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高亚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055

原来冷峰眼见那王希然目空一切,他本欲将那女童救下,如此一来,出手更是有了借口,这一队官兵不过二十余人,冷峰丝毫不惧,趁王希然转身之际,伸手拔下他腰间单刀,刷刷两刀劈出,登时砍翻两人。众官兵大吃一惊,纷纷各抽兵刃,将冷峰围将起来,大呼酣战。冷峰身法滑溜,左一冲右一冲,已冲出圈子,反身又砍一刀,两名官兵挺刃挡驾,冷峰刀锋一转,变直砍为横削,一名官兵变招不及,被砍在腰间,跌下马来,眼见不活。另一名官兵大喝一声,手中铁链甩将下来,着地横扫而来。冷峰身子一转,早冲向右首三名官兵,单刀连砍三刀,那三人登时了账。他转瞬间连杀六人,刀法狠辣老练,兼而有之,刀光闪烁,当真是神威凛凛。那老者携子女退在一旁,几人全张大了口,目中满是骇然之色。王希然瞧出他身法灵便,喝道:“大伙儿散开啦,别挤在一处!”他此时登上一匹马,手中拿着一柄单刀,指挥众官兵合围杀敌。冷峰哈哈长笑,说道:“老丈,那女童可是你孙女?她叫什么名字?”他手中单刀舞的极是紧促,却故意好整以暇。那老者高声道:“这位壮士,先前你我二人还有些许误解,此刻承你舍命相救,老朽先在此谢过壮士。”他顿一顿又道:“老朽姓李,叫李轩亦,这两人是我儿子李旭林和媳妇,我孙女名叫李雪玲。”冷峰身法连闪,躲开左首两柄单刀,左掌一掌拍出,内力疾吐,劲风刮起地上雪花,登时白茫茫一片。他身子跟着一冲,刷刷刷三刀过处,又有三人倒翻下马,脖子上鲜血迸流。这一瞬间他竟在几人脖子上都划一刀,这等准头天下少有。冷峰朗声道:“李老爷子,且瞧我如何将这帮人杀的干干净净!”王希然又惊又怒,手中单刀猛砸猛砍,使的正是二十一路破虏刀法。这一套刀法在军中流传甚广,几乎是无人不会,刀法仅简单劈、砍、削、剁,用于战阵杀敌,固然极是威猛,若以之对敌江湖好手,颇嫌巧妙不足。王希然经验老道,往往间不容发逃得性命,却也是冷汗直流,暗呼侥幸。冷峰数次杀他不得,心中渐感焦躁,仔细瞧去,官兵并无好手,怎地仍是许久还杀不完?难道是刀法太过稀松平常?想到这里,冷峰忽然往后退去。他身后几人挺刃刺来。冷峰身子滴溜溜转个圈子,单刀横扫而出,当当当当数响过后,他身子猛然又是一退,此时身后五名官兵奔来相救。冷峰这一退,身子一伏,只觉头顶风声劲急,已然躲过敌人兵刃,他身子跟着一顿,单刀自下而上挑去,但听马嘶鸣响,这一刀砍在马匹腰间,入肉数寸。那马人立而起,翻身倒地,马上官兵不及跃下,冷峰单刀斜劈,将他半边身子削了下来。冷峰哈哈笑道:“好一群官老爷!”脑后生风,他看也不看,手中单刀反身掷去。那刀去势如电,一名官兵不及闪避,惨叫一声,跌下马来,单刀从他前胸刺入,透背而出,不等他跌在地上,已然了账。忽见远处有人奔来,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那人轻功不错,奔行甚速,冷峰心中一动,怕来的是敌人,顾不得再留手,双掌中忽然多出四柄小刀,长约八寸,刀柄亦是黄金所铸,看来正是鲁汉辛府上石狮头顶的那柄。双手一扬,众官兵啊啊啊啊四响,倒下四人。王希然眼见今日讨不得好去,当机立断,呼哨一声,策马往回奔去。远处那人奔到近处,忽见官兵冲来,心下不解,立在一旁。王希然马鞭挥去,喝道:“滚开!”那人右手一伸,抓住马鞭,也喝道:“下来吧!”王希然只觉一股大力扯来,全然身不由主,啪的一声跌下马来,他身后数骑慌忙闪避。这一摔极重,王希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半晌爬不起来。那人早闪身避在一旁,此时正冷冷的看着他。冷峰哈哈笑道:“原来是鲁兄,想不到你却未死,当真是万幸。”那人正是鲁建明,他被鲁建元偷袭受伤,昏去一阵,待大火烧起,又被呛醒,转眼见到家中大火,惊怒之下当即救火。却不见府上其他人众,其时鲁府突遭变故,鲁建明亦无大才,看到的只是眼前,慌乱间不及细想,待大火扑灭,才在院中看到鲁福。鲁福被冷峰以重手法震昏,自知不是鲁建明敌手,不敢反抗。鲁建明逼问之下,信口说几人出城而来,鲁建明心忧父兄生死,虽明知鲁福参与其事,仍不忍杀他。一路追来,他在城外转了好一会,远远看到这里有人相斗,奔来相询,不料莆一见那官兵,耳听他口出恶言,鲁建明心中惶急,没好气下出手将他拦下。

众官兵已是惊弓之鸟,鲁建明浑身是血,出手猛恶,呼哨一声,三柄单刀当头砍下。鲁建明右胸受伤,奔行一阵,已神困力乏,不住咳嗽,官兵三人纵马冲来,大觉吃不消,足下一点,往左闪去。不料一个踉跄,一柄单刀砍在右臂,鲁建明闷哼一声,伸手抓住刀背,左手一伸,将那官兵拉下马来。另外两柄单刀砍至,鲁建明无法闪避,眼看命在顷刻。冷峰大喝一声,双手如电,飞刀神技又发。鲁建明身前四人中刀倒地。马儿无人骑乘,鼻中闻到血腥味,发狂直撞。鲁建明大叫一声,被撞出丈余,翻滚在地。冷峰双目尽赤,喝道:“这人是我的,你们怎敢杀他!?”随着喝声,足下全力奔来,抢在头里,双手扣住两匹马头,运劲按下。两匹马嘶鸣一声,鼻中直喷白气,足下竟是一步也不能动弹。此时王希然躺在身旁,眼见有机可趁,心想:“我既活不了,大家一起死吧。”手中单刀疾砍而出。冷峰听到风声,双手一分,将两匹马推开,忽见面前两匹马冲来,前蹄往他胸前踏落。这当儿凶险万分,冷峰伸足踢出,踢在王希然胸口,跟着右臂横挥,咔嚓声响,那两匹马前足登时断折。王希然胸口中脚,这一脚力气好大,但觉胸口剧痛,滚出三丈有余,这才停下,昏晕过去。他手中单刀力道不轻,也在冷峰左腿划开一道数寸的口子,深有寸余,已然见骨。便在此时,头顶冷风悚然,又有敌人攻到。冷峰腿上中刀,受伤已然不轻,那两匹马前足断了,身子仍是冲来,身后敌人强攻,无奈之下,他着地滚去,肩头一痛,已被敌人砍伤。瞬息间他肩头腿上接连受伤,心中突突乱跳,不及起身,一名官兵纵马踏下,冷峰暗道罢了,今日终将性命送在此处。不料那官兵啊的一声,身子忽然倒飞出去,冷峰心下一喜,滚出尺余,啪啪两声,马蹄踏空。他起身望去,那官兵正与一人相斗,却是鲁建明。原来他见冷峰遇险,感念他救命之恩,随手拿起身边铁链,将那官兵卷下马来。鲁建明仍不知父兄三人为他所擒,丝毫不知此举已是相助敌人。冷峰肩头腿上火辣辣的疼,与三名官兵战在一处,兀自难分胜负。

