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章梅华两年前业已退休，可是是退而没休，还一直在团里担任艺术指导和教师，指导青年演员练功排戏。可是近一年来，随着演出市场的日渐萎缩，也没啥新戏可排，演员练功积极性也一落千丈，人心浮动，以至于没人再进排练房。练功房里难觅人踪。她也很无奈，传统戏走了下坡路，剧团是每况愈下，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她也整日里忧心如焚，可又回天无力。其实目前按说她能过上清闲日子，在县供销社工作的老伴也退休了，一儿一女都在恢复高考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外地工作了，家里就剩了老两口。住在剧团的宿舍里，两间平房围成一个小院。没戏排了，也没人练功了。但她本人并没放弃练功，她买了一把宝剑，每天清晨换上宽松的练功服，到城边的小树林里去舞剑，顺便也喊喊嗓子，她要保持生命的活力。大乐进院门时，她正在割菠菜。她在窗下开辟了两个菜畦。种了一畦菠菜，一畦豆角。豆角还没圆棵，菠菜正是鲜绿采割时。她打算割完菠菜，再栽一畦西红柿。大乐一见就打起了哈哈：“哎呦，章老师，你有闲心摆弄起菜园来了。”章梅华直起了身子，笑着迎道：“说实话我倒蛮羡慕那茅屋三椽，老枣数珠，辘轳一把，菜田数畦的田园日子，那多惬意。”大乐又补了一句：“咋的，章老师有心归隐田园吗？可惜没有世外桃源。”两人不由相对哈哈一乐。章梅华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气色和精神依然很有活力，话语还是那么清脆，这当然与她多年练功有关。她话锋一转问道：“你来一定有事吧？”大乐说：“我无事就不能登三宝殿了吗？”章梅华一甩手：“有事没事先进屋。”大乐说：“甭用了，咱就边干活边说话吧，两不误。”他抢前两步接过了章老师手里的刀子，蹲下割起菜来。章梅华蹲在一边问：“有啥话，你说。”大乐说：“我就想跟你念叨念叨咱这剧团应该咋改改路子，老这么苟延残喘着坐以待毙也不是个事啊。”章梅华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说：“是啊，我也着急，虽然我不在岗位了，但毕竟还是团里的人，团兴我兴，团损我损，骨头还是连着筋啊，可我毕竟老了，头脑跟不上形势，还是你们观念活，有创新能力，咋的，有啥新思路吗？”大乐迟顿了一下说：“今个在大集上看了一场霹雳舞加流行歌曲，倒是挺招人眼球的，所以我也动了心思。”章梅华淡淡一笑：“总不能咱这梆子剧团也改成跳霹雳舞唱流行曲的歌舞团吧？”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和疑惑。大乐摇摇头：“我倒没敢那么想，不过从这一点倒摸准了人们的脉搏。如今的人都追逐新奇，咱们的传统戏多少年来，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戏，老一套，人们都看的耳熟能详掉胃口了，所以都想换换口味，剧团也得顺应潮流，适应观众的需求才有生存的空间。”章梅华不由眼睛一亮，首先冲大乐竖起了大拇指：“唉呀！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变得成熟深沉了许多。”大乐憨憨地乐了乐说：“老师，你就别夸我了，咱还是说正题吧。”章梅华沉思片刻有些沉重地说：“嗯，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可传统戏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几百年来就这么薪火相传地流传下来，到咱们手里把老祖宗留下的玩意改个面目全非那还叫传统戏码？再说也不是咱们这些唱戏的力所能及的。”大乐连忙辩解道：“不是，章老师，我是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咱且不动他。咱们可以创新啊，编新戏，大刀阔斧地改革那些程式化的东西。表现形式生动活泼些，多点生活化元素。主要面向农村，兼顾一下城里的市场，我想一定会打开局面，农村还是讲究百乐戏为先嘛。”大乐似乎是胸有成竹一样。章梅华又是沉吟一会才点点头：“这倒是条路子，可编新戏是笔杆子的事，咱们哪有这般能力？可以把这个想法反映给团领导和文化局，要他们出面去抓才行，演员的角色就是演戏。”大乐乐了：“我就是想拽着你一块向团领导和文化局反映，你是老字辈说话比我有分量。”章梅华也乐了：“你鬼心眼还不少，还得拉个垫背的，那好，为了咱们团的振兴我给你当这个垫背的。”
