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负人人自负
作者:沉闇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81

() 第九十八章春不负人人自负

嘉树轻轻眯起眼睛,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意,“你为何要救他?”见谢鹔鹴张了张口,他又突然打断,“不要跟我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鬼话,我一早就跟你说过,做不做皇帝无所谓,但若因此死一些没有必要死去的人,我就算死后永堕地狱,都没有办法去赎这一身的罪孽。”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意和急切,他顿了顿,又续道,“眼下林谖对齐地用兵已成定局,她身边已无可用之人,夏语冰便是那唯一的伐齐大将军,只要他一死,南庭防守便一片溃败,根本不足为虑。你眼下将他放走,又留了多大的祸害。”

“因为他现在还不能死。”谢鹔鹴轻轻扬起头,白玉般的下巴在夜风当中透露出一个姣好的弧度,“我要用他来成就你的万世威名,帮你镇服四方,他是唯一的人选,要死也不是现在。”她的声音也冷,冷得仿佛金石相击,不带半点暖意。听了她的话,嘉树脸上的神色非但没有轻松半分,眉头反而皱得更紧,“那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还要死多少人?”

“你不想死人?”谢鹔鹴冷笑一声,语气言辞却是从来没有的尖锐,“你不想死人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要装疯卖傻,糊涂度日?你不想死人,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进帝都,取了林谖的性命,一剑杀了她,替你母妃报了仇,那岂不是更加干净?”嘉树好看的眼睛当中升起两簇火焰,只听他沉声道,“是,我是可以一剑杀进皇宫,取了林谖性命,也好过在这里如履薄冰,小心算计。但是杀她之后呢?”嘉树偏过头不再看她,声音也渐渐平缓下来,“林谖在的时候,起码南庭还有一个主人,就算这个主人再不像话,再名不正言不顺,她始终也是在那个位子上坐着。一旦林谖死了,一直被她镇着的各方门阀势必会乘势而起,将来的形势恐怕比现在更乱。而我费尽心机,将手底下的势力一点一点渗透进义军中,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将这整个朝廷彻底地改头换面,”他看向谢鹔鹴,漂亮的眸子当中满是失望和痛心,“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会帮我,没想到,你非但没有,做事反而处处与我敌对......”

“知道,我当然知道。”谢鹔鹴一声轻嗤,将他的话打断,“你不想有人死嘛。可是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现在政局动荡,许多有识之士宁愿自我放逐,隐姓埋名,也不愿意入朝为官,而你一个傻了二十多年又无才名的王爷,拿什么去让那些人为你效力?现在有一个现成的跳板,为何不用?我没有让你不杀夏语冰,夏语冰要死,也应该死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在战场上被你杀死,而不是让你在这样的地方将他暗杀掉,这样的杀法,对你将来没有丝毫帮助。何况眼下是你最需要外力帮助的时候,你千辛万苦将自己手中的齐军改成义军,不就是为了能够让别人冲着你义军的名声前去?一旦如今的夏大将军被你所杀,你的声势必定会更上一层,届时,还愁没有人来投奔你吗?”

她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嘉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怒火瞬间又被她点燃,“你说了半天,还是要让我发动战争,还是要让我同他在战场上相见......”谢鹔鹴微微苦笑,“你怎么这么幼稚,既然是战争,就一定要有人死,你想要报仇,想要夺位,想要为你母亲平反,甚至想要从今往后不再那样如履薄冰地生活下去,这些必须的。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成大事者手上没有鲜血,哪个不是一路踏着白骨上来,你不是最先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的仁慈,在天下大事之前,根本就一文不值。”

“天下?那你说,何为天下?”嘉树眸中满是伤痛,“我自然知道要死人,但是有些不必要的伤亡我们为什么还要增加?就是为了不久以后能够名震天下?我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只是一个在战场上能征服他人的虚名?”嘉树轻轻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时,映着月光的双眸中竟出现了点点盈光,他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在轻声吟唱一首哀歌,说不出的动人,却也是不出的伤感,“我竟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你眼中,人命低贱,如同蝼蚁。”

谢鹔鹴身子猛地一震,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嘉树,月光之下,介于男子和少年之间的那人眸光清澈动人,一如初见,只是,她在里面,再也找不到曾经打动她心底的明朗和爱惜。“哈。”谢鹔鹴轻笑出声,点了点头,“是,我心地本就歹毒,实话告诉你,那些人的性命在我眼中,连蝼蚁都算不上。你如今知道了,是不是很庆幸?庆幸没有娶我。所以啊,现在什么都还来得及。”她语毕,手腕一翻,一道青光划破夜空,直直地向着嘉树脸颊飞去,他袍袖一动,手指已经夹住了那枚物事,等他看清楚那是什么,脸却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你......”

谢鹔鹴昂首一笑,眉宇间依稀见得当年冠绝天下的风姿,却比之前多了一份凄绝艳丽,“连城蒲柳之姿,恐污王爷贵眼,现下更因意见不合而触怒王爷,未免将来两看生厌,还请王爷早早收回信物,另觅良人。”声音冷脆,恍若金石相击,听到嘉树耳中却犹若雷击,他捂住胸口,强忍胸中上下翻腾之意,脸上也有了难得的怒气,“好,好,你好。”他深深看了一眼谢鹔鹴,握住绀鸾的那只手因为太用力而白得有些不正常,而另外的那只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握紧,如此反复数次。终于,他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淡然一笑,却又是说不尽的哀伤,“那好,姑娘心意,嘉树心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宽大的袍袖被夜风吹起,白色的衣袖鼓胀起来,仿佛扬起的风帆,只是那只船,终究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