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边际之旅 下
作者:铃木光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282

阿馨躺在损毁的铁床上打盹,等待天野的讯息。

世界虽然那么大,但也只有阿馨知道「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蔓延和「环」界的癌化有关。不过,目前阿馨还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左证的相关资料,因此这个推论仅止于他个人的揣测。

关于「环」界的癌化,阿馨到目前为止已经调查过几次,可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转移性人类癌病毒」还没有明显的活动。

等到「环」界遭到癌化之后,人们才确认「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存在,特别是最近爆发出除了人类以外,动物和植物也会遭到感染的实例。

而构成「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九个遗传因子基数,全部是2的N次方乘以三,这个奇妙的巧合,似乎在暗示「转移性人类癌病毒」和用二进制计算的计算机之间有某种关联。

突然间,阿馨从铁床上爬起来,迅速坐在桌子前面,计算机屏幕上传来天野的几个指示。

他按照指示按下按键,接下来只能静待「环」计划的内存和这里的计算机互相连结。

(啊!连结完成了。)

接着,阿馨运用意志力克服恐惧,戴上头套型屏幕和数据手套。

计算机传送过来的年代是环年一九九○年夏天以后,透过某个人物的眼睛及耳朵所感受到的风景和发生的事件。

例如,输入环年一九九○年十月四日十四点三十九分,北纬三十五度四十一分,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四十六分的时间和空间,就可以马上得到该地的影像。

在固定地点只移动时间的话,就可以翻阅该地的年代纪录。另外还可以使用望远镜指定更精密的地点。

假设输入「银座四丁目」这个地点,可以看到该地任何时代的情景。

观察者拥有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的宽广观察范围,可以随意将视线插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如同幽灵般来回巡视,完全掌握那个世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而且,被观察者完全不能感觉到观察者的存在。

除了时间和空间之外,观察者也可以固定体验「环」界中某个人物的感觉,将自己和假想空间中的人物互相重迭,拥有假想世界中人物的视觉和听觉。

阿馨打算透过「环」界癌化过程中几个关键人物的眼睛,来看看事件的原因,尤其要亲身体验「高山」这个人的过往。

尽管阿馨非常好奇高山到底过着甚么样的人生,然而,他也害怕在这个过程中会再度遭遇到令人心痛的场面。

他犹豫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下指令操作计算机,让程序开始运作,然后插进「环」计划的内存中。

现在的场景是在闹区的一家餐饮店内,窗外不时地射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影,阿馨锁定的男人──高山,正和一个男人相对而坐。

对面那个男人是高山的朋友浅川,他的表情非常憔悴,因为他昨天晚上看了一卷令人胆战心惊的录像带。于是,他邀高山来到这家餐饮店,向高山说明自己的困扰,请高山设法想出对策来解救他的生命。

可能是恐惧的缘故,浅川在叙述的时候,经常会将前后关系弄颠倒,高山只好把从浅川那里听来的话重新在脑中整理一番。

浅川的不幸是从坐上一辆出租车开始的,那个好讲话的出租车司机说出在某个十字路口发生一起怪异的摩托车事故。

当时,这个出租车司机停在红灯前,他看到旁边的摩托车突然倒下来,车上的骑士一脸痛苦地想拿下安全帽,可是没多久就断气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这个司机以相当兴奋的口吻述说这个恐怖经验,浅川的记者本能让他在这事件里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于是开始着手进行调查,使得浅川的人生因而完全脱轨。

他开始调查机车骑士猝死的原因,结果发现在同样时间、不同场所,有四名年轻人也是因为相同的症状猝死,其中有一个女孩正是浅川的外甥女,因此这四个人的死,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好奇心。

浅川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这四名男女在同时间死于相同症状下的机率非常低,因此他大胆下了一个判断,然后归纳出这四名男女的共同点。

浅川查到这四名男女间互相认识,在死前一星期曾经相偕至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别墅小木屋投宿,浅川马上赶到那个休闲俱乐部的别墅小木屋,企图从中找寻那些人死亡的原因。

起初,浅川将死因归纳为受到病毒侵袭,他假设这四个人在小木屋中感染到病毒,然后在一个星期后同样面临死亡的命运。

没想到浅州没找到任何病菌,却在小木屋里发现一卷录像带。

高山听到这里,笑着对浅川说:

「先让我看看那卷带子吧!」

浅川马上露出生气的表情,努力压抑住怒气,仅从齿缝间出声说: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看了之后会有生命危险啊!」

高山从玻璃杯里拿出一个冰块放在嘴里咬着,他的这个动作彷佛是把浅川当成笨蛋似的。

结果,高山还是来到浅川的住处,观看那卷浅川从小木屋带回来的录像带。

高山坐在浅川家的客厅里,专心地看着那卷录像带,录像带内的影像透过他的视觉传到阿馨的脑中。

这卷录像带内的画面没有甚么关联性,只是片段的影像组合而成。从火山的画面开始,然后到刚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个画面不停变换着,虽然不连续,却在高山的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些画面既不是计算机合成的影像,也不是摄影机拍下来的,而是利用其它方法制作出来的。