可是当他俩向团长反映这个建议时，团长皱着眉头嘬着牙花子说：“想法倒是可以理解，可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编新戏可不是俩嘴唇一碰三天两早晨就能出来的。即使编出新戏也不像蒸馒头揭锅就能吃，排新戏就得投资，服装道具，灯光布景那样离得了钱？问题是咱们眼下马上就断粮，拿啥往里投。咱总不能勒着裤带等新戏吧？等有了新戏人也晾成干了。眼下的燃眉之急是快找饭辙。。”大乐和章梅华一听团长踢了皮球，转念一想也是，眼下磨扇都压着手了，那容张着嘴等啊，最要紧的是得尽快动起来。大乐又沉吟了半晌，终于鼓着勇气把心里考虑了多少次的主意说了出来：“我还有一个想法.。”团长说：“你尽管讲。”大乐稍微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看以前农村生产队都是大锅饭，生产咋也上不去，如今一搞包产到户，积极性都出来了。我想咱们是不是也来个化整为另啊。比如说化成小分队，老话说船小好调头吗。轻车好走路吗。”谁知没等他说完，团长就一挥手截住了他，口气中满带出几分揶揄：“简直是歪点子，不等于把剧团大卸了八块，亏你想得出。”大乐赶紧解释：“不是，团长你别误会，我并没说要拆散咱们团，只是说化成小分队。这样就灵活了。表演上也采取灵活的方式。拿掉整本大套的全本戏，筛选一批精彩的折子。还可以加进歌曲音乐，通俗歌，经典民歌，小品齐上。充分挖掘大伙的潜力，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我想准能火起来。”团长眨巴眨巴眼又冷冷一笑，口气依旧是揶揄的：“可笑，那不成了杂八凑，剧团变成耍杂耍的杂耍团了吗？咋说剧团也就等于散了架子？”大乐察言观色听出了团长的话外之音，也揣度出了他的心思：如此一来，那我这个团长往哪里摆？他是担心自己的团长宝座不保。于是和章梅华交换了一下眼神，语气急切地分辨道：“哎呀！团长，眼下咱不是急着找米下锅吗，生存是第一位的，就别顾忌那些了。再者我的意思是，分灶不分家，家有千口，主事的还是你团长一人啊，谁也取代不了团长啊。”听这话，团长似乎解除了疑虑，眉头才舒展开来，终于点了头：“既然如此，不妨可以尝试尝试，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可以把这事向局里反映请示一下看看他们的态度，然后团里再开会研究一下，尽快拿出个具体方案。”大乐又进逼一步：“团长，现在可不是磨叽的时候，要的是当机立断，大伙可都张着嘴等饭吃呢。”章梅华也帮腔：“大乐说的对，眼下是火要上房了，可不能再拖拖拉拉。”团长又蹙起了眉头：“那也不能立地生金说分就分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尽快研究出一个具体方案。人员，乐器，服装道具布景如何搭配，这都是问题，都要有具体合理安排，光凭想当然哪儿行？”大乐和章梅华虽受了抢白但不得不约而同地点着头：“是，是，也许是我俩太急切了。”团长反问道：“你当我不着急，我比你们还急呢。”然后又面向大乐：“你既然是始作俑者，具体出谋划策还得靠你。”大乐故作谦虚说：“我不过是提个建议，主要还靠领导决策，集体智慧哦。”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策划筹备，五十多人的剧团终于一分为三，划成了仨小分队。服装道具乐器布景也根据各自的需要分了三份。各队策划自己的演出剧目和节目。几个团领导也分头成各队的带队。大乐所在的是第一队，一个副团长带队，大乐被委以副领队兼艺术策划总监。一共十八个人，演员行当倒也生旦净丑齐全，乐队挖掘潜力也配备齐全。大乐不枉做艺术策划，煞费心思精心编排出一张能演出五场的节目表。挑选了将近二十出，如游龟山，劈山救母，辕门斩子，调寇，挡马，三岔口等一直受欢迎的传统折子。外加现代戏沙家浜里的智斗，智取威虎山里的深山问苦，红灯记选段等现代戏折子。折子戏为主，其间还穿插歌曲演唱。他就为自己量体裁衣，精选了几首抒情的男声歌曲。如再过二十年朋友们来相会，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等。被他演唱的是声情并茂。他们夫妻同队，本是演刀马旦的妻子，也有一条不错的嗓子反串唱起了歌。夫妻俩夫唱妇随演绎了一曲经典的九九哪个艳阳天。一出小放牛，一折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可称得上是珠联璧合刚柔相济。总会赢得如潮的掌声。有意思的是还给原来的丑角准备了俩相声段子，又给演出增色不少。
头一次下乡演出点就在城关乡，连演五场。场场都是观者如潮。观众们如同品尝了一盘什锦拼盘，那么可口飨人。小分队算是一炮打红。接下来演出合同接踵而来，巡演到官道庄乡那天，杜茂偕同凤莲兴致勃勃地而去，却气鼓鼓地而回。第二天大乐两口子回家探望时问他们看戏没有，杜茂兜头就给了一句：“不看还好，看了倒叫人闹心，我看你们咋弄了一锅大杂烩啊，炖肉里头掺杂碎好肉也给糟蹋了。”大乐眨巴着眼睛问：“大杂烩不好吗？啥味都有，想吃啥有啥，这才适合众人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