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 偶然遇 二百零九 终南松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746

终南山,历史上最有名的道教仙山之一,传说楚康王时函谷关关令尹喜曾在终南山筑楼观,迎接老子青牛入秦,从而得《道德经》五千言,自此历朝历代在终南山均曾多修建筑。

这些事是陈珏从书上所读来,认真说起来,陈珏对于终南山最深刻的印象始终是活死人墓,临近终南山,陈珏便不好再待在刘彻身边,他跟刘彻打了个招呼,便重新骑马而行。

风拂万壑,吹破长空,随着刘彻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君臣一行人暂且在山下歇息,稍后才会开始登山。

因为刘彻的偏爱,他身边的护卫工作是由郎中令石庆所辖的卫士们和羽林骑共同完成,这时候,陈珏正坐在一块青色的大石上,听得李当户几人报告情况。

卫青仍旧是神色沉稳进退有度的样子,陈珏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李当户和李敢,只觉得卫青不愧是卫青。

“子瑜。”李敢一脸鬼祟的样子凑到陈珏身边,陈珏好笑道:“什么事?”

李敢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我方才打听了,陛下在这边至少要停留一个时辰,用些膳才走,我跟弟兄们商量着,不如往这山中的林子里一钻,打些野味回来。”

陈珏不置可否地一笑,旋即抬起头来看了看另外几人,李当户一脸的期盼,李椒和卫青虽然不曾说什么,但神色间的期待却瞒不过陈珏的眼睛。

“你们!”陈珏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笑道:“羽林骑跟随陛下出巡,难道谁还敢饿着你们?”

李当户抢着说道:“子瑜,这出门在外,你跟在陛下身边自然不用愁,我们这些人官位比不得随行官员。”李当户说着。手指比了个表示极小的动作,继续道:“我们这些人的吃食,说不定就比狗强上一点儿。”

陈珏轻声笑道:“尽是胡言,你倒是同我说,谁家的狗跟羽林军的食物一样?”

李敢笑嘻嘻地接口道:“这不是打个比方么,往日我们跟陛下在上林苑游猎,哪次不是随猎随吃?”

陈珏轻哼了一声,板着脸道:“就是不在上林苑的时候,你们地小动作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说吧,这次怎么突然肯到我这里报备?”

李敢摊了摊手。面上满是苦笑,低声道:“我们这不是为了羽林营的名声着想?今日陛下身边可不只我们羽林人,万一让另一帮人撞见,我们这些人便活罪难逃喽。”

陈珏紧绷着的神色不变,老神在在如李当户心里也起了一丝汗,这羽林中郎将平日里温和有礼,但一旦发起火来谁都害怕,难不成他们几个今日正好撞在陈珏的枪口上?

如春风化雪般哈哈一笑。陈珏微微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们去吧,记得警醒些,不要真的让人给抓住了。”

李当户喜得一磕脚,笑道:“末将得令。”

话刚说完,李当户随后便带着两个弟弟和卫青等几人身手好的熟人从场边离开,陈珏看着他们急匆匆地离去的身影忍不住一笑。陈珏原先也曾经尝试过大锅饭,只是那滋味着实让锦衣玉食惯了的陈珏不习惯,这就是腐败啊。

这种事本就司空见惯,陈珏自己也不觉得有多么稀奇。这种无伤大雅的时候,有几个未当值地骑士出去没什么大不了,这点事他身为主官也担当得起。

卫青李当户几人离开之后,陈珏徐徐地巡视了一圈,左右看看并无异常。陈珏随口对身边的几个羽林骑士交代了几句,旋即便按照事先和刘彻说好的那样回到刘彻那边去。

渐渐地走近刘彻那边,守卫亦愈来愈密集。陈珏走过几个卫士,只觉一阵嘈杂声越来越近,等到他稍后走到了目的地,这才心中了然。

刘彻端坐于上,神色不豫,卫绾等几名随行臣子依次坐在下首,这些平日里在长安城中风分光光的众臣此时如同一只只乖顺的猫儿,在天子面前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不发一言。

陈珏行了一礼。刘彻神色微缓。示意他坐到自己的位置,随后刘彻便朗声道:“朕欲登太乙峰。究竟有何不可?”

陈珏眉心一紧,看见不远处坐着的司马相如,便将头微微侧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相如笑道:“武安侯方才去布防,想必不知,方才陛下说午后攀主峰太乙峰,有人说终南山附近野兽横行,进言天子万万要保重贵体,不可轻易涉险。”

刘彻私自出宫地时候早就登过终南山几峰,这也算涉险?