不久,画面上出现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脸孔,镜头给了他一个由下往上斜角度的大特写,当镜头从肩膀往上升高时,可以看到他的肩头正滴血,接着是一张男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这个男人的脸孔马上消失,接着又出现许多不同的影像,整个视野忽然变得狭小,在空中切割成一个个小小圆圆的东西,然后拳头般大小的黑块不停的掉下来,黑块好像打到甚么东西般发出沉闷的声响,阿馨的身体同时也突然痛起来。

屏幕上的视野渐渐变窄,不久就被黑暗团团包围住。

当录像带快要结束时,屏幕上出现一排文字,这些字是用笔书写的,字体的大小不一,歪歪斜斜的,内容如下:

看过这部影片的人在一个星期之后,会在这个时间面临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接着画面被切换到完全不同性质的影像上,远方的夜空绽放着烟火,一个穿浴衣的女人享受着夏天的夜晚之前那种阴暗、令人生惧的影像,居然被一支蚊香广告给打断了。

过了数秒钟,发出一连串的杂音之后,录像带就停住了,阿馨和高山同时把头抬起来。

高山在脑中将所有的内容整理过一遍,找出其中的重点和脉络。

(这四名男女会在同时间内因为不明原因而死亡,他们一定是看过这卷录像带,才会正如录像带中所预言的,刚好在一周后身亡。

也就是说,录像带中的「死亡预言」是真实的,所有看过的人都在一周之后死亡。然而,其中所记载的避免死亡的方法却被删除了,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任何解救方法。)

浅川看过录像带后感到十分绝望,他害怕自己的生命会在一周后结束,然而高山非但不觉得可怕,他反而认为拿死来当做参加这场游戏的赌注,是件让人非常兴奋的事情,因此不知不觉地哼起歌来。

阿馨没想到他所锁定的高山,居然是个如此胆大、豪放的人物。

他暂时离开高山的意识,让头脑冷静一下,并且分析「环」界中的情形。

在「环」界中的生命体是由人工生命繁殖而成,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种让观看者在一周后死亡的录像带。不过,要是有人或病毒从现实世界侵入「环」界的话,这种录影带就很容易制作出来,如果把侵入者当成计算机病毒,那就更好说明了。

阿馨怀抱着疑问继续锁定高山这个特别人物。

高山要求浅川复制一卷录像带给他,在这之后,他们两人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分析事情的真相,并且分头调查。

在这当中,浅川的妻子和女儿也在不经意中看到录像带。如此一来,浅川不仅要解救自己的生命,也必须为拯救妻子和女儿的生命而努力奔走。

高山先从找出录像带影像是用何种方法拍摄这方面着手,他和浅川一边收集资料,一边运用推理来导出结果,结论却和事先预测的完全相反。

录像带内的影像并不是用摄影机拍摄下来,而是某人利用超能力直接「拍」下影像。刚好别墅小木屋内的客人为了要录下电视节目,而将一卷空白录像带放入录放影机里,却意外录进这段影像。

阿馨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惊讶,因为「环」界是个封闭的世界,依照它内部的物理法则,绝对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高山和浅川这两个男人开始去四处寻访,调查这个拥有特异功能的人究竟是谁,在运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收集资料后,终于查出这个人的名字──山村贞子。

他们两个只知道「山村贞子」是个女人,其它的数据一概不知。于是,他们决定实地收集资料,结伴拜访「山村贞子」的出身地──伊豆大岛。

结果,他们确定山村贞子是一位具有超能力的人。她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后转往大都市发展的这些历程都相当清楚,但在这之后,山村贞子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完全查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高山换另一个角度思考,将疑问转移到「为甚么会在小木屋中录到那些影像?」

他们转而调查休闲俱乐部这块地以前曾有过甚么样的建筑,赫然发现那里曾是肺结核疗养所,也获知当时疗养所内的某位医师尚在人间,现在在热海开了一家综合医院。

高山和浅川马不停蹄地赶往热海,一看到那个医生的脸,连阿馨也吓了一跳。他就是在录像带的结尾处,肩头流血、脸上浮起疼痛、恐惧等复杂表情的男人。

在高山的追问之下,这名医生无奈地将二十几年前他杀死山村贞子,再把她的尸体丢到水井中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完全招认出来。高山和浅川这时才知道他们本来一直认为是女性的山村贞子,身体上居然同时存在雌、雄两性的性器官。