鲁建明伤势沉重,喘息渐重,已是步步后退,无法还击。冷峰右臂受伤,血流如注,左手抵敌,无法出飞刀绝技。那四名官兵精神抖擞,呼喝有声。又斗一会,鲁建明神智不清,噗的一声,被那官兵一腿踢飞,尚未倒地,人已晕去。冷峰大怒,叫道:“要杀他我不会么!?”左手一伸,一柄小刀疾飞而出,那与鲁建明对敌的官兵扑地倒了,再无声息。他左手出刀,右臂无法挡驾,一名官兵单刀一起,往他腹中刺来。冷峰后退一步,发掌击出。那官兵身下马匹不前,他不仅大怒,跳下马来,叫道:“大家都下……”这一个“来”字尚未吐出,冷峰一掌击在他胸口,那官兵鲜血狂喷,倒飞出去。旁边两名官兵又惊又怒,两柄单刀一直砍,一斜劈,刀势威猛。冷峰矮身一窜,欲从左边闪过,足下一痛,登时闪避不及。那官兵一刀砍在他腰间,冷峰右肩撞去,喀拉拉声响,那官兵肋骨尽断。左首那官兵吓了一跳,转身逃去,冷峰足下挑起一柄单刀,又将他钉死,这才松一口气。不料这口气一松,顿觉头晕目眩,双目一翻,昏了过去。

雪地上几匹马来回走动,到处都是血迹,洋洋洒洒躺了数十人。李轩亦一家眼见如此惊心动魄之事,早惊得呆了。冷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他也不敢过去查看,这人适才大展神威,将官兵杀的干干净净,此刻浑身是血,他瞧来仍觉极是可怖。忽听一人嘿嘿笑道:“厉害,果然厉害。”李轩亦听声音从身旁发出,四人均吓一大跳,那女子尖叫一声,道:“是谁!?”但见房中一人走来,那人身子瘦削,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余岁,圆脸细眼,瞧来颇为滑稽。他手中提着一人,却是适才房中躺在地上那老者,便是鲁汉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鲁福。原来他适才被冷峰施重手打昏,不一会已醒过来,在救火众人离去之后,鲁建明抢来逼问,鲁福心中一动,猜想鲁汉辛三人定是被仇家掳去,说道:“他们想来定然出城。”待鲁建明离去,他追出鲁府,寻到鲁建元二人妻小之处,提刀乱杀,终于杀光众人,又去书房寻一圈,那有“铁胆十八打”绝技?心知被鲁家兄弟欺骗,于是早早寻到此处,潜进卧房,杀了那一家三口,躲在门后观望。鲁福轻功神妙,跟随李轩亦一行人来此,足音极轻,其时冷峰等人注意全被李轩亦所吸引,竟未发觉鲁福。待见到冷峰出门迎敌,鲁福心中大喜,极盼官兵能将他杀了,后来又见官兵奔逃,他忍不住便想冲出来相助,不料此刻鲁建明正巧寻来,帮他一个大忙。鲁福心下大喜。逼问鲁汉辛铁胆十八打,怎奈他极是硬气,鲁福杀了鲁建中,以此威胁,鲁汉辛又惊又悲,虽说鲁建中要制他死命,毕竟是自己儿子,纵有过错,也不愿见他如此惨死,是以心中悲痛,当下更是咬紧牙关,任鲁福如何逼问,绝不松口。鲁福逼问无果,又一掌打死鲁建元,不料鲁汉辛脾气刚硬,竟是不为所动。他看冷峰几人。待几人全都倒地,提上鲁汉辛出来。鲁汉辛伤势沉重,已自晕去。李轩亦面色惊恐,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是何人?”他适才面对众官兵之时,心知官兵不敢胡乱杀他,这才颇为镇定。鲁福手中提着一人,心知他也是江湖人物,自是心中骇然。鲁福微笑道:“你是李轩亦?我倒是听过你的大名。怎地一家人赶着去那?”李旭林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银票,说道:“不成敬意,英雄笑纳。”这人圆滑许多,眼看鲁福神色不善,当下动之以利。鲁福伸手接过,打眼一撇,银票上写着五千两一张,这一叠少说也有数十万两。他心中暗惊,说道:“李少爷出手倒是豪气,你们平日如何我不管,我也从未见过你们。”这话说完,鲁福提着鲁汉辛转身而去。李旭林舒一口气,笑道:“是极是极,我们从未见过,此处我们从未来过……”声音嘎然而止,垂目下望,胸口插着一柄小刀,鲁福转身冷笑道:“你们李家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却给我这么点,当我是叫花子么?”李旭林但觉身子慢慢变冷,颤声道:“我……你……已……收……”话未说完,已然气绝。那女子尖声大叫,与李轩亦骇然相顾。鲁福低声道:“住口!”那女子身子轻轻抖动,伸手捂口,目中满是惊骇之色。李旭林身亡,她也不甚伤心,鲁福颇感奇怪,拔出小刀,问李轩亦道:“还有多少银子?”李轩亦双手颤抖,掏出身上所有财物,看到惨遭横死的李旭林一眼,不仅老泪纵横,哭道:“旭林啊,我的儿啊……”李雪玲见怪不怪,今日死的人太多,如此血淋漓的场面,在旁人看来,自是无法接受,但她一个小小女童,正不知如何害怕之时,爹爹胸口流血,全然不知所以。李轩亦哭的难受,她上前拉住李轩亦道:“爷爷,爹爹干么躺在地上?好冷啊,我冻的紧,我们回屋去好不好?”李轩亦兀自大哭,鲁福怒道:“这么想他,陪她一起去吧!”手中小刀噗的一声刺在李轩亦后心,鲜血飞溅,登时喷的李雪玲满面都是。李轩亦哼也没哼一声,伏地而死。那女子尖叫一声,转身便逃。鲁福手中小刀脱手掷出,那女子后背中刀,扑地倒了,再无声息。李雪玲走上几步,伸手拉那女子,叫道:“娘……你干么也躺地上?不冷么?我们快回屋去啊。”她全然不知如今已是孤身一人。鲁福嘴边冷笑,走过去拔出那女子背上小刀,正欲结果李雪玲小命,忽听一声呻吟,他大吃一惊。转身望去,冷峰身子一动,鲁福顿时魂飞天外,冷峰武功高强,适才大展神威,连杀二十余人,自己万万不是敌手。此刻冷峰慢慢坐起,鲁福定定的看着他,见他并不起身,心中舒一口气,奔将过去,手中小刀刺出,直刺冷峰胸口。冷峰晕去一阵,又被冻醒,双臂力撑,这才坐起,眼见先前在鲁府擒下那小厮奔将过来,手中小刀刺来,仔细看去,竟是他自己的小刀。他此时坐起已觉困难,如何还能闪避,自己的小刀,却来结果自己的性命,当真是报应不爽。想到这里,冷峰垂目等死。低头看到身边王希然那柄单刀,不及转念,拾起单刀,直刺鲁福小腹。这一刀他无法使力,将单刀摆在那里,鲁福若要杀他,手中小刀不能刺到冷峰,而他手中单刀定然先刺穿鲁福身体。鲁福身子一闪,变直刺为下砍,要硬碰硬,将敌人手中单刀震飞。冷峰知他此念,手中单刀刃尖一挑,转刺鲁福右胸。他将单刀当做剑使,这一刺招法巧妙,部位刁钻,鲁福变招不及,大叫一声,被他在胸口划了一刀,登时鲜血长流。