陈珏的嘴角了一下,便不再问,他随便想想也可以知道,刘彻就算本来是随意一提,因为众臣这样反对,刘彻就算原来只有个模糊的打算,现在也会有十足的决心去爬太乙峰。

“咳咳咳。”

老成持重的卫绾连咳了几声,刘彻一怔,随后关切地道:“这是怎地了,不若朕叫随行的太医看看?”

卫绾闻言立即不咳了。

卫绾今日才有些不适,便托着陈珏和刘彻两个弟子的福气上了大车休息,咳嗽,有时候是一种惹人注意的手段。

卫绾点了点头,微笑道:“陛下万乘之尊,自然不能轻易涉险,然而今日随行人员甚众,陛下有意攀太乙峰亦无不可。”

刘彻满意地微微颔首,再看向那些臣子时,刘彻目光过处,再无一个人出言反对。

陈珏无意间瞥见司马相如脸色不大好,稍稍想了想便知道司马相如必是方才劝告刘彻的人之一,毫不在意地转过脸,陈珏只淡淡地一笑,并不说什么。

又简单地说了几件事,刘彻向几名臣子吩咐了在终南山勘测地形,修建老子祠的事情,又嘱咐了立淮王碑地迹象细节。便一脸疲色地命众臣退下。

等到众人走得只剩了陈珏和杨得意,刘彻便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笑道:“这些人总是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们哪知道朕在上林苑的时候,缚狮搏熊都是常有的事?”

陈珏点头微笑道:“陛下勇猛,自然不惧艰险。”

刘彻笑了笑,看着陈珏身边的位置轻哼了一声,道:“司马长卿愈来愈无趣,不知是想搏个忠臣地名声还是怎地,方才竟然跟着一大帮人进谏。”

陈珏笑笑。没有去接刘彻的话,他一直认为众臣这样劝谏刘彻,固然有其道理,然而若刘彻不是天子而是一个乞丐,他便可以随便上山下海还没人管吗?

陈珏简单地向刘彻报备了几句防务上的事,刘彻也不细问,嗯啊了几声之后身体微微前倾,刘彻笑道:“子瑜。你那武安侯府怎样?”

陈珏轻声笑道:“臣还不曾去看。”

刘彻一脸地无趣,他放着几个绝嗣的列侯府邸不赐给陈珏,派人专门给他新修了武安侯府,哪想陈珏居然这么不当回事。

陈珏想起刘嫖那副仅此于阿娇出嫁时、仿佛天塌地陷的样子,面上不由莞尔,三言两语间向刘彻解释了刘嫖不喜欢他出府别居的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刘彻恍然大悟,他看着陈珏面上淡淡的笑意,心中竟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一样的年纪,为何他就父母双亡。陈珏就双亲俱在,每日里更嘘寒问暖?

刘嫖虽然待刘彻这个女婿半子也好,只是刘彻既是天子之尊又非刘嫖亲生,那份拘谨怎么都少不了。

陈珏还不知道刘彻心里“子欲养而亲不待”地感慨,又同刘彻聊了几句。送茶进来的杨得意趁刘彻不注意对他挤眉弄眼了好一会,手指不停地指着帐外地方向。

陈珏冲杨得意微微点头,便借着巡查防务地理由暂离大帐。他走出门来不见杨得意跟上,正纳闷的工夫,高大短须地郎中令石建忽地出现在他身便不远处。

石建是陈珏的上司,陈珏见他站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行了一礼,他才要说话,石建已经稍稍扬起手示意陈珏不必说话。

“武安侯。”石建说话的工夫,漂亮地小胡子不断颤动,“请借一步说话。”

“快请莫称我武安侯。羽林中郎将陈珏还未拜见郎中令……”陈珏嘴上不断地谦逊着。脚下步伐迈动之间,不多时便跟着石建来到一处小林外围。

这里的人迹已极为稀少。陈珏正要请石建说话,余光忽地瞥见还挂着露珠的树影后,一个羽林骑服饰的样子若隐若现。

陈珏以目光询问了石建,石建摸了摸小胡子,径自带着陈珏又向林深处走去,陈珏满腹疑虑地跟在他身后,绕过连续几处树丛后,陈珏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只是眼中的场景却让陈珏的一颗心狠狠地纠起来。

一片小空地中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不断轻哼的人,不远处,一只大雁身中两箭,正躺在地中央。

陈珏仔细看了看,李当户卫青等人一身狼狈,虽然不曾挂彩出血,只是遍身尘土泥灰却少不了,另一边的人整日出入未央宫的陈珏也认识一些,分明是郎中令手下的兵员。

“这?”陈珏眉头皱地更紧。

石建轻叹一声,道:“我亦是方才接到的消息,只知他们这边竟然动了手。”

陈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李当户身上扫了一眼,李当户才要说话,陈珏立刻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李椒,卫青,出了什么事?”