昔日的水井上头现在已经改建成别墅小木屋,因此二十几年前被弃尸在水井内的山村贞子,将她的「眼睛」看到的影像忠实地传送到小木屋内的录放机里。

高山和浅川查清楚山村贞子短暂的一生之后,他们又潜入别墅小木屋的阳台下面,掀开水井盖子,然后到井里面捡起山村贞子的遗骨,随后送回伊豆大岛好好供奉。他们希望藉由供奉她的遗骨,可以解除录像带中的「咒文」。

当浅川在井底挖掘山村贞子的遗骸时,刚好距他看那卷录像带后整整过了一个星期,浅川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通过「死亡考验」,奇迹地存活。于是他就在过度惊讶和欢喜之下昏倒在井底,后来还是高山把他带回旅馆休息。

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隔天正是高山的死亡时间,这次高山居然因为不明原因的心肌梗塞而猝死。

由此看来,即使他们捡起山村贞子的遗骨,把遗骨供奉起来,也不能破解录像带中的「咒文」。

在高山即将死亡之前,阿馨马上将锁定的对象换成浅川。即使是在假想空间内,阿馨仍然无法承受死亡的体验,他尽量避开这种情形。

浅川得知高山的死亡消息后,他非常苦恼,因为他们依然没有解开录像带中的谜题。

为甚么浅川会活着呢?理由只有一个。这个星期中他在不经意之间完成了录像带中要求的事,但是高山没有做。

浅川必须赶快找到答案,否则妻子和女儿也会丧失生命。

(答案究竟是甚么?

啊!病毒的特征──增殖)

浅川突然觉得这卷录像带跟病毒的活动情形很像,那它所期待的应该就是「增殖」,也就是复制录像带给没有看过的人看,藉由这个动作来增加录像带的数目。

而浅川在这个星期中曾经拷贝一卷录像带给高山,但是高山并没有拷贝录像带。

浅川认为关键就在这里,于是他马上抱着录放机,开车前往妻子的娘家,准备在拷贝好录像带之后再播放给岳父母看,这样就可以及时挽救妻子和女儿的性命。

浅川拷贝好录像带之后,却在返家的路上发生一件极具冲击性的意外。

当他驾驶车子从首都高速公路来到大井交流道时,从后照镜中看到后座的妻女靠在一起睡觉。这时,他嘴里说着:「快到家了」,然后伸出手去碰她们的身体时,赫然发现她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已经变冷了。

尽管她们分别都拷贝了一卷录像带,还是无法解除录像带中的咒文,一样在「死亡预告」的时间内因为心肌梗塞而猝死。

浅川顿时跌到绝望的深渊而无法自拔,他的理智完全被悲痛所占据,无暇注意到前面的车辆,导致发生追撞事故。

当浅川和前面的车子发生追撞而丧失意志的瞬间,他还在自言自语地问着:

「为甚么她们也是同样下场,却只有我活下来?」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浅川脑部受到严重损害,从此陷入昏迷状态。

浅川睁开眼睛,但是他的视线无法固定,他以天花板的某一点为中心,慢慢地往外画圆般骨碌碌地转动着。虽然透过视网膜将情景传送到脑部,却没有「看」的意识,只是反射性地转动眼球。

虽然浅川的眼球转动不具有任何意识,但是阿馨非常清楚浅川现在在甚么地方。

病床旁边隔着白帘子,还有打点滴的金属架子。这些设备对阿馨来说,有份既熟悉又痛苦的感觉。

浅川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追撞事故后,马上被送到医院。之后,他几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阿馨看到的大都是黑暗的景象。

浅川多数时间都紧闭双眼,偶尔会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然而眼神却虚无缥缈。

这天,阿馨透过浅川的眼睛看到两个男子,其中有一个经常见到的白衣男人,他应该是浅川的主治医生,另外一个则是阿馨首度见到的陌生脸孔。

那位陌生男人看着浅川的脸,低声叫唤:

「浅川先生。」

那个男人将手放在浅川的肩膀上,想刺激浅川的皮肤触感,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连阿馨也找不到浅川的意识,浅川彷佛沉入阴暗的海底,无论是谁都无法让他脱离昏迷状态。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男人离开床边,向医生询问浅川的状况。

「是的,一直都是如此。」

接下来,男人开始低声和医生交谈。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可以知道那个男人也具有丰富的医学常识,说不定他也是个医生。

「浅川先生」

男人又弯下腰注视浅川的脸,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不忍之情。

「这样是没有用的。」

医生喃喃说着。

阿馨对那个男人的表情深感兴趣,因为他似乎对浅川特别关心。

(再继续锁定浅川这个点似乎没甚么意思,他老是躺在病床上维持昏迷状态,这样得不到任何情报的,还是换一个对象比较好。)

