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头家从外面看很破败，屋子里面也好不到哪去。

已经是九五年，他家里还只有一台十九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电视剧，可惜男女演员的脸上都是雪花点，就好像长了满脸的白麻子，让人看了难受。

就这么一台破电视，大概是老金头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那些家具又破又旧，估计拿去当柴火都嫌火不够旺。

老金头虽然穷，可脾气却很倔，周文武和林风好说歹说，这才进了屋。眼看炕上堆的乱七八糟，只能斜着身子坐上半个屁股。

“本来给你带了两瓶酒一条烟和一些酱肉香肠。就剩一瓶酒一条烟了。”周文武把东西递过去。

老金头却没接，只是自顾自的抓过一个小铁盆，里面装着烟叶，又用黄了吧唧的低劣烟纸卷了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烟味很呛人，估计是两三块钱一斤的那种最抵挡的烟叶，很快屋子里就都是烟雾，林风忍不住轻咳起来。

连抽了两颗烟，老金头终于开口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说看。”

林风冲周文武使个眼色，他喜欢低调一点，这种口沫横飞说服人的事情，还是让小姨夫来做吧。

周文武开始说起开铁板烧店的事情，他的确有点忽悠人的本事，林风听他说的天花乱坠前景广阔，不禁想小姨夫没去跟赵本山合演《卖拐》真是太可惜了。

老金头听周文武滔滔不绝的说了二十分钟，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估计正在考虑着。

其实林风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就是个辣酱吗，都穷成这样了，有钱送上门来，竟然还不肯卖，有时候岁数大的人的想法就是古怪，怎么都让人捉摸不透。

等周文武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老金头又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林风终于忍耐不住的问：“金大爷，是不是我们的条件不够好？不然你看怎么才能合作？”

老金头瞄了林风一眼，又吧嗒了一口烟，这才说：“这辣酱的配方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随便卖给别人啊。”

“靠……”林风心里暗骂，又不是什么全聚德或者可口可乐的配方，还真当成宝贝了？

“这样吧，金大爷，我跟你透个实底。我们开店用你家的酱料，现在有两种合作的方式，一是五千块钱买断你的酱料，二是给你算一成的干股，咱们合伙干。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只能再去找别人了。”林风说。

他在商场也沉浮过几年，虽然遇到的客户和老金头不是一路人，但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一点的。老金头要是不想卖，也不会把他们带到屋子里来，只怕早抡起铁锹把他们赶走了。

可老金头大概真的是不舍得卖掉祖上传下来的辣酱配方，家里又穷，实在是犹豫不决，这种时候就得把他逼到份上，否则他只怕要墨迹上几天。

五千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其实林风也只是信口胡扯，他根本拿不出五千块，只能指望周文武。

至于干股这个选择是林风临时起意，虽然赚的要少些，可能保证辣酱的质量，又不用出钱买配方，还不怕配方外泄给第二家，也算有利有弊。

老金头犹豫半天，终于说：“配方我不卖……”

林风心一凉，心说老头子不是这么顽固吧。

却听老金头继续道：“我想入干股，但是我要跟你们签合同。”

“什么合同？”林风一怔，他和周文武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想，这老头别看家里破败，可还挺有心眼，知道要签合同，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等老金头再一详说，林风就乐了，才知道高估了老头的能耐。

老金头其实没别的意思，他估量来估量去，也想卖掉辣酱的配方换点钱，可又不想把配方交出去，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他的意思是他不卖配方，但是以配方入股一起干，再签订一个合同。

所谓的合同就是指林风要每个月给他一个最低的保底分红，无论铁板烧店赚多少钱，每个月最少要给他五百元，而调制辣酱的活，他一手包办。

林风知道老金头对这个买卖没信心，但是他有信心，更知道一旦成功，这家铁板烧店将是个日进斗金的下金蛋母鸡。

老金头只要五百元一个月，这已经是林风想象不出来的低价，这份合同签下来一点问题都没，而且看情形，只要他略动一点脑筋，还能往下砍价。

犹豫一下，林风还是没开口，他觉得这个条件非常合算，已经可以达成一致了。

倒是周文武是个典型的生意人，懂得做生意讲价里的手段，他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这样做我们就冒很大的风险啊。”