李椒比兄长李当户和弟弟李敢更机敏,他听得陈珏如此问话,而不是直接来问“怎么回事?”,便知道陈珏这回仍然会护着他们,于是大声道:“方才我们出来打猎,那只大雁同时中了两箭,我们……”

陈珏默默地无语问苍天,他方才不该认为李椒更聪敏,负责护卫天子身边安全的两伙人同时开小差。出来寻猎物打牙祭,打牙祭也就罢了,竟然还动手打了起来,这事说出去好听吗?刘彻面子上挂得住吗?

石建显然也发觉了不对劲,他虽然不像其父万石君那样战战兢兢,但那石家人谨小慎微的传统还是学了个通透。这事若是闹大了,陈珏这天子近臣自然不怕什么,他这被太皇太后强推上郎中令宝座的人便危险了。

“……方才我们之间只是有一些小误会。”卫青飞快地接过话头,一鼓作气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陈珏仔细地听过了卫青这番话,只觉得这事倒并不复杂。军中人火气爆,一言不合便动了手并不是什么少见地事,照卫青话中这意思,争执过程中道理似乎还在羽林骑这边。

陈珏忍着飞禽身上的那股异味的影响,随意地踢了踢那只野宴,颈间要害处,分明正是羽林营特制地羽箭,至于另一支箭也不错。正中雁身。

陈珏拍了拍手,谦和地向石建问道:“依您之见,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石建不着痕迹地瞪了那几个报信地兵士,含笑道:“既然只是一场误会,我等不如尽快回营守卫天子。”

陈珏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卖给石建一个人情,随意地给了羽林骑那几个人一个简单的手势,示意他们暂且离去。

“武安侯果真天少有为。”石建一脸诚恳地称赞道。

“过奖了……”陈珏轻笑道。

好不容易等石建跟人走了,陈珏神色微沉,道:“怎么打个猎都会同他们撞上?”

李当户摇头叹息着道:“我哪知道他们也会走这条路。先前我只当大家往林子中一走,旁人便再也找不到办法。”

李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陪笑道:“子瑜,我等并由有意如此。”

陈珏没好气地瞪了李椒一眼,顿时让李椒把还未出口的话完完全全地咽回肚子里去。

李敢倒是无所畏惧。笑嘻嘻地提起那只死雁,急步上前道:“子瑜,这东西怎么办?”

陈珏眉头皱的死紧。旋即又分开来,他平静地道:“送去去毛,取肉,煲汤,记得分给今日挨了打的人一些。”

陈珏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伙人同时出来找食,偌大的终南山下居然也能碰到一起,实在称得上巧中之巧了。

“那雁不就成了他们所猎?”李敢皱眉道。

卫青微微一笑。道:“将军是想息事宁人。这种小事便不必计较了。”

李敢说归说,他对于陈珏的话一向信服。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悻悻地提着雁从小路往驻地另一边绕去。

一番休息过后,饱餐一顿的众人重新起行,这次便是真正爬终南山地时候了。

虽说山路崎岖,刘彻这个天子本可以乘肩舆上山,然而刘彻这样好动地人哪里肯老老实实地乘肩舆,他毫不犹豫地拉着几人兴致勃勃地登山。

山峰相连,万岩千壑,云卷云舒仿佛就在眼前,却在人上前一步欲触摸时,纷纷地消散不见,身前身后皆是淡淡地雾气,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终南山云雾多,陈珏越爬越觉得怀疑,传闻中尹喜日日在此夜观星象,究竟是怎么做到地事情,还是说山区晚间一律天气晴好?