阿馨现在想要锁定的对象正是以关怀的眼神看着浅川的男子。

虽然这是一张陌生脸孔,但是阿馨对他有份亲切感,而且从他和医生谈话的内容来判断,他应该和这个事件有很深的关联才对。

阿馨马上在键盘上按下好几个指令,解除和浅川的视、听觉同化,然后重新设定在刚从病房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阿馨从浅川的心中跑出来,进入安藤的听觉、视觉。阿馨立刻感受到安藤心里的纷乱情绪,体会到他的痛苦。

由于安藤的心境和阿馨差不多,不消多少工夫,阿馨就觉得自己找到最适合的对象,他甚至为安藤心中的落寞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藤是负责解剖和浅川一同找寻录像带之谜的高山的法医,正如阿馨所想象的,他和整个事件有很深的关系。安藤在某大学附设医院有间研究室,和一位病理学研究室的同事同心协力想要了解这整个事件的全貌。

目前因为看过录像带而死亡的人数已经累积到七个,其中包括最初在同时间死亡的四位年轻男女,以及高山和浅川的妻子及女儿,总共有七位受害者。

而且这七具尸体上都发现到某种不明的新型病毒。

当安藤从同事那里得知新型病毒的存在时,他相当震惊。而阿馨对这个发现也非常惊讶,他心想或许这种新病毒和现实世界中正在蔓延的「转移性人类癌病毒」有关联。

阿馨随手拿来一张记事用纸,简单地记录着──解读「环」界里新发现的病毒DNA。

(解读出来的结果会不会和「转移性人类癌病毒」排列情形相同?如果发现到其中的共同点,应该就非常容易解读出「环」界中病毒的遗传情报。)

阿馨觉得透过安藤的眼睛和耳朵所看到、听到的世界,无一不充满悲伤。他无法理解那份悲伤是从何处而生,究竟是安藤本身的个性使然,或者是有其它原因?

阿馨发觉安藤的眼睛含着泪光,他似乎曾经经历过某件深刻、痛苦的事情,至今仍然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作息。阿馨对安藤悲伤的的原因很感兴趣,他很想探查安藤的过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阿馨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阿馨大略知道安藤很关心的一个女人失踪了,因此安藤像只没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找。

失踪的女人是高山的学生,叫做高野舞,她独自一人住在公寓的小套房里,安藤这个星期都无法联络到她,因此判断和高山走得很近的高野舞,可能发生不祥的事情,或是被不明的病毒感染,所以决定去她的住所实地勘查一番。

安藤前往高野舞住的套房,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只有看到她的录像机内留下一卷录像带,而且高野舞好像已经看过那卷录像带。

然而,录像带中的内容只剩下一小部份,其它都被消除得一乾二净。

安藤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高野舞,如果她已经看过这卷录像带的话,那么高野舞就没有救了,况且她现在人又失踪,很有可能已经死在某个地方。

至今看过录像带还存活下来的只有浅川一个人,他是因为有复制录像带才得救。

可是,为何他的妻女同样复制录像带后却还是被判死刑?到底录像带中的谜底是甚么?

安藤在高野舞的房间里经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他觉得房间内似乎有种生物存在的气息,是种很小、身上光溜溜的,而且发出少女般笑声的生物。

安藤的心情也传给了阿馨,后来,安藤还觉得脚踝处好像被甚么东西抚摸过,小腿肌肉有种湿湿的感觉。

这让安藤不禁觉得非常恐怖,马上夺门而出。

(那个房间里一定有奇怪的东西,我不想回到那个房间了)

当安藤冲出高野舞的房间时,他心里想着。

安藤委托同事所做的病毒DNA解读大有进展,而且发现很多有趣的现象。

另一方面,安藤接到一位新闻记者的电话,那位新闻记者自称是浅川的同事,想跟安藤见个面。

安藤从那位新闻记者身上得知高山和浅川追查录像带的原由,浅川还将这整件事完整地记录下来,存在磁盘当中。

浅川发生交通事故之后,当时放在车上的文书处理机连同磁盘,统统都被浅川的大哥领回去。安藤循线找到浅川的大哥,顺利得到那张磁盘。

他拿到磁盘后马上读取里面的数据,并且打印出来,这篇报告题名为「铃」,而阿馨由安藤的眼睛看到「铃」中的内容,彷佛活生生地透过高山、浅川的眼睛和耳朵祠身体验所有的过程一般。

浅川将他所看到、听到的情报,藉由文字记录下来,这种举动如同将录像带的内容转化成文字。

安藤后来从DNA的盐基排列中解出一个暗号讯息──「MUTATION」

(突变)。

他以这个暗号做为推理根据,联想到高野舞房间里的录像带被消掉影像,浅川的那卷则连同录放机一起丢进垃圾车,而其余的两卷(浅川的岳父、母各有一卷)也被处理掉了,因此这卷恶魔录像带已经不存于这个世界。

而这卷录像带在刚开始,就被那四名年轻男女以恶作剧的心态消掉最后的咒文,如同DNA中的部份遗传因子受伤一般。接着,不知情的浅川又拷贝一卷给高山,就此发生突变,因而形成另外一种新的种类,所以就算旧种的录像带被人全数毁灭,对新种录像带的增殖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这里又生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录像带进化成甚么形态?第二个问题则是浅川为何还活着?

