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富贵找了个僻静的雅间休息没多久，茶馆的伙计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有人找你。”
伙计说得很小声，可是人到中年，觉也就轻了，睡得并不实。
不过劳累了一个上午，贾富贵着实是累了，睁开眼睛，脑袋还有些混沌的感觉。
“何人？”贾富贵揉着太阳穴道。
“又是上门来做调查问卷的，不过这次换了一拨人。”伙计小心翼翼地说道。
贾富贵腾地的一下来了火气，这帮家伙还有完没完了。
他的茶楼不小，生意也还算可以，可是收入却不是很好。
一来是朝廷这几年控制了茶叶产地，官方制定价格，使得茶叶的价格日高，二是如今这世道，要想安心地做生意，上上下下的打点实在不少。
因此他才会在店外又立了个面食摊子，算是增加一笔收入。可即便是如此，也只能算是比普通人家日子好上那么一点。
这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像条狗，贾富贵只想休息休息，结果又让那帮古古怪怪的家伙打扰了清梦。
贾富贵火冒三丈，推开了茶馆伙计，气咻咻的走了出去。
这次不把你们骂得狗血喷头，我就不叫贾富贵了。
走到了茶馆一楼，贾富贵便看到四个人坐在一处，正在品茶。
若是以往，贾富贵一向是笑迎八方客的，可是今天或许真是起床气作怪，竟是啪的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有完没完了？我没工夫搭理你们，喝完这茶，赶紧给我走，莫要再做纠缠。”
茶馆的一楼这时只有江凡他们几个人，因此很是安静。
江凡几人正在品茶，小声的说话，这突然的一嗓子，实在有些突兀，四人都是愣了一下，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了贾富贵身上。
贾富贵掐着腰，怒目圆睁的看着四人，很有气势的样子，道：“看什么看，若不想呆了，结了茶钱走吧，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
“放肆……”
白小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冰冷。
他倒不是个喜好欺压他人的人，可是江凡在他的眼里，并不只是仗义的朋友那么简单。
他们这些义乌乡民，初到江宁的时候，备受当地人欺压，即便是出卖力气，也是处处受人盘剥。
最困难的时刻，他们甚至被当地的地痞流氓逼上了绝路，险些客死他乡。
若不是江凡恰好路过，帮他们化解了危机，此时他们已经是滚滚大江里的冤死之鬼了。
因此在白小六的眼里，江凡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人侵犯。
因为在那个夕阳西下的秋日，当那个玄衣少年在长江岸边，将他在血泊之中抱起的那一刻起，他便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交给了那个少年。
贾富贵被白小六杀气腾腾的气势吓得清醒了不少，接着便看到，玄衣少年微笑着站起来，把那个杀气腾腾的人按回了座位。
之后少年看着他，轻轻的开口道：“贾老板，别来无恙否。”
那少年眉目清秀，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皆显贵气。
他和市面上的那些士林读书人不同，既不涂脂抹粉，也不书卷气十足。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修饰，唯有一柄长剑系于腰间，显得格外的干净清爽。
“小……小……小白公子？”
贾富贵目瞪口呆，呆愣在了当场。
我，我做了什么呀！
又……又……又把小白公子给得罪了？
我……我是不想活了吗？
我前几天才当着他的面，把他给骂了一顿啊。
他几天是来报复我的吗？
贾富贵的脑子顿时就有些短路了，站在那里腿肚子不停的抖了起来。
人的名，树的影，在这江宁城里，谁不知道江凡江小白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得罪了这样的家伙，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
真的是嫌自己命长啊。
江凡微笑着走向贾富贵，手握剑柄。
贾富贵看着那剑，脑袋中嗡的一声，险些昏了过去。
他是要杀了我吗？要拿那剑把我劈成两段吗？听说这个江凡最喜欢挖小儿的心肝下酒了。
我这老心老肺的，他不会也看上了吧。
想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情景，贾富贵两眼发黑，江凡的笑，在他的眼里竟也是格外的狰狞。
“公子饶命……”
贾富贵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飞扑过去，抱住了江凡的大腿，哭喊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我……我错了啊。公子就看在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牙牙学语的孩儿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江凡：“……？”
你刚才不是挺横的嘛？
这是要干嘛？
怎么一转眼就怂了，我没干什么啊？
…………
品茗居二楼的雅间，贾富贵陪着笑，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江凡身边。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以为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没曾想这两天街面上的那些奇怪的人，竟然都是小白公子安排的。
他今天也是来做调查问卷的。
江凡解释了好一会，贾富贵才相信江凡今天不是来报复他的，不过他还是心有戚戚的样子，不敢造次，亲自端茶倒水，好一副将功折罪的样子。
“贾老板你坐，我今天只是过来问问一些情况，你不必这个样子。”
江凡被贾富贵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自在，总感觉自己怎么像个恶霸地主似的，回想一下，自己在江宁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啊，怎么就成了凶神恶煞一样的存在了？
