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表忠
作者:匪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85

() 我对语言并不惧怕。平时在章莪山,我们用的上古神语,南桑国信封毕方鸟,所用语言也很接近于上古神语。炤国以“炤”为名,想来是自诩轩辕龙后族,语言文字不同并不稀奇,反正我学得很快。

有点稀奇的是,马车外面的四大魔头不知何时纷纷顺眼起来。两个死气沉沉的赶马人,如今换了两张泯然大众的木头脸,鬼车人模人样戴上斗笠;而兀屠罩住下巴那块看上去又重又硬的金属面甲解开了,我看着也觉得轻松不少。

其中一名马夫和个打扮很富态的中年人叽叽咕咕后,我们被领上。

兀屠推门关门,第一个离队。接着鬼车,接着赶马人,接着又一个赶马人,接着是我。

我站在门口没有关门,偏着头看青鸳在哪间房。

再后面已到走廊尽头,剩下最后一间房,两个人。

于是青鸳在最后一间房门与我这间房门的中中间间刹住脚步。

她往后挪着步子,猛地转身,甩腿朝我这儿冲来,慌乱嚷着:“我跟槿儿一间房!”

我被她连推带拉拽进房子,“嘭”,房门关闭,她七脚八手上好闩,这才背抵房门面如死灰,呢喃道:

“该死,我怎么忘了……”

“怎么了?”我好奇询问。

她秀脸苍白,咬牙切齿:“他不杀我,按协约,我就是他的妃子。”

若她脸色再好些,我或许会得意洋洋嘲讽她:“你看,我说他是想跟你交/配,你还不信。”

但显然此时此刻并不适合这样轻松愉悦的话题,我只好生生压下,学她做百愁莫展状,实则完全无法理解她到底惧怕些什么。

青鸳十分苦恼,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动也不说话,没精打采,我则继续趴在窗台看街上人来人往许多稀罕。

约摸一盏茶时间,有人叩门。

青鸳如惊弓之鸟,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唇青色白,我被她样子吓着,停住原本往房门迈去的步子,进退两难中。

静默须臾,门外高大的影子缓缓离开,我俩还没放下心跳,叩门声再度响起,小二用着十分蹩脚的南桑语欢快振奋道:

“两位姑娘,给你们送茶点呢!”

青鸳虚脱似地靠上椅背,我以眼神与她确认后,才走到门前下了门闩。

小二估计其他的话也不太能说,只是笑容让人觉得很舒心,手脚麻利端了厚厚一叠东西搁在桌上。

最上面是个托盘,里面有些茶水和果腹的点心。

托盘下还是托盘,放着两件崭新的衣裳,很适合如今的气候。

我的衣服都是用树叶花朵变化而来的,这送来的民间女童小红袄款式很朴实简陋,胜在稀罕。我立刻拿起比划身形。

小二收拾妥贴,没有急着离开,反走到我面前,殷切地微笑。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用手指了指门外,我不是很确定,抬抬步子,他如捣蒜泥点头。

我于是对青鸳道:“我出去一下,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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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就在走廊尽头看见玠梧。

他身体状况似乎很差,穿得比常人都厚,肤色透白,眉间朱砂便格外醒目,宛若雪地上一点残梅,妖糜亦脱尘。

他并不拐弯抹角,径直道:“过会儿小二还会送煎好的药汁姜汤来,你看着她喝下。晚上若饿了,记得叫人送餐进来。”

魔尊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我疑惑道:“我觉得你也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魔尊也会生病吗?”

脊柱骤凉,我急忙回头,见背上贴了魁梧的兀屠,我几乎只到他腰间。

这厮血眸睥睨,杀气森森,不由分说提起我扔进玠梧房间,摔得我头晕目眩。爬起来环视,那个戴着鬼脸面具的鬼车也跟着玠梧走了进来,在最后关上房门,又起了层凡人根本闯不进来的结界。

玠梧微微蹙眉,支颐斜倚木榻。

兀屠最先开口,对玠梧垂首道:“尊主,不若此刻先收了这女娃身上的剑气,以免夜长梦多。”

我虽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自己危在旦夕,在兀屠和鬼车刻意不加掩饰的肆天魔气威压下,不禁微微颤抖。

鬼车略微沉吟,抱拳曲身,涩哑粗窒的嗓音慢吞吞道:“尊主可是另有打算?”

玠梧淡声冲鬼车道:“你有何顾虑,直言不妨。”

“属下以为兀屠君所言不无道理。”

我感觉那鬼魅可怖的面具后有阴冷目光掠过,碜得我浑身发寒,又听他道:

“其一,尊主元神虚弱,理应尽早收回剑气;其二,此物已有灵性,留在世上终究祸害,尊主莫非忘记上古时代因何缘故夺下天机镜?收回剑气,她元神损耗,必然化回原形,无识无觉的器物捏在尊主手上,总比灵物更容易掌控。”

玠梧一边轻咳,一边安静聆听。

听完鬼车具的建议后,他略微沉默,身子前倾,冲我淡声道:“她很着紧你,孤本意放你一条生路,但却十分意外,竟是天机镜碎片得了孤的剑气。如此,孤很难留你在此世上。”

