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老树枯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85

兵权是个烫手的东西。臣子对军队的影响力也是。所以陈珏只结交少数一些文臣。除去韩嫣等几人特别。一向与武将系不相往来。

汉制太尉掌武事。但做太尉的人手中并没有对军队的实际指挥权。历任如周勃、周亚夫两代人。他们做太尉实则是被放空了。

太尉对军事的影响。关键不在虎符节杖等物。而是对长安南北军和郡国兵等的控制。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天子和太尉一心。大汉举国之兵可以尽在掌握。但此时朝中的情形颇有些微妙——当年周亚夫和窦婴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不管是不是太尉都没有人胆敢看轻。但田这么个人。放到武将堆里连根葱都算不上。

陈珏每每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地为刘彻叹息一声。窦太后在长乐宫稳如泰山。多半就是看准了田难有大作为。她老人家不动声色地设套。刘彻还真就往下跳。还引得长安城里纷纷扰扰不休。了。田新官上任。每日里神清气爽。直至大宴后月余的工夫。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穿了过来。陈珏在治丧期间尽了礼数。至于田在发妻死后没两日就风流快活的事。陈珏更没有闲心去理会。

随着昼短夜长的时节到来。芷晴一心张罗着阖府上下的秋冬衣。陈珏这日正在院中悠闲地阅书。他看着芷晴房中一整天进出的人流不断。晚膳地时候不由笑问道:“今年秋得了闲。我才见识了你持家有道。”

芷晴闻言白了他一眼。莞尔道:“哪年我不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太累了些。现在你说话的声音都不对了不是?”陈珏微微一笑。温声道:“我们府中也没有外人。各项用度过得去就行了。不用弄那么麻烦。”

芷晴放下手中食箸。诧异地看了看一向不理家事的陈珏。她心中一片暖意。口中仍如数家珍地道:“这中间的事说复杂不复杂。但也称不上简单。府中有些稀罕的好东西。就算阿父阿母那边什么都不缺。我们也不能忘了孝心。”

陈珏点点头。芷晴的想法同他一样。堂邑侯府那边再好的东西都有。但子女这边不能不表心意。虽然分府别居。但血脉相连的亲情分不了。

芷晴又笑道:“阿桓现在长得快。几乎月余的工夫衣服就不合身了。当然。也是我自己小家子气。不放心别人管这些事。一定得自己摸过料子才算。”

陈珏听着不由一笑。旋即一叹道:“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没有个贤妻怎么好?”

芷晴听见陈珏凑趣说话。扑哧一笑。随后笑吟吟地说道:“这天底下若说谁是贤妻。非阿娇姊姊莫属。她比我可强多啦!”

陈家人口虽不少。但两人住在武安侯府。日常往来也不费劲。阿娇是真真要顾着长乐、未央两宫。绝不轻松。

转念思及长乐宫。陈珏地心里不由地多出了几分歉疚。这歉疚自然是对窦太后的。仔细说来。窦太后这些年待他可没有一点不好。结果田这件事一出。陈珏父子就立场鲜明地跑到刘彻那一边去了。

堂中稍稍有些气闷。陈珏想着不由摇摇头。略微松散了衣衫。吹吹过堂的微风也好清凉些。年年秋时他都出入长乐宫陪窦太后说话。如今窦太后还没说陈珏一句不是。他不能就这么逍遥自在。

两日后休沐。陈珏携了些精巧的礼物。前脚才踏进长信殿。笑吟吟地坐在榻上的窦太后就说道:“哀家昨日还想着。陈珏应该过来了。这回给哀家带了什么?”

陈珏说道:“您在这长乐宫自然什么都不少。臣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恰好日前碰见一个边地回来的商队。有些西域那边的稀罕小玩意。只能将就着送进来。聊表孝

说话间。陈珏瞥了窦太后身边俏丽的小女孩一眼。他今日来得不巧。竟然碰上了窦婴家的爱女。窦琬穿着一身华服。少了几分小姑娘地活泼。多了些世家贵女的气度。

窦太后听着陈珏说了一通话。面向他说道:“你有这心意。哀家收到什么都是一样地。好了。别光顾着说话。赶快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罢。”

陈珏依言坐了。细细地打量起窦太后来。一年来窦太后越发地老态尽显了。精气神远远赶不上当年。

若说她原先白发根根还带着光泽。现在就是半头枯槁。眼下窦太后眼窝深陷。面上斑点更多。衬着无神的双目。乍一看甚至有些可怖。

窦太后笑道:“你一向最能言善道。哀家听你说话就能开怀。今日怎么没声音了?”