老金头显得很失望，哦了一声又吧嗒起来，林风估计他很快就会改变主意，说不定每个月三百也行。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周文武答应的爽快，谁知道老金头会不会坐地还钱呢。

这就好像去买东西，老板要价二百元，顾客还价到一百五。

若老板欲擒故纵，先诉诉苦再“咬牙狠心跺脚跳楼”的同意卖一百五，顾客或许就出手买了。可若老板不懂得生意经，爽快的答应下来，顾客反倒会觉得自己报价高了，八成还要再还价。

好在周文武不是地主老财周扒皮的后人，他话锋一转说：“如果你同意把辣酱的配方以半成的股份入股，我就作主每个月给你最少分红五百，上不封顶，怎么样？”

老金头琢磨了一下，狠狠的把嘴上的烟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说：“中！”

和老金头约定之后，周文武立刻取出两张纸来，刷刷的写下合同，还特地注明，如果违约要赔偿对方五十万元人民币。

老金头看着那一连串的零，不禁咂舌说：“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周文武嘿嘿一笑，很“憨厚”的说：“就是立这么个字据说法，显得咱们有诚心。”

老金头看不到更远的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林风能看到，而周文武有一颗敏锐的心，他能从林风的描述当中去猜想未来是什么样子，还会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去把那个未来构建的更具体。

正因如此，面对这份合约，三个人的想法才不尽相同。老金头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就等于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卖给周文武和林风了。

就这样，周文武和林风一分钱都没花，把铁板烧店最重要的酱料给搞定了。至于几年之后老金头捶胸顿足悔青肠子想单干却因为那五十万的赔偿金而懊恼，那就都是后话了。

搞定了老金头之后，下一步很简单，找营地场所、雇佣人手，申请执照，装修开业。而这一系列的事情有个最基本的条件：钱。

游戏餐厅的改造几乎花光了周文武的积蓄，还欠林风家两万块，虽然最近赚了点钱，可要开饭馆，那是远远不够的。

林风一共有一百来块的零花钱，只够买几个板凳。

周文武和林风坐在出租车上，有点兴奋的说：“现在该跟你爸借钱了吧。”

林风却摇摇头：“不跟他借。他要知道我不正经上学跟你搞这个，不得打断我的腿啊。”

“那从哪弄钱？”周文武愣了，他一直以为林风是打算从家里借钱的。

“从你那。”林风很不以为意的说。

“我这没钱啊……”周文武为难起来，他现在流动的资金也就一万块。

“你不是有房子吗，抵押了。”林风说。

这在未来的几年里，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可在九五年的穆河，这个边陲小县城里，抵押房子去做生意的人还不多见。如果再倒退几年，这样的人在县民们的口中就是败家的二流子，得不到什么好评价。

小城市的观念总是进步的很慢，甚至十几二十年都如同一潭死水，不起半点的波澜。偏偏也是这样的环境，才让林风更显得前瞻。

周文武被林风大胆的提法惊呆了，他倒是知道抵押房子能够贷款，听说银行有钱却贷不出去，行长每天愁容满面的到处求人去贷款。这在十几年简直不可思议，却是那个时代小县城的真实写照。

大家都浑浑噩噩，丝毫不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身边。

“你回家跟我小姨商量一下吧，不要自作主张，免得她挠你。”林风了解周文武，他虽然脑子灵活，可抵押房子是大事，不能随便就决定。

周文武嗯了一声，心中考虑着林风的提议。游戏餐厅的事情让他很信服林风的话，而铁板烧这个点子他也认为一定会赚钱。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否要搏一把。

林风很清楚小姨和小姨夫的性格，小姨一贯是小事做主，大事抓瞎。小姨夫虽然给人怕老婆的感觉，可在大事上看的很透彻。真碰上什么大事，小姨别看如同个母老虎一样很厉害，实际上还是要听小姨夫的。

他猜想这一天的晚上，他们夫妻一定整夜没睡。抵押掉房子，对于这个年代这座县城的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林风正迷迷糊糊的洗漱，准备去上学，接到了周文武的传呼。

很简单的一行字，看的林风笑起来。

“我下午去办理贷款，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