其实冷峰手臂酸软,手腕略转批亢捣虚,鲁福胸口受伤,全是他自己送上门去。敌人坐在地下,鲁福兀自不敌,心中大怒,抢上前去,出招快如闪电,左一刀,右一刀,不住虚点。冷峰单刀不变,手腕略动,随意刺去,鲁福必变招后跃,他攻的极快,闪避亦是极快。如此数十招下来,他心下又惊又佩,转念一想,绕到冷峰身后,一刀直刺敌人后心。这一招颇为无耻,冷峰身子不能转动,自也无法转身迎敌,耳听身后劲风紧急,随手将单刀自腋下穿过,往后刺去。这一招正是从鲁建中手中学来的“回手刀”。但听鲁福啊的一声,跟着冷峰后心中刀,他闷哼一声,身子软倒。鲁福肋下中刀,伸手捂住伤口,但觉疼痛难忍,心中大怒。这一刀着实厉害,他猝不及防,那单刀已穿体而过,看着肋下鲜血飞溅,他坐倒在地,骂道:“他妈的,你这是什么招?江湖上那个门派有这等招数!?”冷峰被那小刀刺中后心,早已毙命。鲁福尚自不知,忍痛将单刀拔出,鲜血迸流,他忍不住也昏过去。

此时已是中夜,茫茫雪原上数十人或死或伤,全都躺在地上,唯有一人,双肩耸动,正自哭泣。却是李雪玲,任她如何晃动那女子三人,终是毫无反应,她心下又冷又怕,叫道:“娘……快起来啊……玲儿好怕,你别不理我啊……”那女子尸身慢慢变硬,雪下更大,不一会将她掩埋,李雪玲不住替她拂去身上雪花,双目红肿,又哭一会,已自晕去。远处鲁建明慢慢坐起,转眼四顾,站起身来,他不住喘气,足下一动,跌倒在地。他在地上伏一会,又站了起来,这次慢慢移动,看到伏在地上的鲁汉辛,疾步来到他身旁,伸手探他鼻息,悲叫一声:“爹爹……”伏地大哭,原来鲁汉辛伤势过重,已然冻死。忽然两乘马奔来,远远一人喝道:“王希然大人可在此处!?”鲁建明毫不理会,那两人奔到近处,待看到一地死人,大吃一惊,下马查看,一人走向鲁建明,抽出腰间单刀,喝道:“你是何人?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人也是一名官兵,他见同伙躺了一地,心中惊怒之下,一刀砍向鲁建明。鲁建明心中悲凉,混不知身后有人,待肩头剧痛,险些晕去,转眼那官兵一刀砍下,他想也不想,伸抓一抓,抓住那官兵手腕,跟着一扭,单刀直送而出,噗的一声,刺中那官兵小腹,登时将他杀了。鲁建明这一招颇为神妙,那官兵轻敌之下,竞尔一招便既送命。和他一起同来那官兵又惊又怒,下马直冲而来。鲁建明拾起地上一柄小刀,回手刺出,那官兵啊的一声,右肩鲜血长流,已自受伤,他手中单刀也掉落在地。鲁建明冷冷的道:“滚。”那官兵目中尽是骇然之色,那敢答话?反身逃去。

