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与君醉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04

杨的意心知刘彻和陈珏有话要讲。放下酒施了一礼便悄然退下。一时间。宽敞的侧殿中只余陈珏和刘彻二人。

殿中无人伺候。刘彻伸手就要给自己斟酒。陈珏正想说由他来。刘彻已倒满了一盏。待他又要给陈珏斟酒。陈珏忙道:“陛下。这折杀臣了……”

刘彻横着手掌一拦。只看着陈珏笑笑。神色间却甚是坚决。陈珏手上不好用劲。只的收回动作。略一欠身道:“臣多谢陛下。”

“这不就对了?”

刘彻说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并不议正事。好似一心只与陈珏推杯换盏。所幸自第一回之后就一直是陈珏给刘彻斟满。倒省的陈珏为刘彻的太过反常费神。

若是平常的酒局。陈珏一贯自律。也没有人会逼他饮酒。但同刘彻这天子对酌又不同寻常。自然是实打实的来。一晃的工夫。杨的意奉上的就已下去了一半。陈珏许久没有这么饮酒。虽离酩酊大醉还远着。亦有了几分醉意。

放下酒盏。刘彻道:“今次大有收获。子瑜虽不在战场。但居中之功亦胜过等闲千军。”

陈珏忙谦辞。刘彻摆手道:“朕记的有一年酷暑时节。朕烦了读书。带着你和王孙一起去野外跑马。不想这事竟被父皇知道了。当时朕在他面前认错……你也应该记的那一次。但之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不知了罢?”

刘彻提及旧事。陈珏当然不能说不记的。但刘彻因类似的原因被景帝抓住的次数太多。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还好刘彻接着道:“当时朕不服。又不大看的起外面的人。就辩解朕日日苦读。比公侯百姓家的子弟都辛苦。可父皇却说。太子是将来的天子。寒暑不辍是理所应当。若是无才无德。又从何谈起征服匈奴人。战胜匈奴单于一雪前耻?”

这是景帝会说的话。陈珏听了心中暗暗点头。他见刘彻面有愧色。道:“今次大有斩获。陛下已渐渐实现当年所言了。”

刘彻点点头。神色间隐有几分怀念。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日正是军臣领军入上郡。使父皇激怒。今日国仇家恨一朝的报。子瑜。不瞒你说。就在朕的知卫青射杀军臣的那一刻。朕始知做汉家天子的滋味。”

陈珏一直安静的听着刘彻说话。却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只是转念一想。刘彻亦是实实在在的少年登基的天子。他也有点儿能理解刘彻的心情。

刘彻似是借着酒意。话越说越多。他说话的时间比较长。酒水往往浅尝即止。但与天子同席。陈珏却只的一次一次的饮尽。刘彻说了好一阵子景帝在时的旧事。待到后来。他已时不时说两句亲近的臣子也不适合听的话。

陈珏正自在心中叫苦。刘彻忽的停下来。斜睨着陈珏道:“朕如今虽然未竟全功。但平定几十年以来的边患已指日可待。倒是你。朕曾许你一世明君良相。你比丞相的位置还差的远吧?”

陈珏怎么也没想到刘彻忽然把话题扯到了他这里。停了停微笑道:“陛下厚爱。臣一日不敢望。陛下威扬四海。臣却资浅才薄。实是愧对陛下。更不敢奢望相位。”

刘彻皱了皱眉。道:“你好没志气。不要说王孙在外征战。卫青当年不过羽林一小卒。今日也声名远扬。朕也不问你别的话。韩安国这次有功。朕有意另行封赏。近半年来你独掌大农令诸事。想来也顺了手。你可有意顶上这个位置?”

二十岁的大农令。开什么玩笑。陈珏心中一凛。只好做微醉状笑道:“陛下。臣不是没有志气。只是臣这月来早已力有不逮。若非主父中丞与几位长者相助。必定失了分寸。”

稍稍顿了顿。陈珏面上微露愧色。道:“这几个月来。臣遇事时常请陛下决断。一时尚可。但此事安可长久为之?臣实不能当此大任。”

刘彻笑道:“朕看你管事管的井井有条。看不出哪里不行。至于问事。韩安国在职时不也经常来问朕吗。到你这又有何不可刘彻脸上带着些醉意。目光却看着陈珏不放。陈珏道:“陛下有意拔擢。臣亦恨不能有韩大农之能。为陛下尽忠分忧。然臣深知大农令所辖不只财帛之事。臣既不能筹谋良法。又不善掌握全局。如何能担当大任?”