“子瑜,这便是秦皇当年祭祀老子的地方?”刘彻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疑似废墟的某处。

“故老相传,秦皇当年曾在说经台处祭祀老子,想来并不假。”陈珏昂首远眺了一眼,随后这个时候才开了口。正式地祭拜过老子和另外几位葬在终南山的先贤之外,刘彻轻松地行到楼观门前,将安排修筑之事的任务交给别人,自己则偷生浮生半日闲。

刘彻若是对正事心不在焉,身边通常都有陈珏的存在,这件事几乎所有人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次也不例外。

等刘彻如脱缰地野马一般同陈珏和另外一小队人消失在山林中时,这边居然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等到大家再回过神来,刘彻的身影已经走远了不少,

卫绾正在为周围一致讨论黄老之学的声音感到心烦,他看见刘彻从那边钻进了山林,忙对石建道:“你还不遣人跟上!”

刘彻平日里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今日却出奇地安稳,他步履轻快地走在最前面,陈珏怕他出什么岔子,示意另外几个人绕到刘彻身边保护她,却不曾多说什么。

刘彻这会心情确实不错。淮南王单日再有威胁,死者已矣,他这数月来把淮南王捧上天去,同时惊喜地发现各方面都在朝好地方向发展。

刘家的汉室天下有一个在民间有仙名的诸王,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情,一下子好像刘家祖上刘邦的身份就可以从一个区区草莽拔上很多。往大了说,将淮南王刘安的名声托在老子之后,仿佛当今天子刘彻执掌天下果真就是天命所归不然天神转世为刘安献书干什么?

淮南王刘安。传说中长安献书之后便飘然远去。

陈珏看着刘彻在山林中时而小跑时而漫步,心中有数,刘彻这样捧刘安,除了要安稳住窦太后和列侯诸王的心思,跟李唐后来死抱李耳大腿也有点关联,同高祖斩白蛇更是一个道理,这样几十年下来,刘安就算不是神也能成神。

以马打天下,以思治天下,只要刘氏长存《鸿烈》不倒。旁人地学派就难以真正地一家独大钳制别家。

这会刘彻行到一棵大树前,陈珏跟着抬头一看,只觉得树顶仿佛飘然入云端,与尘世两隔了一般。

“好树好木。”刘彻使劲拍了拍树干,大树纹丝不动。刘彻笑道:“太学将兴,朕只望几年之后,朕便可得栋梁之才若干。”

陈珏靠在另一棵树下。看见卫队三五成群地守在外围,于是放心地将注意力转回到中间,笑道:“定然如此。”

这林中偶有古木参天,刘彻这会也不曾往中心走,只是不断地朝外围走来,不多时,陈珏便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再无一丝阴冷。

刘彻走出去一圈的工夫,外间的官吏们已经选好了几处修祠立碑地地址。卫绾亲自带人请刘彻圈定最后范围。

眼看此处草木丰茂。刘彻哈哈一笑,忽地挽起了袖子。道:“子瑜,不若你随朕同栽一树,以松为标志给我那淮南王叔立碑如何?”

陈珏微微一笑,正色道:“陛下既有此事,臣必定跟随。”

那边好端端地祭祀选址他不去做,刘彻这会倒显得兴致勃勃,他问道:“你看栽什么树好?”

陈珏闻言一下子蒙住了,一时间没有想好,他转眼看了看周围的几种树,等到落在远处接近岩壁的一棵歪脖子松鼠上时,心中一动,道:“不若栽松。”

刘彻顺着陈珏地视线望了那松树一眼,眼中露出几分赞同,道:“不错,松性坚韧,朕今日便亲手栽一棵松!”

陈珏面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汗颜不已,终南山又名南山,他提议种松树只不过因为“寿比南山不老松”而已,的确没有想到什么松性坚韧。

刘彻说要种树,自然不可能全程参与,诸事自有其他人做好,陈珏的工作不过是在最后跟刘彻一起添点土而已。

半个时辰后,陈珏接过帕子擦了擦汗,看着一棵初生的小松心中欣慰,愿这棵松树沐浴阳光雨露,长成栋梁。另一边,刘彻也是一脸满意,旋即感觉到一阵倦意袭来,张罗着下山。

只苦了将来修祠立碑地众人,这本不是种树的好时节,天子刘彻的这棵树,他们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七月末,天子刘彻巡幸长安周边数地,回程途中又登高于淮王台,缅怀贤王刘安,又赐淮南王几次金钱若干。八月,太学立,蓼侯孔臧总领,又有申培公、黄生等名士任教,又武安侯陈珏领监察职。

太学生可享免赋税之权,一时间良家少年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