陈珏闻言一怔。沉默片刻没说话。窦琬眨了眨眼。竟是丝毫不怕窦太后。娇声插口道:“太皇太后娘娘。武安侯爷看您看呆了。”

窦太后听着这话。不觉也是一愣。不过一瞬间地工夫。她似乎猜到了陈珏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喜欢陈珏地孝心。她咳了几声后说道:“哀家老了。是不是?”

是老了。陈珏心中闪过一句话。温声说道:“您不老。只是臣在这里看着。感觉您越来越慈爱了。”

窦太后一挥手。全不把陈珏的话放在心上。她做宫女时就见过不少形容枯槁的高祖遗姬。不是不知道这年纪的老妇什么样。思及此处。窦太后面上风平浪静。心下想着朝臣们在长信殿总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哪有几人关心她的老态?

窦太后笑了笑。摸索着拉起窦琬地手。说道:“哀家方才忽然想起来。你那侄子。好像叫做陈举的那个。现在是不是还在跟着名士学《道德经》?”

陈珏眼一抬。嘿嘿一笑。道:“臣正想向太皇太后求这件事呢。陈举已经受过教训了。他一个十来岁地孩子。还有太学那边地课业要忙。整日困在府中也太无趣了些。”顿了顿。陈珏又加了一句道:“臣敢担保。道德经几千字。陈举已经诵读得比关雎还熟悉了。”

关雎是陈举这年纪的少年们常挂在嘴边地诗篇。窦太后笑道:“既然你替他说情。这惩戒就算了吧。正好哀家近日闲着。想找人谈经论道。”

陈珏心中一喜。谢过了窦太后。

“子。瑜。“窦太后轻轻说着。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哀家从来没有唤过你的字吧?”

陈珏看不明白窦太后的心意。只恭谨地答道:“臣记得。似乎没有。”窦太后十余来年。唤他为小陈珏的时候更多些。

很多少年前陈珏就得了景帝赐字。算得上是大人了。窦太后一边想着。一边颔首道:“哀家这些年没看到你长大。现在想想。你也早就有自己主意了。”

陈珏心中一动。心想窦太后对他父子支持田的事还是有芥蒂。他一抬头正要说什么。恰好碰上窦琬清澈地双眼。于是话到嘴边改道:“臣。只是尽为臣之道而已。”

“陈珏啊。你知道哀家当年为什么把芷晴配给你吗?”

陈珏隐约猜出窦太后今日分外温和的原因。但仍是说道:“臣以为亲上加亲。正好是一段佳话。”

“不只。”窦太后缓缓地拍了拍窦琬的小手。窦琬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望着陈珏笑眯眯的。

“这天底下。哀家只关心姓刘的。姓窦的。和姓陈的。我说不定哪日去见文帝。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们都和和睦睦地。相互照看扶持。”

陈珏平静地听着。窦太后不大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得格外清楚:“看着你们不睦甚至相互猜度。哀家就是死了也不安宁。”

窦太后说着。浑浊地双眼几乎紧紧盯着陈珏不放。又道:“你心地太过纯善。哀家……”

陈、窦不能亲如一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珏静等了半天。窦太后仍旧没有下文。又过了好一阵子。窦太后才失笑道:“哀家在小女娃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陈珏不理方才地话。只诚恳地道:“换季之时。太皇太后不若多做些调理。凡事都放宽了心最好……”

窦太后点点头。忽然又一连串地咳出声。陈珏目光一扫长信詹事。轻喝道:“太医在何处?”

长信詹事反应得极快。立即遣人去唤常驻地太医。长信殿内外立时忙碌起来。陈珏示意宫女带窦琬去了偏殿。不多时几个太医进门号了脉。很快便熟练地开出方子。旋即仔细想挑选些现成的药丸给窦太后服下。

长信詹事在太医身后皱眉头紧皱。他因是窦氏族人而被重用。老太医那一手特立的字。他着实看不大懂。偏偏在这个时候。平时跟着老太医的宫人也不在此处。他想叫过老太医。却苦于人群密麻麻地挤在榻边。他也不好喧哗。

站在前面的陈珏看长信詹事神色不对随口一问。这才知道事情根源。他拿起那方子。稍一用力便拉过一个侍医打扮的青年人。丢给长信詹事去认字。

窦太后听着身边的动静。脸上多了几分淡淡地笑意。

忙乎了好半晌。刘彻也从未央宫那边急急地赶了过来。直至诸事安顿下来。陈珏想起窦太后寿数不久。这才心中唏嘘着踏上归程。

这会儿已经午时前后光景。陈珏骑上马地同时。太尉周阳侯田的府邸中迎来一位俏丽地女客。田摩挲着金印紫绶。望见不请自来的客人时顿时一怔。讶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