鲁建明看他走远,忽然想起此事罪魁祸首,站起身来,说道:“大哥二哥想是听信他人谗言,这才一时糊涂,只是鲁福这狗东西,竟敢以下犯上,爹爹请放心,孩儿这便去抓他来祭奠爹爹。”说完跪下磕头,他身上受伤极重,这一跪下,半晌才站将起来。转眼看到冷峰,鲁建明记着他救命之恩,此时冷峰也躺在地上,他走过去查看冷峰伤势,冷峰早已身亡,鲁建明叹道:“多承兄台救命之恩,建明本欲好生结交一番,不料兄台长恨于此,你我二人神交一场,如此暴尸荒野,建明也觉深自惭愧。”远处一人忽然翻身,鲁建明吓一大跳,待看清那人面貌,他又惊又悲,怒道:“是你!?你这小人!”原来那人正是鲁福。鲁建明踉跄几步,俯身拾起一柄单刀,叫道:“你这无耻小人,我鲁家待你不薄,你竟做出如此禽兽之行,我……我……”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喝道:“你到底为何?为何要这么做?”鲁福伤势沉重,那一刀刺中肾脏,他失血过多,浑身虚弱,知离死不远,到此刻,他也光棍,口中倒吸冷气,嘿嘿笑道:“想知道为何?我现下告诉你,知道我是谁么?”他哈哈一笑,又道:“你知道个屁!我只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受尽欺凌,原来并非如此,直到五年前,有人偷偷来跟我说,我叫张跃,我爹爹正是张振雄!”他说道这里,声音变高,不住咳嗽,大声道:“你知道张振雄是谁么!?”鲁建明怒道:“自然是和你一般的无耻小人!”张跃大怒,当下便欲起身杀了鲁建明,身子一动,肋下剧痛传来,他险些晕去,怒道:“你口中给我放干净些!你以为鲁汉辛有多侠义么?你们家也只你一个蠢蛋而已,有什么资格在此处大喊大叫!?”鲁建明越听越怒,手中单刀掷出,张跃无法闪避,那单刀嚓的一声,砍在他腿上。张跃惨叫一声,骂道:“鲁汉辛仅为成名,杀上我们山寨,将我爹爹在内,七十六人!整整七十六人啊!他为自己私名,却用如许多的人命来换,他有没想过?会有多少个家,因此破碎!?”张跃面上发红,说话越来越快,想是回光返照,他接着道:“我不足四岁的哥哥,他有什么错?竟惨被鲁汉辛拦腰斩断,肚腹齐流!我娘眼见不对,反身将我扑在身下,鲁汉辛那狗贼……”鲁建明叫道:“住口!你胡说八道!我爹爹不会如此!不会如此……”张跃冷笑道:“一刀直劈而下,我娘……我娘……”他说到这里,咬牙道:“我娘终于也被他杀死,忽然有人抢进房来,如此才留下我一条贱命。那时我不足满月,自然不能认出这老贼。也是巧合,终于教我在五年前,知道杀我全家的人乃是鲁汉辛,浑身是胆鲁汉辛鲁大侠!”鲁建明转身离去,不住道:“爹爹不会如此,全是你胡说八道,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足下蹒跚,弯腰垂首,仿佛瞬间苍老数十年一般,背影颇有苍凉之意。他口中说是不信,眼看张跃神色狠毒,字字如血,心中早已信了,想到曾经引以为豪的父亲竟是如此凶恶,他一夜间连遭打击,只觉心灰意冷,也不愿再去听张跃说话。张跃大声道:“你干么离开?回来!我这些年一直隐忍,两年前才有机会,喂喂……你回来!”鲁建明走的远了,张跃扬声叫道:“你的两个哥哥是临时起意的么?你错啦,他们两年前已想杀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鲁建明在远处道:“你和我两位哥哥的事,我不愿插手,此事不必再说。”忽然瞥见晕在一旁的李雪玲,看他一家三口死于非命,不忍这小女童冻死此间,当下抱她离去,身影一转,慢慢不见。

张跃愕然怔愣半晌,目中滚下泪来,忽然哈哈狂笑,叫道:“他鲁家如今完啦,爹爹,您在天有灵看到么?儿子不负您所望,终于替您报大仇啦!”静夜听来,他声音凄厉之极,又有无尽悲凉,直令闻者心酸。王希然晕去半晌,此时被他声音一惊,醒来一看,众人已然死亡殆尽,看到张跃,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先前却没见过你?”张跃心中一动,眼前之人乃是官兵,看来品徐不低,若能引他去除掉鲁建明,这大仇才算报完。他心中转念,笑道:“我是谁不打紧,你此行目的恐怕无法达成,不知你回去要如何交代?”王希然沉思道:“我带来兄弟死干净啦,我一人又能如何?”张跃道:“李轩亦已死,他孙女可还未死,已被人救走。”王希然道:“一个小姑娘,能翻起多大浪来?”张跃道:“若仅她一个小姑娘,那倒不妨,可他身边还有一个鲁建明,这人眼见你们所作所为,你想他会怎么做?”其时鲁建明尚未来此,张跃随口说来,却想取信王希然。王希然双目一翻,说道:“鲁建明?是浑身是胆鲁老爷子的三公子?”张跃道:“正是。”王希然道:“鲁老爷子名垂关中数十年,我一个小小官府差人,岂能奈何得他么?”张跃哈哈笑道:“想来张大人尚不知道鲁府已遭大变。”伸手往鲁汉辛一指,道:“那人便是鲁汉辛,已然死了,他两个儿子也被我杀了,剩下一个鲁建明。难道大人仍不敢动他?”王希然心中一动,沉声道:“你干么跟我说这些?你是何人?”张跃道:“我是鲁家仇人,此刻重伤在身,已然必死,便想借大人之手,帮我报此大仇。”王希然哈哈一笑,说道:“你要报仇,这可不关我事,有本事你自己动手。”张跃道:“鲁建明带着李雪玲,近几年自无大患,那小女娃眼看家人惨死,难说她日后不会寻仇,若大人趁此机会,追上去除掉二人,岂非一劳永逸?若能将那小女娃带回去,说不定尚可交代上差,如此岂非两全其美?”王希然被他说的心动,寻思:“上头令我带李轩亦回去,并未说是死是活,若能捉他孙女回去,也好有个交代。”想到这里,他微笑道:“兄台所言似乎有理,不知他们往何处逃去?”张跃遥指南方,说道:“雪上想来也有血迹,当不难寻到!”王希然哈哈一笑,说道:“有劳兄台指点!”他站起身来,盯着张跃走来,微笑道:“今夜之事兄台也全瞧在眼中,王某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张跃面色一变,说道:“这是自然,不劳大人动手!”说完单刀一挥,割破喉管,伏地毙命。王希然一怔,说道:“阁下倒是个人物,王某便帮你报了此仇。”他蹒跚着在屋里屋外查看一番,确定并无活口,上马离去。撇下一地尸身,无暇他顾。

天色慢慢变亮,兀自灰蒙蒙一片,大片雪花落将下来,山上雪厚盈尺。山腰一片竹林,仍自苍翠,虽披上银装,也当得上“素裹”二字。竹林旁一座三进小屋,其时寅时尚差一刻,屋主想来仍自安睡。山坡上有个人影蹒跚上山,他走两步,喘息一会,背上还负着一个小人儿。那人身受重伤,兀自鲜血横流,他身后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也不知走了多远。便这么一步一个足印,慢慢爬将上去,过了半晌,仍走出不足半里。那人正是鲁建明,他昨夜深受打击,神智渐渐迷糊,脑中混乱一片,全然不辨方向,只知离父亲越远越好,全然不理走向何处,背上那小人儿乃是李雪玲。李雪玲疲累不堪,伏在鲁建明背上,早已睡下。他们二人遥遥而上,忽见远处有了黑点,慢慢走近,竟是数十骑马奔来,那些人胸前大大的一个卒子,想是官府中人,马行甚速,追上两人当是片刻之事。此地山道颇陡,那数十骑奔到近前,马匹无法再上,数十人下马追来。雪地上血迹慢慢被大雪掩盖,那些人走一会,仔细辨认下途径,虽是费力,追的方向仍丝毫不差。

