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 仲春早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26

陈珏微微一笑,道:“淮南王这次的机会选得好,几乎便称得上是阳谋了。”

东方鸿放下手中的那几张纸,随手撕了,道:“陛下大力校书,前阵子河间王才亲自送来一车书,甚至得蒙陛下宣室殿赐宴,淮南王是皇家长者,按辈分来说是陛下的叔父,断无比不上河间王的道理,陛下必须要准其入京厚抚,这时机确实好。”

陈珏点了点头,道:“淮南王也是个人杰,读书鼓琴皆是一时之选,又有礼贤下士的名头在外,河间王的贤名还及不上他。”

“这位淮南王,我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东方鸿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若说他一心安乐,偏偏淮南国内士人众多,徒惹陛下猜忌。若说他心怀不轨,吴楚大军那样势大,不也是一败涂地,他这整日想办法在长安城中煽风点火算是什么。”

陈珏笑着不语,东方鸿将刘安看得是清楚,刘彻和窦太后对淮南王也有所防备,但世人却不知道这些,淮南王在宗室中人望之高,却是河间王等人望尘莫及。

“我听说淮南王这些年来聚集门客,致力于修书一部,他好读黄老,喜研炼丹,书中所记也可想而知。”陈珏斟酌着开口道,不由皱了皱眉,“他这回入长安献书,我却担心那帮儒生跟他出什么争执。许多儒生都投身于天禄阁校书,朝野间或多或少一直存在的各家学说之争便淡了不少,陈珏是想借助校书人的思想碰撞,但绝不是在淮南王横插一脚的情况下。

“我认为这事你最好不要管,由淮南王去罢。”东方鸿正色道,“长安城中,这两年多少大事同你有关?淮南王,自有天子去烦心,你若事事都提前为陛下办妥当。并不是什么好事。”

君臣之间。臣子若是太出色,让年纪差不多的皇帝相形失色,绝对不是好兆头。再者飞鸟落尽,良弓始藏,诸侯王的威胁一日还在那里,作为外戚的窦陈两家就一日有显赫的必要。

陈珏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正事说完,看看时间还不算晚,东方鸿便调笑了一句:“子瑜急着回否?”

陈珏闻言。笑道:“我自有处可去,总比有些人独守空室好上许多。”

陈柔昨日带着几个小辈去了城外庄子游玩,日中的时候却一阵难受,请人细细检查号脉之下。才知陈柔这是有孕在身,只不过这胎有些不稳,陈柔便暂时留在庄子那边将养几日。

东方鸿乐呵呵地,连平日里地诡辩术也抛到一边,却是想着该说的事同陈珏说完,他明日一早也该去乡间看看了。昏,田神色兴奋地走在宣室殿前的石路上。

按理说来,这时外臣入宫已然不便。天子外甥这时候还叫他入宫,显然是急着问他那道奏表的事。

宣室殿前,杨得意来回转了几圈,看见田向这边走来的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稍稍往前移了几步,待他与田之间只余几步远才躬身道:“陛下就在里边……”

田嗯了一声,他不大看得起宦官,不与杨得意多话便直直抬脚入内。留下杨得意一人面色微沉。

他凭什么?杨得意心中愤愤地想。魏其侯、南皮侯和陈珏都不曾像他这般傲气,只是转而想想面前这是天子亲舅。杨得意还是忍了忍,趁人不注意跺了跺脚,转而去做自己的职司。

“微臣田拜见陛下。”田进门便向刘彻行了一个大礼。

刘彻点头道:“平身。”

田谢了,这才起身诚恳地道:“这些时日以来,臣等陛下的宣召很久了。”

对于田太过明显的急切,刘彻心中有些不喜,但还是道:“舅舅前几日上的那道奏表,朕已经看过了。”

顿了顿,刘彻将几案上的奏表拿在手中,道:“列侯骄狂,于长安城中多有不法之事,在其家乡则一族势大,鱼肉乡里,这些都是你要对朕说地?”

田躬身道:“正是微臣所言。”

刘彻忽地将那道奏表拍在案上,道:“令列侯归国,舅舅,你好大的胆量。”

田心中微震,但今日之事他都早有准备,慨然道:“臣的胆量全因为臣欲尽忠于陛下,列侯行事跋扈,长安百姓怨声载道,此事着实有碍天子声名。且列侯多财,多与商户往来,以权逐利,使黎民不能专注农事,皆是大过。”