这里面也隐含了另一个关键,就是高野舞的尸体在哪里被发现的。

高野舞失踪了一个多礼拜之后,被人发现陈尸于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内,无法判断究竟是饿死还是冻死。解剖结果发现,死因并不是心肌梗塞,这和之前七位受害者完全不同,她是跌落到排气沟里上受困其中,直到体力衰竭而死。

更不可思议的是,高野舞的体内残留着刚生产完毕的迹象,她到底生下甚么东西?

这个消息对安藤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他在这之前曾见过高野舞,当时高野舞并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体态也非常轻盈。

安藤和同事利用大学附设医院里的设备来做各种分析与检验,在这段期间内,因为观看录像带而死亡的人已经增加到十一个,其中包括了浅川,他到死前都没有恢复意识。

这十一个人的血液中都带有病毒,但却出现环状病毒和线状病毒这两种形态。

其中在浅川和高野舞的遗体中发现较多的线状病毒,而且他们并不是因为心肌梗塞而死,其余的九具遗体则发现到较多的环状病毒。

因此「病毒是否会导致死亡」的这种推论开始有了分歧点,如果病毒的环状形体断掉了,那受害者就可以得救,如果病毒还呈现环状,那么看过录像带的人会在一个星期后面临死亡的命运。

安藤和他的同事拚命想找出合理的解释,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某种关联性,那就是线状病毒的游动情形和精子很类似。

(既然高野舞的遗体上残留曾经生产过的痕迹那么高野舞若是在排卵日当天看到录像带中的影像,那将会变成怎样呢?

假如这个病毒不是以心脏冠状动脉为攻击目标,而是对准卵子的话

那是线状病毒让她怀孕,然后生出某种东西吗?她到底生出甚么东西?我想「那个东西」应该就是高野舞房间里的「那个东西」吧?)

安藤将相同的理论放在浅川身上。

(浅川是个男人,所以他没有办法生出小孩,那他又生出甚么?)

没多久,安藤得到答案了。

安藤和一个自称是高野舞姊姊的女子偶然相遇,他之前曾在高野舞陈尸的大楼楼顶上碰到这个女子,这次偶然相会,使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

当这个女子正在冲澡的时候,安藤随手翻阅出版社的新书目录,看到上面刊载近期即将出版一本名叫「铃」的书。这正是浅川写的报告,如今竟然要编成书在市面上发行。

安藤赫然想到浅川所「生」出来的东西就是「铃」这份报告,「RING」病毒藉由浅川来达到繁殖的目的,它正式从录像带进化到「铃」这本书,也就是即将引发爆炸性的繁殖行动。

这时,安藤收到同事传真过来山村贞子生前的照片,他一看到照片中的脸孔,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她就是那个自称为高野舞姊姊的女人。

原来高野舞所生下来的「东西」就是她,而她正是山村贞子本人。

山村贞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弃尸于水井内,肉体应该已经腐烂了,她居然藉由高野舞的子宫执行复活计划。

之后,山村贞子对安藤提出要他成为盟友并协助她的要求,尤其是录像带已经进化到「铃」的形态,她希望安藤不要阻止这本书的发行,破坏繁殖计划。

而且,「铃」除了以书本的型态出现之外,还会透过各式各样的传播媒体达成目的,像是音乐、电影、电视、计算机光盘、计算机游戏、因特网等等。如果女性们在排卵日当天去看「铃」所改编的电影,就会受孕并且生下山村贞子。

如此一来,不消多久,「RING」病毒就可以侵略全世界,安藤无法想象这将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也就是说,山村贞子这个雌雄同体会一再复制单一的遗传讯息,而「RING」病毒则是一边突变,一边将遗传讯息传送出去。

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体因为具有多样性的遗传讯息,所以生命也富有趣味性。一旦变成单一的遗传讯息,那么所有的生命就会丧失它的乐趣。

虽然山村贞子能获得永远的生命,但是其它的生物很有可能会被她毁灭殆尽。面对全世界人类的存亡问题,安藤不得不下定决心是要成为山村贞子的伙伴而存活下来,或是选择死亡。

山村贞子为了达到目的,又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让安藤在两年前因为溺水而死的儿子再度活过来。

阿馨这时才知道原来安藤胸中的悲痛,是因为两年前爱子死亡。安藤和他的同事都认为如果利用山村贞子的子宫,安藤死去的儿子很有可能会复活。况且,安藤还留着当时从儿子头上拉下来的几根毛发,毛发上面留有珍贵的遗传讯息。