鲁建明走出竹林,足下更慢,他身上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住发抖,放眼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那有路途?忽觉脑中晕眩,抓起一把雪吞下,一股凉意充斥胸间,他闭目凝一口气,抬步走去。不料这一腿一抬,登觉身子一歪,骨碌碌滚下山去。初时速度不快,雪花飞舞间,李雪玲尖叫出声。越往下滚去,声势慢慢骇人,待滚出数丈,两人已然如飞下堕。李雪玲哭叫声音响亮,茫茫雪原听来,撕心裂肺。鲁建明昏晕过去,全然不知生死已在顷刻,滚出数十丈,两人身子在竹林上一弹,这一顿冲力极大,咔嚓一响,竹子应声而断,二人又往下滚去。在竹子上一冲,势子一缓,滚出不足尺余,被数根竹子挡住,这才停下。鲁建明口中狂喷鲜血,双目紧闭,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眼见不活。李雪玲惊惧交集,慢慢爬起身来,看到身下鲁建明呼吸微弱,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回雪域无尽莫奈何

便在此时,竹林深处人声传来,李雪玲大喜,叫道:“有人么?谁在那里?快来救救叔叔……”她语中带着哭音,林中众人听到,登时一声欢呼,遥遥似乎有人道:“找到啦!他们二人当在上面……”鲁建明迷糊中道:“你干么……要……你……”说到此处,含糊不清,李雪玲无法听清,坐在鲁建明身前,伸手摇晃他身子,哭道:“叔叔你怎么啦?你也和爹娘一样么?你们怎地都喜欢躺在地上?”人声越来越近,李雪玲正要呼叫,忽然一只小手捂来,按在她嘴上。李雪玲大吃一惊,身子一挺,往后撞来。身后那人不及闪避,低声道:“这人已死啦!”随着话声,那人嘭的一声坐在地下。李雪玲转身看来,那人不过四五岁年纪,是一个小男孩。这男孩又黑又瘦,身子极是单薄,目小如豆,鼻子倒是挺直,瞧来颇为丑陋。此刻他正七手八脚的爬将起来,她满脸血污,那男孩吓一大跳,说道:“你脸上怎么啦?受伤了?”李雪玲道:“没有啊,我没受伤。”那男孩放下心来,说道:“山下那些官兵是来追你的?想活命快跟我走!”他不由分说的拉住李雪玲小手,反身往竹林深处奔去,并非下山之路,而是遥遥往西。李雪玲叫道:“叔叔怎么办?你放开我!”伸手欲打,那男孩奔行甚快,显是惯于山中路径。李雪玲脚步蹒跚,腹中极是饥饿,奔出数丈,足下无力,竟被那小男孩拖着走。那小男孩看来年岁不大,力气却是不小,看到身后长长一段足迹,他索性负起李雪玲,往西奔去。李雪玲身材不高,那小男孩也不觉吃力,两人这么在林中左穿右插,雪花片片,不过一会,身后足迹越来越淡,再也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李雪玲伏在那男孩背上,渐觉一股温暖之意,心知这小男孩为救她性命,暗暗感激。那男孩奔出数里,来到一个小山坡旁,往左奔去,走出十余丈,放下李雪玲,俯身拨开一道白色小门,钻将进去。李雪玲稍一犹豫,跟着钻进去。小洞不大,尺余方圆,洞中视线不清,李雪玲心下害怕,往里靠了靠,那男孩喘着粗气,说道:“此处极是隐秘,连我娘也不知道,那些人想寻来,可是白日做梦。”他不听李雪玲回答,小声笑道:“刚那人是你爹么?你爹真厉害,受那么重的伤,仍能带你逃至此处,这份毅力可不简单。”李雪玲想起鲁建明,心下难过,泣道:“他不是我爹,我爹爹已躺在山下,如那叔叔一般不动弹啦。”那小男孩一惊,说道:“你们是从山下逃来的?官兵干么追你?你爹爹犯下弥天大罪么?怎地连你个小姑娘也不放过?”李雪玲身子越来越冷,她一夜没有进食,这一夜多遭大难,在她小小心灵中,已是不小的打击。如今躲在洞中,方觉浑身发软,忍不住靠在洞壁,声音颇为低沉,说道:“爹爹和娘都躺在山下,他们身上流了好多血……爷爷也不理我……我好饿啊……”那小男孩听她声音越说越小,伸手摇她两下,觉她身子冰冷,心道不好,低声道:“你别睡觉,快起来!”李雪玲被他一叫,惊道:“怎么啦?有人追来么?”那小男孩道:“没人追来,你现下不能睡觉,我们再忍忍,等会一起去我家,我住在林子东首。”其实李雪玲不过疲累而已,倒非那男孩所想,睡下便无法醒来。他听李雪玲说道“爷爷爹娘均躺在地上,流好多血”这句话时,知她全家惨遭毒手,不想那一声尖叫,引他来救之人,竟经历如此人伦惨事。

