倒把他这一声凸显地无比清晰。

“谁！”监察官面子被抚。喝道。

周天皓周围地人自然都听到了。把目光都投了过来。这样一来。周天皓即使想躲也无所遁形了。远处地人都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周天皓懊恼地一皱眉。心想：妈了个巴子地！我不就切了一声。至于么？

老公爵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样地效果。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国家为荣，异教徒也不例外。然而异教徒所述之事，这些一向自视甚高的贵人们自然听不下去，忍不住叫、就要反驳一番。待到情绪被调动起来，说不说心里话，便不由他们说地算了。

监察官对这小子的无礼满脸不悦，问道：“这位先生，难道鄙人说的不对？宗教乃民众精神寄托。政权乃国家治国之本。二者相混不分。不正是落后的表现么？”

周天皓贼眼一扫周围，发觉满场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瞧着自己。一来他在这样的场合有胆子驳监察官面子。二来他又是个黑头发蓝眼睛的神秘东方人，一时间有人眼函笑意，有人满脸好奇，都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

兰妮无奈的一瞥嘴，心道这流氓还真是不知死活。以他现在处境，就应该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谁知道他得罪了一个加百利还不够，到了这君士坦丁堡还要树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地。

周天皓见避无可避，加百利的事又已经被捅开了，心里豪气一涌：妈的，既然躲和不躲都是死，豁上了！

当下朗声说道：“这位大人言之差矣。各地民生地情不同，自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政教合一还是分离，均有优势劣势。拿大食来说，久经的战乱平息不久，许多地下势力蠢蠢欲动，国家依靠宗教稳定民心，加强皇权的统治，乃是最简单也最聪明的做法。”

周天皓出身宫廷，本就见多识广。从东土一路西来，谢四爷一路上又不断的点播教诲，加上各地的所见所感，其阅历见识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经历，只觉得他年纪轻轻，却能对大食地情况如此了解，分析的又足够透彻，顿时让一干人另眼相看。

监察官辩驳道：“短期看来的确若此。可长此以往，若是君主昏庸，无人制衡，仅用一个他们所谓的神之代言人的身份，便如同拿到一枚免死金牌，无节制的穷奢极欲，又当如何？”

周天皓哈哈一笑，道：“天下之势均如此，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待到乱局平定，安享盛世之时，再能励精图治的君主能接连出现几个？若真到君主穷奢极欲之时，人民民不聊生，只靠信仰无法生存下去，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什么神之代言，就算神灵现身也无济于事。该暴动的还会暴动，该造反地还会造反。”

兰妮眼中连泛神采，心中叫妙。周天皓这番话说地通俗，却句句在理。尤其是那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道尽了国家兴亡的本质。她不知道此句出自孟子名言，还以为是这流氓脱口说到地，更是暗暗喝彩。

安享太平之下，无内忧外患，人的贪欲便会勃发。自古至今，哪个国家不是如此？

“想不到这混蛋虽然够无赖，心中还是蛮有东西的嘛！”兰妮心道。

小天使脸色古怪的看了看旁边这个男人，对他的身份越发的好奇起来。这几句话说的精彩，只怕她那久经官场的老爹都发不出这样的感悟。能发出这样精辟的感悟的人，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商人的儿子么？

监察官道：“这话说的不对。想我拜占庭帝国，历代君主对外无不开疆拓土，对内无不勤俭亲民。所以盛世之下，君主自当殚精竭虑，以超前人，这才是明君之道。”

周天皓嘲讽一笑，这人想法有些太完美了吧？当下说道：“先生此言差矣。说句不中听的话，贵国如今形势也未必有大人说的那般乐观。西北方的威胁暂且不说，仅仅一个东方的大食，就足以让帝国忧心了。况且照大人的说法，古往今来便不会有朝代更迭了，不是么？”

“你！”监察官心中大帝国荣誉感旺盛，也颇有夸大的成分。想来一个毛头小子，也不会知道其间的道道儿。谁知道哦被他一语道破，搞的自己张口结舌，找不出话来反驳。

其他拜占庭人有些不悦，但却不得不承认周天皓说的是事实。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算是替尴尬的监察官解了围，老公爵脸带笑意，抚掌称快，道：“小兄弟说的好！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见地，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公爵大人抬爱了，小子口无遮拦，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大人多多见谅！”周天皓道。

“无妨，本人刚才就说了，今日畅所欲言，没有人会怪你。”老公爵道，“本人尚有一问。找小兄弟此前的说法，政教分离的利弊讲过了，那政教分离呢？”

“政教分离，便多了一方势力牵制皇权。双方制衡，始终督促着君主以皇权压制宗教为己任，有利于保持危机感，不至于出现君主过于放纵的局面。”周天皓道。

“倘若君主为了压制皇权，采取了一系列的丧失民心的举动，其结果也确实达到了，小兄弟以为对，还是不对呢？”老公爵笑道。

在场众人眼镜一亮，均听出了老公爵是在讨论当今国王。如今圣像崇拜狂热，君士坦丁下令捣毁圣像，不正是得罪宗教和民众之举？虽然从教会手中得到了土地，算是皇权取得了胜利，但同样的，许多民众也在抱怨，包括他老公爵在内。

“不妥。”周天皓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当作了白老鼠，继续说道：“我们东方有句老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万事该以民为本。皇权压制宗教，自可另想他法，若是以丧失民心为代价，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好！”老公爵一拍大腿，老眼精光闪烁，感叹终于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