安藤眼下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了,无论要或不要成为山村贞子的伙伴,都要丧失自己原来的生命,他决定先看到儿子重生,其它事以后再说。

阿馨没有半点责怪安藤的意思,因为安藤想让儿子复活的强烈意念也传给阿馨,今天阿馨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他也很难抉择。

安藤和同事从山村贞子身上取出受精卵,再输入安藤儿子的遗传基因,然后放回原处。一个星期后,安藤的儿子就从山村贞子的肚子生出来。

就这样,安藤以出卖这个世界换取两年前丧生的儿子。

「铃」一书发行之后,看过这本书的读者中,大约有三万名女性受孕,并且生下「山村贞子」。在这些新伙伴的鼎力相助之下,「RING」病毒的形态开始突变了,人类的遗传因子渐渐丧失了多样性。

不久,感染「RING」病毒的人数急遽增加,终于演出一场爆发性的繁殖,所有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尔后,「RING」病毒也对人类以外的各种生物造成影响,同样夺走其它生命多样性的遗传因子,扭曲了生物界的生存定律。例如一棵具有茂盛枝叶的生命之树,原本生气蓬勃地慢慢朝向进化的道路迈进,一旦它的种子变成单一遗传因子的话,那么种子的数量会愈来愈少,并且会反过来又回到远古的原始生命形态。

为了得到永恒的生命而丧失多样性的DNA,生命的演化实在非常奇妙,如同登山的人为了享受谷底桃花源的美丽而放弃登顶,终将无法攀上顶峰而完成生命的进化目标。

「环」界中的生命变成单一遗传因子之后,日子变得很无聊、没有变化,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因此生物放弃进化,终于慢慢走入癌化状态。

阿馨操作键盘解开安藤身上的锁定,将镜头慢慢往天空升上去。从高处俯瞰「环」界里蠢动的癌化生命体,每个生命体的模样都非常单调且不美丽。

阿馨觉得这个情景非常熟悉,他在大学附设医院的病理学研究室里,将秀幸的癌细胞放在显微镜上观看时,癌细胞在透明的培养皿中,不停地胡乱繁殖,并且呈现出丑陋的斑块,那和现在阿馨从高处观看「环」界的情形非常相似。

阿馨将头套型屏幕拿不来,喃喃自语着:

「『环』已经癌化了。」

阿馨不晓得自己戴着头套型屏幕和数据手套在计算机前坐了多久,他只觉得身子微微发麻。

由于「环」界的时间和实际时间的流动速度不同,再加上处在这种光线无法到达的地下室里,不禁让他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

当阿馨正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突然感到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好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一般,感觉非常疲累、干渴,并且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饥饿感。

他低头看看手表,现在是深夜快接近黎明的时候。阿馨爬上楼梯来到地面上,在摩托车的置物箱里找寻矿泉水,先补充一下水份。

现在是沙漠的黎明时分,外面的气温变得相当冷。

阿馨拿出矿泉水对着喉咙「咕噜咕噜」地灌着,一口气喝掉半瓶。补充过水份之后,他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刚才他窥视「环」界的时候,心中忽然有种缥缈感,现实世界的轮廓变得十分淡薄,而且看不到大地的真实面貌;现实世界和假想空间看似分离的两个独立空间,却又摇摇晃晃地重迭在一起。

阿馨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全部喝光,然后拉下拉炼随地小便,他藉由这些动作来证明自己是具活生生的肉体,而且是存在于现实空间的肉体。

阿馨把空水瓶拿在手上,再度走下楼梯回到地下室。

(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环」界癌化的过程,依然无法理解它的内容,只觉得这些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影像大过于荒唐。

那卷录像带若是出自电子空间,的确很容易就可以解决问题,只要同时设定「复制就能避免死亡」的病毒程序,另外再设定「期限内完成复制一事就能解除死亡」的解毒程序即可。

问题是生存在「环」界里的个体,只能依赖内部的力量来解开录像带中的谜题,如果没有借助外在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解除这卷录像带中「一星期后会死亡」的设定。

这一段「环」界历史中的死亡事件,都是因为观看过录像带才引发的吗?)