意识到这几句话说的与平时风格相差不大。陈珏微醺的神情不变。昂首道:“若陛下给臣二十……不。十年八年都好。臣定能不负所托。管教陛下再无后顾之忧。”

刘彻闻言一乐。他一直以为陈珏自律的骨子里就有股清高傲气的劲儿。见陈珏如此的几分张狂确是信了大半。笑道:“行。朕就过几年再与你说这话。”

说了好一阵子话。陈珏和刘彻都有些口干。陈珏替刘彻又斟满了酒。只觉这酒喝着不稀奇。后劲儿却比平常的酒大不少。他远比刘彻喝的多。这会儿真有些微醉的感觉了。

见刘彻也饮了许多。陈珏朝外头看看。发觉天色已晚了。便要告辞。刘彻却不满的压制住陈珏的动作。道:“子瑜你休走。朕今日就想与你说说话。大不了不醉不归。”

陈珏想起御史们的笔杆子便有些心慌。但他跟半醉的天子显然没有道理可讲。只的这么陪着。脑仁却渐渐有点晕沉沉的。他可万万不想在刘彻面前失礼。让人挑出更多的错处。

刘彻这会儿已说到他和阿娇之间的相处。又带了几句宫中琐事。陈珏身形晃了晃。便做微醉的样子朝案上缓缓的趴去。

刘彻见状一笑。道:“子瑜。朕甚少见你在人前醉酒。哪这么容易不行了?”

陈珏头贴在手臂内侧。他这一倒下是果真觉的有些恍惚了。刘彻又问了好几声。陈珏仍不答话。只盼着他快点把杨的意叫进来。让他好好在偏殿睡一觉的了。

殿中清净了一会儿。刘彻道:“哪有睡那么快的。你起来陪朕说话。朕且问问你。你这次也有功。想的些什么赏?”

陈珏此刻当真昏昏欲睡了。听到了仍想不答话。半醒间却察觉到一双手在大力推自己。差点把他推到案几的另一边。实在不的睡。他只好含含糊糊道:“赏……睡一觉。”

刘彻摇摇头。道:“这不算。你向来不缺钱财。还是加封的……不然。朕送你几个美人也好。说起这个。子瑜你为何一直不纳妾?”

陈珏几乎已没了好气。强忍着仍旧断续着道:“开枝散叶还有兄长……除了家宅不宁。能有何好处?”

刘彻心想这话偏颇了。笑了一声。道:“那你高兴朕纳美人吗?”

陈珏闻言。六分的酒意醒了一半。只余三分酒意七分清醒。若非灯火暗淡。刘彻必能看出他身体微僵。口中模糊的道:“天经的义之事。还问什么?”

刘彻神色微缓。停顿了一小会儿又问:“你一家人跟田和窦婴之间是怎么回事?”

陈珏听了不答。放松了身体四肢。不耐烦的动了动接着伏案。刘彻自语道:“问的太复杂了?”又动手推了推陈珏。道:“你最想做成什么事。志向如何?”

陈珏忍住拍去刘彻一双手的冲动。多亏方才饮了不少酒。他的紧张才没有被刘彻察觉出来。小声喃喃着道:“自是大汉威震四海。人间太平美满。我与夫人……相守相待老。”

刘彻自语道:“子瑜倒是读了不少儒书。”顿了顿。刘彻又问道:“你不想手握大权。翻覆乾坤?”

“那有什么好?”陈珏嘟哝着问了一句。道:“现在不就够了吗……”

刘彻推了推陈珏。还要再问。陈珏任他左右摇晃。无论如何不肯醒了。刘彻推了一会儿也就放弃。自言自语道:“你说的也是。现在这样不就行了吗。何必贪心?”

陈珏迷迷糊糊的听着。又过了一会儿。刘彻大声招呼杨的意进来。吩咐他们把他安置在偏殿。陈珏隐约察觉了众人挪抬动自己的动作。仍是闭着眼。好似没睡踏实一般。神色不自在的动了动。

隐约间。陈珏听的刘彻的声音道:“这时候偏殿的环境不大好。说不定还有蚊虫之类……你们好生看顾着。”

一路上几个宫人不时窃窃私语。道:“陛下待武安侯爷果然亲厚。”云云。陈珏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气的发昏不是。失望齿冷也不是。感念更不是。

不多时。陈珏终于安安稳稳的平躺在榻上。不知哪个宫人替他除靴又盖了薄毯。随后便蹑手蹑脚的阖上了门。陈珏支持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就着照进来的银白月光。便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直至天色方亮。陈珏堪堪清醒过来。他夜里也没有睡踏实。醒了好几回。因不想惊动外间可能有的宫人。他挣了眼却没有出声。将昨晚的情形一一回忆起来。陈珏不由的暗中咬了牙。

外患暂除。窦太后一死。陈家对刘彻确实没有什么用了。但陈珏自问陈家哪一点也没有对不起他刘彻。他一个堂堂天子犯的着这么猜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