这小男孩每日起得甚早,这一日早上醒来,无所事事,忽听山上有人尖叫,他悄悄出门,摸上山来,转眼看到一队官兵,心中暗惊,不敢惊动官兵,抄小路饶将上去,适时救李雪玲一命。李雪玲低声道:“我困的紧,想睡一会。”那小男孩道:“不行,等下吃过东西才能睡觉,你起来!”李雪玲双目勉励睁开,问道:“你干么不让我睡觉?”那小男孩道:“此间极冷,你一睡下便会冻死,我可不愿和一个死人呆着。”李雪玲道:“死人?人死了会怎样?”那小男孩道:“死了……人死了身子会变臭,像茅房。”他转念一想,信口胡诌,心想:“吓吓她,若能让她精神集中起来,当不会再犯困。”接着道:“你想想,到时候你身边苍蝇蚊子随处都是,浑身上下臭不可闻,谁还敢靠近你?”李雪玲大吃一惊,说道:“我不要变臭,我不要变臭……”忽然想起爹娘,她颤声道:“难道爹爹和娘会变臭?爷爷也会如此么?”那男孩叹道:“想来如此,你一个小女娃娃,以后没了爹娘,只怕无法生存。”他自己不过四五岁年纪,口气间老气横秋。李雪玲黑暗中惊惧害怕,又往那男孩身边靠了靠,两人身子挨在一处,她身子不住发抖,说道:“我冷得紧……你……你有没东西吃?”那男孩伸手搂住她,觉她身子抖得厉害,说道:“你忍忍,再等一会,那些官兵人数不少。”李雪玲但觉身子暖和了些,耳听他细语安慰,心下大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雪玲。”那小男孩道:“李雪玲,不错,名字可以。不过我的名字可俗气,叫刘大牛。”这小男孩正是五年前无故重生的杨旭,他全然将自己当成刘大牛,五年来他用全部身心去照顾吕慧茹,全心全意将她当做亲娘,每每吕慧茹垂泪之时,刘大牛心中悲痛,总想着法儿逗她一笑,他如此孝心,吕慧茹自也不愿在他面前伤心。刘大牛年岁日长,整日价无所事事,常来山上一人独坐,山下景色尽收眼底,他在后世何曾见过如此山川之美?总觉世人一步一步将自己逼上绝路,二十一世纪无论何事均方便许多,儿童玩耍乐趣却也少去许多,他一边感叹着自然之美,一边心中暗暗寻思:“我究竟是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还是在这山谷终老此生?”凭他后世经历,知道许多时下之事,若想入朝为官,想必不是难事。若浪荡江湖,没有绝顶武功却又不敢,这么耽搁下来,五年竟无法做出一个决定。

李雪玲笑道:“名字很好听啊,最少比狗子强。”刘大牛苦笑道:“你怎会想到狗子?”李雪玲笑道:“狗子是我朋友,这家伙胆子大呢,敢去烧掉他爷爷的胡子,你说厉害吧?”刘大牛道:“厉害,不过我可不会去烧我爷爷胡子。”李雪玲噗嗤一笑,说道:“那去烧掉你爹爹的胡子啊。”刘大牛气往上冲,他从未叫过刘天学爹爹,心中对他极是尊敬,怒道:“不准你拿我爹爹说笑!”李雪玲低声道:“对不住,你别怪我,好不好?”她软语道歉,刘大牛不好发作,小声道:“不论是何人,他若敢诋毁我爹爹,我定不放过他。”他口气中带着一股森然之意,李雪玲身子一缩,伸手搂住他道:“我怕……”刘大牛叹息一声道:“算啦,不说了。”说到这里,二人默默无语,僵持一会,刘大牛道:“我出去看看,你自己躲好,不听我声音,千万别出来。”李雪玲双臂使力,紧紧抱住刘大牛道:“你去那里?我一个人怕,你别走。”刘大牛笑道:“我去看看官兵走了没,好回去带些吃的给你。”李雪玲腹中早饥肠辘辘,放开他道:“那你快些回来。”刘大牛笑道:“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他弯腰钻出去,将门口弄些积雪下来,仔细一瞧,看不出什么痕迹,往回奔去。奔出数里,地上足迹凌乱,放眼望去,并无一人,他心下大慰,寻思:“看来他们寻不到人,早早离去。”转身往家奔去。来到近处,但见房门大开,一人伏在门口,身子窈窕,正是吕慧茹。刘大牛这一惊非同小可,飞步抢上,拉起吕慧茹,她胸口鲜血淋漓,一道阔约两寸的伤口,显是单刀直刺而入,已伤到心脏,回天乏术。刘大牛怔愣半晌,悲痛欲绝,心酸之下,忍不住哽咽道:“娘……是谁这么狠心?你怎样?”吕慧茹口中鲜血直冒,嘴张张合合,说道:“快……去……姐……”说到这里,呼吸一停,气绝毙命。刘大牛双目含泪,心中不住的道:“不哭!我是男人,千万不能哭。我当先去寻到姐姐,然后一起报此大仇,我定要将那人一寸寸的活刮,绝不让他死掉!”寻思:“娘到底是何人所杀?我全无所知,若要报仇,去找谁报才好?”他忽然跳将起来,奔进屋去,叫道:“姐姐!姐姐……你在那?有人么?”山风凛冽,门外风雪如故,吕慧茹靠在一旁,雪花落在她脸上,那眼角关切之意仍是极浓,刘大牛奔将出来,伏地大哭。远远听来,他声音中带着沙哑,又带着无尽悲愤,当真哭得极是凄凉。

这一哭惊天动地,刘大牛索性不再压抑,放声大嚎,过了良久,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心中仍是悲愤莫名,吕慧茹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他哽咽道:“爹爹想必等你许久,如今娘去陪着爹爹,大牛也放心,待我寻到姐姐,再陪着爹娘。”他知自己力弱,无法搬动吕慧茹,回房取火油出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拖着吕慧茹来到房中,伸手轻轻抚摸吕慧茹脸颊,看到她面上雪花,伸袖擦去,目中尽是不舍之意,又过良久,双目一闭,叫道:“罢了!”转身去厨房拿些干粮,找些银子,点燃火油,出门而去,竟不回头。火油一燃,烧得极快,不一会燃起熊熊大火。

回到李雪玲藏身之处,刘大牛面上泪痕兀自未干,二人出洞,李雪玲看清他神色,小声道:“你怎么啦?哭了么?也不怕丑。”伸手拉住他。刘大牛递过去一个馒头,冷冷的道:“吃吧。”他面色铁青,李雪玲颇为乖巧,也不说话。那馒头冰冷,吃在饥肠,也觉甚是甜美。刘大牛眉头紧皱,寻思:“这山上少有人来,今日我刚救过这丫头,立时有人杀我娘亲,想来除了那些官兵,更有何人?”想到这里,他越想越对,又想:“如今我才五岁,人小力弱,怎能报此大仇?看来非要去学武不可,否则仇没报上,倒先把性命送掉,那娘亲可真是死不瞑目。”想到吕慧茹,刘大牛鼻子一酸,脸上滚下两行清泪。李雪玲一直注意他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酸,低声抽泣。刘大牛耳听李雪玲抽泣,心下难忍,哭出声来。