我已然面如死灰,尝试动用穿越力量逃跑,却发现周身无力。

其时我并不知道,虽然上古时代敦玄天女号称天下第一结界术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魔龙帝炤毕竟是她导师,结界术亦不容小觑。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荡,如涟漪散开,兀屠和鬼车都有些惊异转首,玠梧无奈揉揉太阳穴,叹道:“这丫头真不是省油的灯,竟能被她察觉出异样。”

言罢他从塌上立起,骨节分明长指在空中勾勒出淡淡弧形,仿若人形的黑烟流动飘荡。他的手指又一一从黑烟人形左手经、右手经、上印堂下气海四穴划过,血金色的“卐”形骤现,光芒刺目。

他探手冲那飘渺黑烟咽喉处轻轻一捏,我立刻感觉脖子被人掐住,元神受制,气息无法畅通。

青鸳的出现提醒了我。

兀屠会毫不留情地杀我,鬼车也会,唯笃定玠梧不会。

他若想杀我,根本无需叮嘱我看着青鸳喝药。

他冷声,浑然天成的王者口吻:“孤不伤你,只引你体内轩辕剑气封住你天机镜本能,此后你若强行动用穿越力量,剑气反噬,魂飞魄散。”

身子悬空,我像个吊死鬼冲着他艰难地点头。

他没有松开,继续道:“槿儿,孤对待叛徒向来心狠手辣,到时即便青鸳亦保不得你。”

他说这句话,就是逼我表态。我若继续点头,就是承认自己将效忠于他,若不点头,他大可现在就收回原本属于他的剑气。

我面若猪肝,五指蜷曲如弓,痛苦地再次点头。

他手轻轻一松,我跌匍地上。

兀屠上前,似有话要说,被玠梧挥袖阻止,淡声道:“这副残破之躯不见得能承受控制更多剑气,留她在孤身边,慢慢汲取她体内剑华,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空中激荡起更大的起伏,玠梧低叹一声,迅速撤了结界,对我道:“你出去看看。”

我挣扎着爬起,推门而出,发现我们已经转移到兀屠的房间中,远处走廊尽头,什么东西刚砸破玠梧房间大门冲了进去。

“青鸳!”

我出声喊住走廊上推倒花盘操起花架一脸视死如归要冲进房间博命的女人。

“槿儿?!”她扭过头来,手里还拽着花架,跌跌撞撞冲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你没事!”

我摇头。

青鸳冲背后吹了声口哨,一头白光巨兽“噌”声冲了过来,震得整个道都在剧烈晃动。

唉,我怎么把这头忠心护主的龙兽给忘了……

听到响动,玠梧匆匆从房间里走出,喝斥道:“胡闹!”

趁他说话的当儿,鬼车已经施法封印结界,受惊前来打探的人群看不出丝毫奇怪处。

玠梧一手环住青鸳腰肢,不由分说把她抱进房里。青鸳自然不肯乖乖就范,拼命挣扎,捶打踢咬,还不忘下令:“狴犴,咬他!”

嫉恶如仇,专吃恶人魂魄的狴犴居然临阵叛节,摇摇尾巴跟在天下至恶身边,还一脸谄媚。莫非连刚正如斯亦知趋炎附势!

莫说我傻眼,青鸳也懵了,愤然怒视狴犴,没空理睬玠梧。

“呵。”玠梧居然笑出声来,清眸流盼,颜炜含荣,美得已经让人不知如何形容。

在场的人除我和青鸳外,似司空见惯,东张西望玩渐隐。

我和青鸳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眼神交流:

他好看是好看,就是笑点真低。

关上房门,玠梧把青鸳放地上。她一落地立刻冲到狴犴跟前踹了两脚,怒道:“咬他!”

狴犴委屈地围着她转,不反对也不合作。

这时我已经想差不多通透。龙生九子,狴犴是其中一只。可眼前这位虽然堕落为魔,毕竟是众龙之始,天地间第一头神龙,狴犴看见他跪都来不及,哪里敢咬?说到狴犴,夭舍曾说它是敦玄坐骑……帝炤、敦玄……玠梧、青鸳……我想我真正明白了。

我不禁偷偷睨了眼玠梧,他一直含笑盯着青鸳和狴犴闹脾气,完全不曾在意我的偷窥行为。

眼瞅着青鸳真有些发恼,似乎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眼睛湿湿地敌视狴犴,玠梧终于忍不住开口:“好了,听她的,过来咬。”

青鸳立即抬眼瞪着他。狴犴原地盘旋两转,果真慢吞吞踱到玠梧跟前,张开血盆大口冲他手上咬了一口。

咬完后它可怜巴巴回头观察青鸳,见青鸳还在瞪,只得又补咬一口。

这一口咬完后,它无论如何不动了,甚至干脆缩到玠梧背后不肯出来。

玠梧被咬完不痛不痒的样子,莫说青鸳磨牙切齿,连我都觉得有些讨打。

她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摔门而去。

狴犴立刻从玠梧身后探出脑袋,磨蹭两下就要跟着窜出去,却听玠梧道:“此乃人间。”

狴犴得令,立刻摇身一变化成头吊睛白额大虎,屁颠屁颠追着青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