阿馨想要确认这一点,他再度坐在计算机前面。

(假如「观看录像带」的这个动作会在「环」界变成死亡的导火线,那就必须针对受害者在「观看录像带」的那一瞬间做个过滤。)

阿馨开始寻找「环」界中每个人观看录像带的各个画面,依次在屏幕上叫出他们的画面。他没有锁定在哪个人身上,而是抱着客观的立场来观察。

最先出现的场景是某间别墅小木屋里的客厅,有四位年轻男女带着半恐怖、半嘲笑的表情在看录像带。其中一个男孩刻意在旁边虚张声势,制造恐怖气氛,并且对着其它人露出敌意的笑容。

看完这卷录像带后,有个年轻女孩的脸色顿时发白。

「真恶心!」

她说完后便不再开口,脸上写满害怕的神色。

那个故作声势的男孩用脚踢了踢电视说: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一定是胡说。」

「还真会掰!后面这些字眼看起来真的很恐怖。」

另一个女孩脸上完全看不到害怕,她一边若无其事地抽着烟,一边面无表情的倒带,然后在其它三个人的注视下,把影片结尾记载的「一星期后会死亡」的解救方法消除掉。

原本这个女孩还想把录像带带回家拿给朋友观看,顺便吓吓自己的亲朋好友;其他三个人则有些犹豫,他们很想马上跟这卷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录像带画清界限,甚至害怕将录像带拿回家后会招来灾难。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电话响了。

三个胆怯的人都吓了一跳,唯独抽烟的女孩面不改色拿起电话:

「喂,喂?」

从这个女孩的表情看来,电话另一头一直都没有回话。

「喂、喂、喂喂」

女孩的声音充满着焦急意味,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她吞了吞口水,然后把电话重重地放回去,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搞甚么嘛!到底是甚么东西?」

阿馨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他觉得当时的空间好像有些扭曲。

接着,屏幕上的主角变成浅川,再来是高山。由于阿馨已经看过这两个人的相关影像,因此他直接跳过去往下寻找。

第四个画面是浅川的妻子和女儿,浅川的妻子拿起放在一旁的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她让女儿坐在身边,她则一边熨烫洗好的衣服,一边看着电视屏幕,身旁的女儿也跟着母亲一起看电视。当这对母女看完录像带的同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浅川的妻子任由电视继续开着,先过去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浅川家。」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任何声音。

「喂、喂喂」

浅川的妻子继续拿着电话筒,就在这时,阿馨注意到电话周围的空间有些扭曲,而且物体有重迭现象,本来应该是直线的地方却扭曲了,扭曲的程度很小,稍不注意就会遗漏掉这个细节。

接下来,计算机中出现的人物非常陌生,阿馨猜测他们应该是浅川的岳父母。屏幕上随即出现高山的房间景象,从日期和时间来判断,应该是高山死前的影像。

(原来高山在死前还看过录像带!)

阿馨将画面再稍微往前回转,想要好好观察这个不怕死亡的高山。高山正坐在桌子前面,他本来很专心在写东西,后来慢慢低下头打瞌睡。

冷不防的,他突然弹跳起来,脖子上挤出皱纹,毛发纷纷竖立起来。

此时,阿馨正在犹豫该把屏幕的焦点放在高山的背部,或是与他的视觉同化。

屏幕一阵模糊之后,阿馨决定把画面焦点锁定在高山本人的视觉上,瞬间,他和高山的视觉相重迭了。

高山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他直觉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起了变化。

他很冷静地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并且在脑中一一厘清所有的事情。

(难道我没有解开录像带的谜题?为何浅川能够活下来?)

高山首先将视线落在房间角落的录像机上,录像机里面还装着那卷录像带。他马上爬到录像机旁,同时感到心脏跳动得非常激烈,随着身体的移动,胸口传来阵阵强烈的痛苦。

阿馨此时并不了解高山的身体究竟产生甚么变化,他猜测大概是心脏的冠状动脉长出肿瘤,使血液不能流通,这是急性心肌梗塞的典型症状。

高山将录像带取出来,仔细观察它的正反两面。

阿馨不了解高山为何做出这奇异的举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甚么。

高山用颤抖的手握着录像带,反过来念着背部的标题。然后他将视线投往天花板,很快地又移往窗外、墙壁和书柜,好像在找甚么东西。

最后,他的视线又回到手中的录像带上。

阿馨感觉到高山明显地因为兴奋而开始颤抖,他的手由于过度紧张而显得惊慌失措,不停地颤抖。

高山把录像带插入录像机里面,按下放映按钮。

(为甚么他在临死之前还要看录像带?)

高山播放出这卷致命的录像带之后,他又望着桌上的时钟,上面显示九点四十八分。待确认过时间之后,高山滚到床上去拿起电话筒,他那股拚命思考的求生意志传给阿馨。

(高山正在设法找出一条活路吗?)

高山慌张地拨着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四声之后,听到一个女子回答:

「喂喂」

阿馨知道说话的人是高野舞。

(莫非高山想让高野舞听到他临终前的悲泣声?)