忽听身后一人道:“你这小子,不想着如何报仇,却在此哭哭啼啼,像个小娘们,果然无用之极!”两人大吃一惊,齐齐退后数步,李雪玲躲在刘大牛身后,偷眼望着那人。那人胡子斑白,身材高大,看来七十余岁年纪,面目慈和。刘大牛暗暗打量那人,寻思:“这人何时来的?怎地却没声音?难道他是传说中的高人?”想到这里,刘大牛道:“谁说我不想报仇?我现下年纪还小,待长大些再去。”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等你长大,杀你娘的人也寿终正寝,你去挖他们坟墓么?”他满是轻蔑之意,刘大牛一怔,寻思:“这人说的不错,若仇人老死,我怎么报仇?鞭尸?这么做可便宜他了。我不练上多少年功夫,怎能打得过别人?”转念一想:“这人若是传说中的高人,想必武功不会太差劲,我跟他学上一年,或者两年,仇人未必便会老死。”打定主意,他道:“那人年纪很大?你刚看到他行凶害人么?”说到这里,声音提高,怒道:“你既看到为何不出手阻止?却让我娘亲白白丧命?你这等行径,和那凶手有何区别?要报仇,我当先找你报仇才是!”他越说越气,仔细想来,可不正是如此么?蛮劲发作,弯腰低头,双臂挥舞,往那老者身上打去。那老者哭笑不得,伸手按住他头顶,说道:“等我赶到之时,你娘已然无救,不是我不出手,而是晚到一步。”眼看刘大牛仍是双臂挥舞,他接着道:“你这小子,蛮劲倒是不小,身子看来瘦瘦小小,却也当真结实。”刘大牛道:“你晚到一步?我的仇人是谁?告诉我!”那老者指着李雪玲道:“这小女娃是你妹妹?”刘大牛道:“不是,我今日才认识她的。”将如何救李雪玲都说一遍。那老者皱眉沉思,说道:“看来是这小女娃将官兵引上来,倒因此害你母亲性命。”刘大牛面色一沉,忽然跪倒,叫道:“爷爷,你教我本事,娘亲大仇不共戴天,如今我姐姐也下落不明,求您教我本事!”那老者淡淡的道:“我数十年不理江湖之事,只是一身本领若没个传人,未免笑话,你这小子不错,颇有狭义心肠。这样吧,我昔年曾有誓言,此生决不收一个弟子,你我二人结交为友。”他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朋友间互相切磋武艺,当不违誓言。”转念一想,那老者忍不住哈哈大笑。刘大牛怔愣半晌,不明他为何发笑,听他愿意传授武艺,心下颇为喜慰,呆呆的道:“做你朋友?你年纪那么大,都能做我曾祖,怎地能成朋友?”那老者面容一整,斥道:“迂腐,年纪大又如何?你不知何为倾盖如故么?”刘大牛双手乱摇,道:“知道,知道。朋友便朋友,我叫刘大牛,你叫什么名字?”他本是后世之人,对于尊师重道之言,心中轻视,那老者也是洒脱不羁之人,哈哈笑道:“小朋友果然有点意思。恩……刘大牛,我叫虚凌心,江湖上人称……”忽然住口不说,接着道:“罢了,你若想报仇,需好生努力才行,这便跟我去吧。”他也不废话,双手托住二人,身子忽然拔地而起,往山上奔去。足下一点,跨出三丈有余,势若临风飞行。刘大牛二人猝不及防,吓的惊声尖叫,虚凌心哈哈大笑,心情极是畅快,说道:“不怕不怕,很快便到。”李雪玲手臂挥舞,要抓住刘大牛之手,挥来挥去,却无论如何抓不到。心下骇然,叫道:“老爷爷……你慢点……”虚凌心道:“蒙上双目。”李雪玲不敢怠慢,紧闭双目。虚凌心口中说话,足下丝毫不慢,反而越奔越快,到后来,更似足不点地,凌空飞行一般。刘大牛暗暗咋舌,寻思:“这才是功夫,时速恐怕有七八十公里。”一路上山,不片刻,来到一处断崖,他纵身跃下。刘大牛尖声大叫,只觉心脏似乎要从口腔跳将出来。他从未玩过蹦极,足下白茫茫一片,身子飞速下降,心中直道:“老变态……**的要害死老子!”虚凌心待身子落下数丈,伸足在崖壁一点,势子稍缓,如此数次,落在一个平台之上。刘大牛松一口气,身子发软,兀自心有余悸。虚凌心看他面色苍白,微笑道:“胆子倒是不小,此间便是普通江湖好手也不敢下来,你倒不怕。”他说着玩笑,将臂中李雪玲轻轻放下,随手抓一把白雪,替她擦去面上血污。原来李雪玲虽闭着双目,仍觉身子急速下落,吓的晕了过去。刘大牛怒道:“你也不说一声,便这么直挺挺的跳下来?我都差点吓晕了!”虚凌心双眉一竖,大声道:“你这么跟我说话!?”刘大牛心中暗惊,寻思:“此刻不能服软,否则日后他会瞧不起的。”当下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么?我说话口气重些你便受不了了?那还说朋友二字干么?没得侮辱了我!”他话一说完,自去摇醒李雪玲,也不理会虚凌心。他此刻是在赌,赌虚凌心果然如初见之时那样,洒脱不羁,偷眼瞧他,虚凌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刘大牛心中暗暗捏把冷汗,忽听虚凌心冷哼一声,淡淡的道:“本想好好教教你这小子,怎料你这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罢了,我说话也不能不算。”他随手抛来一物,刘大牛伸手接住,见是一本手抄册子,封面写着四个大字,歪歪扭扭,他一字不识。虚凌心接着道:“这是我毕生武功所学,其中也有不少练功心得,你好自为之吧。”双手托起二人,足下一点,纵身跃起三丈有余,跟着双足一踢,身子幕地里横移数尺,一脚踢在崖壁之上,借力跃起两丈有余。刘大牛心中兴奋,这人武功如此高强,他把秘籍给我,我想必也能练成如他这般神功。虚凌心连着数次,已站在崖顶,双目看着刘大牛道:“从今而后,我再不见你,无论何时,你决不能来找我,也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我!知道么?”刘大牛仰起头看着他,虚凌心道:“那册子中尚有一套剑法,可传给那女挂。”刘大牛低头瞧着手中秘籍,再抬头间,风雪如故,虚凌心人已不在,他奔到崖边,往下看去,断崖高有万仞,自上而下看去,实惊心动魄。李雪玲面色兀自苍白,颤声道:“老爷爷怎地会飞?”刘大牛笑道:“他不是飞,那是武功。”李雪玲呼呼喘气,定一定神,道:“吓死我了!”刘大牛柔声安慰,说道:“不怕,你现下不是没事么?”李雪玲道:“老爷爷跳下去,他干么走了,不理我们却是为何?”刘大牛道:“高人么,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必理会。”李雪玲道:“我们去哪里?”刘大牛心情极是畅快,将手中那本秘籍给她,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你认得么?”李雪玲笑道:“你不识字?嘻嘻,这上面写的残阳真诀。”刘大牛道:“残阳真诀?这名字都够猛的,你看看里面,都写着什么?”李雪玲奇道:“名字很猛?这是何意?”翻开书页,念道:“武功者,杀人之技也,用之造福,天下幸甚。用之为恶则众人遭殃。余多年心血而成,毕生所学,尽……此书,盼得此书者善之善之,若能杀尽天下仇……当不失余威名。”刘大牛插口道:“有没有什么名号之类的?你……是何意?”李雪玲脸一红,小声道:“这几个字我不认得。”刘大牛跳起身来,叫道:“你不认得?那如何是好?内功练起来一字都差不得,你若不认得,会害死我的。”李雪玲大声道:“我爷爷没教过,自然不认得,那又如何?”刘大牛叹道:“其实你也是个小娃娃,认识这么多字已不错啦。”他眉头紧皱,寻思:“看来还需要找人翻译下,难不成我也去念书?先认识字再说?不成,等书念完,也好几年过去,我那等得那么久?”他一把枪过残阳真诀,说道:“我们下山,去找人念给我们听。”李雪玲笑道:“对啊,我不认得,学堂里老夫子定然认得。”说做便做,二人携手,慢慢下山。