那帮读书人，到底是在背后编造了多少自己的谣言？
当真是可恶至极。
贾富贵哪里敢坐，低声下气地道：“公子在此，哪有小人坐的位置，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布袋和尚看着贾富贵，笑呵呵的拍着大肚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白小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冷着脸道：“坐。”
那声音不大，却是杀气凌然，贾富贵不禁打了寒战，竟是觉得白小六比江凡还要瘆人。
忙不迭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哆哆嗦嗦的道：“我坐，我坐。”
之后便是看着江凡，再不敢往白小六那里看一眼。
江凡却是依旧很和气的样子，宽慰道：“贾老板不必紧张，我只是问问情况，前几日我手下的人来过了几次，应该是说不明白意思，倒是让贾老板误会了。其实这次问卷调查，只是我想到了一个利人利己的买卖，还是想请贾老板配合一二可好？”
“应该的，应该的，小白公子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嘛，若是早说是公子安排，贾某哪里会不配合啊。”
贾富贵赶紧解释，江凡却是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拿出一份问卷，交给了贾富贵。
“你且按照上面的问题，细细回答即可。”江凡和颜悦色地道。
贾富贵接过问卷，草草看了一眼，还是那些问题。
不过这次江凡亲自登门，贾富贵不敢再敷衍，很是认真的看起了每个问题。
因为认真，答的也就慢了起来，每回答一个问题也都会细细思索一阵。
江凡也不着急催促，自顾自的品起了茶。
时间慢慢流逝，江凡发现贾富贵答题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禁有些奇怪，只是四五十道简单的问题，这贾富贵怎么回答得这么慢呢？甚至做出了一副冥思苦想的姿态。
这家伙为了讨好自己，演戏演的有点过了吧？
江凡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贾老板，可有什么地方看不明白吗？”
贾富贵盯着江凡摇摇头，之后又是点点头，弄得江凡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家伙又在装疯卖傻什么。
“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问我，我给你解释解释。”江凡道。
贾富贵这时却是眼睛微亮，道：“绝了，绝了。”
“什么绝了？”江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贾富贵却是一拍大腿，道：“我是说，这生意配上公子的身份绝了。”
“哦？”江凡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生意？”
“收保护费。”贾富贵斩钉截铁的道：“在这江宁，只要公子出头，谁敢不给公子面子。”
江凡无语，道：“收保护费？你不知这是违法的事情？”
贾富贵却道：“这正是公子高明的地方啊，把违法的买卖，弄成合法的生意，公子您的想法真是，真是……太大胆了。”
江凡这时倒是有些意外了，没想到贾富贵竟是一眼看出了自己这门生意的关键。
“不过也不好弄，官府怕是不会同意。”贾富贵又摇起了头道：“这简直是要重新洗牌，弄不好会出乱子，咱江宁的父母官怕是不会答应。”
江凡摆手道：“这个你不用去想，我只想问你，这个买卖如何？”
贾富贵这时却沉吟了起来，片刻后，道：“想是公子也是有了计划，若是信得过小人，可否告知一二？”
忙活了几日，江凡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跟上自己思路的人，便也没有隐瞒，把成立‘平安坊’，这个类似于后世安保公司的组织的想法，粗略的和贾富贵介绍了一下。
听完之后，江凡多少有些得意，他是用超越时空的理念，来做一门这个时代还没有的产业。
没曾想贾富贵听完之后，却是摇起了头，道：“公子的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闻所未闻，简直是神来之笔。可是公子忽略了一点，您对整个江宁还是不熟啊，尤其是这市井之间、生意场上的门道。”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江凡颇感兴趣的问道。
“那小人就斗胆说了。”贾富贵这时倒是有些不一样起来，腰板也挺直了，坐在那侃侃而谈，不但把整个江宁的情况说了一遍，还把各个行业都介绍了一番，甚至江宁坊间得种种风言也是如数家珍。
“小的初时只是贩夫，多在江宁街面游走，后来又跟着商行当过一段时间的掌柜，做起了走南闯北的买卖。前些年自己做起了贩茶的生意，也做些牙行的事情，帮人穿针引线。不过后来在倒腾茶引的时候翻了跟头，只能守着这个茶楼。所以对江宁各行各业的门道都了解一些。”
为了增加说服力，贾富贵粗略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往的经历，之后才道：“公子的计划虽好，也做了分类，可是还不够细，也不够深，面也不够广。”
“其实有些地方怕是公子也没有想到。比如说，这治安不只是生意人的事，如今世道很乱，差人也是不够，各坊间民居也是有这种需求的。”
“再比如说，针对商行、商贩，公子虽然要分别对待，可是呢，你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应该提供不同种类的行业服务。像那些大店，可以提供驻点服务，聚集的集市，应该将其整合，维护起来也就简单方便一些，成本也就降了下来。至于坊间住户，应是打通官府的门道，强令他们支付费用。只要真能维护好秩序，这些住户也是愿意的。”
贾富贵说得面面俱到，竟是把江凡说得有些傻了，甚至怀疑这个家伙不会也是穿越而来的吧。
不过结合了贾富贵的经历，江凡发现自己似乎是捡到宝了，如果用后世的词汇来评价这个茶馆的老板，这货绝对是个职业经理人。
“你看好这个买卖？”江凡开口问道。
贾富贵点了点头，道：“只要能稳住官府，不让他们刁难，却是可行的。”
“官面上的事，不用你操心，自有我来应付，我只问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做这个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