刘彻看了他一眼,这几句话没头没脑,名为说列侯实际上是在暗示诸侯王,然而列侯的权力也不过是从封地每户收些钱财取用,田除了“骄狂多有犯法事”也说不出什么别地来。

只是列侯家族势大,虽不至于全部为祸一方,但凌于乡里之上倒是真的。这么一来,刘彻平息了大半年的心思又起来了,诸侯王不能动,列侯总还可以动。

“舅舅,你怎地忘记列侯中还有魏其侯、建陵侯的这样的干才。”刘彻道。

窦婴和卫绾,田自是不敢动,他躬身一笑,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良臣在朝,臣说的是身无朝职又仗着尚公主翁主而流连长安地那些人,但凡是朝臣,自然要留在长安为天子效力。田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既是学儒之人,亲姐姐又是被赶到阳陵去的王,若是不趁着皇帝外甥要有所作为地时候做点事,等到刘彻真正掌权之后也不会把他一个田看在眼中。

刘彻心中一动,看出田的身体似乎正因兴奋而发抖,他一笑,道:“若是朕要遣列侯归国,你敢为朕主持此事吗?”

田闻言啊了一声,随后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王田几乎便是窦太后的眼中钉。他哪敢以为碰的是列侯不是藩王就能得到比晁错更好的下场。只是天子问了他又不能拒绝,一时间嗫嚅着不语。

刘彻心中哼了一声,也不说究竟准不准田所奏,只是又问了些旁的事,过了一会,田便识趣地告退。

刘彻一个人坐了一会,觉得有点烦,旋即高声叫道:“杨得意。”

杨得意飞快地走进来,速度几乎便跟小跑差不多,道:“陛下。”

刘彻起身走了几步。道:“朕要出宫。”

杨得意应诺,等了片刻却没听见刘彻说究竟要去哪里,只得指挥着左右宫人去安排,心里猜测着陛下八成是要去堂邑侯府走一趟。的差使,婉拒了几个下属地邀请,出门上了李英地马车便直接打道回府,打算着问父母安之后便同芷晴多待一会上巳那日他本答应了芷晴出去踏青,不想刘彻今年还是好兴致,仍旧拉了一众人游猎。陈珏不得已爽了约。

然而事与愿违,等到他随意地下了马车,听见身后又有马声。转身之下正好看到刘彻探出头时,他便知道今日地计划又有了变化。

刘彻今日穿的是青色常服,他见陈珏也是刚刚回来地样子,笑道:“朕真是挑对了时候。”

陈珏简单地做了个手势便迎上前去行礼,李英和郭远会意,便去招呼刘彻身后的杨得意几人。

“陛下怎地这时候出宫?”陈珏一边走一边问道,刘彻爱出宫,是御史大夫卫绾都拦不了的事。他自然不会在刘彻刚到时就谏什么话。

堂邑侯府中花开的正好。虽比不上未央宫,但在陈珏的修饰下也别有韵味。刘彻的目光转了好一会,这才收回视线,笑道:“自是你新婚大喜,我来道个晚贺。”

距离婚礼当日已有半个月,陈珏一时无语。

侯府上下得知刘彻驾到,从上到下也见怪不怪,不是什么家训森严,实在是堂邑侯府一个看大门的,都有资格说句“陛下还是太子时我就常见他”,因而一切都井井有条。

刘嫖和陈午作为主人,率一家子上下接驾,刘彻目光落在陈午身上,忽地眼前一亮。

登堂之后,刘彻与刘嫖陈午说了会儿话,晚膳时分,刘彻主动要求与陈珏同食,又兴致勃勃地说要见见新妇,陈珏有些无奈,心中腹诽道你又不是从前没见过芷晴,摆明了是凑热闹。

刘嫖却知道刘彻喜欢与年青人打交道,必不是来看她这姑姑,便也不强留,只在刘彻和陈珏离开后交代再加些菜色便罢。着些许寒意,芷晴合上面前的簿册,神色间浮起一丝倦意,一边伺候着的阿如上前道:“翁主,加件衣服罢。”

芷晴笑着点了点头,阿意便喜笑颜开地去取衣服,阿如道:“翁主,小婢真不懂你忙成这样是为何。”

“不为什么。”芷晴活动了一下周身,笑着道:“他是男子,在外要辅佐陛下做国家大事,左右也是闲着,这点小院子的事我怎么还能留给他操心?”

阿如点点头,想起芷晴今个身子不适,忙又倒了一杯热茶,芷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拿起来喝尽了,这时外间有人道:“天子驾到,就要往这里来了。”芷晴出门一看,正是紫烟。

刘彻和陈珏一起慢悠悠地走来时,芷晴已经做好了准备,满院人井井有条,刘彻命杨得意赐了些物件,稍后想起他是芷晴地兄长,想起从前陈珏在他和阿娇之间做的手脚,笑道:“子瑜,朕得杀杀你的威风,教你不敢亏待芷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