山上积雪甚厚,滑溜无比,他们上山之时有虚凌心托着,并不觉如何费力。如今自己下去,走不出数丈,李雪玲“哎呀”一声跌倒在地,登时往下滚去。刘大牛被她拉着,惊叫一声,爬在雪地上,一路滑下山去。这一片山坡甚为空旷,二人童心未泯,初时心中尚自害怕,待觉下滑速度极快,冷风扑面,不禁嘻嘻哈哈,全然忘却危险。不片刻,滑到竹林边缘,刘大牛远远望到,苦于无法止住身子,眼看一株竹竿立在前面,偏偏无法躲避,碰的一声,重重撞在面上,登时鼻血长流,满脸泪水。咔嚓嚓声响,竹子断裂,二人又滑下数尺,慢慢停住。李雪玲伸袖替他擦雪,急道:“你没事吧?流好多血,你怎样?”刘大牛但觉鼻子极酸,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无法说话。李雪玲又道:“很痛么?你别哭啦,我瞧着难受。”刘大牛深吸一口气,强忍酸痛,骂道:“你难受个屁?把我鼻子都快撞平啦。”他一说话,李雪玲大喜,知他无事。两人休息一会,这才慢慢度下山来。

直过晌午,二人一路往北,来到长安。刘大牛身上有几两银子,他不知物价如何,先去一个面摊吃饭。想到刘扬君,不知她被带到何处,刘大牛纵然焦急,心下也彷徨无计。那面摊老板四十余岁,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袍子,满是油腻,李雪玲眉头紧皱,欲待不吃,又觉腹中饥饿,不吃不成。刘大牛食量不小,吃下两碗热面,吐出一口浊气,拿出碎银,问道:“老板,这可够么?”二人年幼,那老板装作为难的道:“不够,还差一点。”刘大牛看他神色,见他目光闪烁,心中有底,问身旁一个老者道:“老爷爷,你说我这点银子够吃三碗面么?”那老者转身瞧着二人,骂道:“张胖子,看到小娃娃便欺负么?快找钱!”那老板嘿嘿讪笑,掏出两块碎银,又拿出几串铜钱,转身去了。刘大牛嘻嘻笑道:“我是小娃娃,可我不是傻子。”李雪玲也学他笑道:“大骗子,我们再也不来这里啦。”二人吃饱饭,问明路径,往府衙走去。刘大牛面色铁青,李雪玲不敢说话。来到府衙,门口数名官兵把守,刘大牛望门兴叹,寻思:“姐姐被带到何处,我全然不知,如今又是孩童身子,无法闯进府去,这可如何是好?”站了好久,终是无法,又想:“我要快些学好武功,那时再想法进府衙,看看姐姐到底关在何处。”心念一定,问李雪玲道:“你会写字么?”李雪玲道:“我学过几日,便是写的不好看。”刘大牛喜道:“会写便成,那管它好不好看?走,我们找个住的地方。”他知身上这点银两远不够二人开销,如今又是隆冬,再过几日怕要饿死。当下往城郊走去,想寻一处破庙,能不花钱住上数日。李雪玲不知他心思,径直往北,转过数条街,来到一个大院门前。刘大牛道:“来这干么?”李雪玲笑道:“回家啊,爷爷想必在家等我。走,和我一起进去。”刘大牛眼看大门紧闭,听她说来,她一家人想必早已身亡,此刻那会有人在?李雪玲拍门叫道:“爷爷,在家么?玲儿回来啦!快开门!”呼声过后,良久仍未有人来,她心中奇怪,转身笑道:“爷爷想是出去啦,我们先进去。”推门而入,不料门已上锁,刘大牛拉住她手道:“难道你真不知你爷爷已……已死了?”李雪玲面色一沉,道:“死啦?”刘大牛道:“恩,他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李雪玲跳起来道:“去那了?你胡说八道,爷爷最是疼我,他怎会扔下我一人?你骗我!”刘大牛道:“我们进去吧。”此处乃李雪玲家,敌人害死她一家人,自不会想到二人仍敢回她家中,取“最危险的,便是最安全的”之意。李雪玲怒道:“你骗我,我不理你啦!我自己一人进去,你别到我家来。”刘大牛怒气上冲,他娘也在今日身亡,心中正是烦闷,那有耐心解释?当下虎起了脸,说道:“我非进去不可,你若不高兴,不必跟着我。”他来到一处矮墙,左右一张,翻墙而入。刘大牛身影消失,李雪玲幕觉冷意森然,小声道:“喂,你还在么?这墙太高,我进不去呀。”不听刘大牛回答,她心中害怕,不禁抽抽噎噎的哭出声来,她低声道:“你们都欺悔我,只有爷爷疼我,你们都不喜欢我……”忽见一条绳子垂下,刘大牛爬在墙头,冷着脸道:“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李雪玲喜道:“你回来啦,原来你喜欢我。”,她面上泪水仍自流下,口气颇为欢愉,伸手抓住绳子,刘大牛暗暗苦笑,这丫头说话不分轻重。他那知李雪玲口中喜欢为何意?三四岁大的孩子,那懂什么男女之意?全是他自己想歪了。李雪玲手上力弱,绳子虽是握住,刘大牛一提,绳子从她手中滑出。如此几次,刘大牛心中暗骂,翻出墙来,托她上去,耳听咚的一声,李雪玲哎呀一声,已自哭泣。刘大牛知她不会爬墙,定是摔了下去,心下暗暗好笑,翻墙过去。李雪玲坐在地下,面上沾满雪花,刘大牛忍不住嘿嘿笑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