高山一边拿着听筒,一边将眼睛固定在电视画面上。电视画面上显示出骰子在铅容器里慢慢转动着。

高山不禁发出悲鸣声,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到高野舞的耳朵里。

「喂喂,喂喂」

高野舞担心高山是否出了甚么状况,着急地喊着。

高山却把电话搁在一旁,转过头去观看电视上的画面。在那一瞬间,电视屏幕上隐约映出高山的脸,阿馨突然有种在镜中看到自己的错觉。

高山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激烈,血管好像快要从皮肤里爆出来一般,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使得阿馨的视线也相对模糊起来。

高山将那双深邃的眼睛投向录像机附近,那里正慢慢升起烟雾,然后变成圆筒状慢慢地转动着,空间很明显扭曲了。

高山拿着电话机往扭曲的空间移动,然后开始拨其它号码。

阿馨稍微低下脸部,想看高山拨了甚么号码。

其实,阿馨没有必要低下头看电话按钮,因为电视中接连出现的骰子数字,正是高山所拨的号码。

33254136245163423425413624516343432541362451534133254136245163423452

(人在临死之前是否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

阿馨在心中这样下判断。

就在此际,计算机旁边的卫星电话铃声响了,阿馨花了数秒钟才注意到电话声,然后又花了数秒钟来区别那是现实世界的电话声或是高山房里的声音。

阿馨确定是自己这边的电话之后,马上拿起听筒,顺手摘下头套型屏幕。

他耳边听到一阵即将断气的虚弱呼吸声,以及激烈的喘息声,这个声音和计算机萤幕上传来的呼吸声重迭在一起,阿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否有问题。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这电话安了自动翻译装置,所以声音的质量稍微有些改变。

「有人在那里吗?喂,听到了吗?我有事求你,请带我到你的世界!我想到你的世界去,我不会再让你随意乱来!」

阿馨的头脑有些混乱,他把屏幕上高山正紧紧握着听筒的左手画面放大。打电话来的人的确是高山没错,而接到那通电话的人正是现在坐在计算机前面的阿馨。

当阿馨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高山打来的电话被切断了。可是,在阿馨的脑海里依然残留着那个声音:

「请带我到你的世界。」

他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馨不停在脑中反复思索着自己的假设,从正反两面来推敲自己的假设是否有错。

为了确定假设的真假,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向计算机研究所里的天野求助,请他确认事实的真相。

阿馨在电贻屏幕上打下指示,并且传给天野──

「对『RING』病毒的DNA加以解析,并请和『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遗传因子配列做比较。」

目前「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DNA解析已经到手,阿馨也拿到该盐基配列图,因此,只要解析「RING」病毒的DNA,这两者就很容易比较了。

「RING」病毒的遗传因子配列似乎依照某种法则以0和1的二进法将「ATGC」这四个英文字母互相切换,只要使用计算机,一下子就可以完成解析的作业程序。

阿馨从摩托车的置物架拿下睡袋,然后搬到地下室来。他先补充一些水份,吃了点食物之后便躲进睡袋中,像虾子一样把背缩成弯曲状。

他一面打盹,一面等待天野的回答。

过去的半天里,阿馨都紧绷着神经,如今放松下来,不用多久就进入梦乡。

两小时之后,计算机开始有了响应,屏幕上的光线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扩音器中发出信号声。

阿馨马上爬出睡袋坐在桌子前面,短短两个小时的充足睡眠已经让他恢复大半的体力。他头脑清晰地接收天野传来的回应。

屏幕上排列着「RING」病毒和「转移性人类癌病毒」遗传因子的比较结果,而且还将盐基配列的共通点用笔标示起来。这两种病毒的某些遗传因子非常类似,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两种相同的病毒。

通常两种非常相似的病毒,多半是因为某种作用而产生变异,由这点来看,「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确是由「RING」病毒转变而来的。

阿馨确定这个事实之后,暂时将思绪转移开来。依据他的经验,人们常常会被早先定下的假设局限住,丰富的常识有时往往会造成思考上的阻碍,反而无法脱离原先假设的藩篱。

(冷静下来!)

阿馨提醒自己不要被既定的观念束缚住,此刻最需要一些软性的思考。

阿馨站在高山龙司的立场上,重新审思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照一般情形来看,每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没有人不想脱离死亡的命运,而高山龙司所提出的是最基本的要求。

阿馨怀疑高山在临死之前是否运用他敏锐的直觉透析所有事情?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是其它疑团的基础。

(该不会是居住在「环」界的高山了解这所有的一切缘由?)

首先高山不懂的是为何浅川还活着,而自己却面临死亡。在那一星期内,浅川做了甚么他没做的事?这一点,高山发觉复制录像带可以躲避死亡,因为浅川为他复制一卷录像带。

不过,高山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他的怀疑,他更进一步思考看了录像带会在一星期后死亡,又因为拷贝录像带而解除死亡设定这件事。然后,他将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为甚么会有这些事?莫非这个世界是个假想空间?

或许这是他受过逻辑训练的影响,高山认为他存在的世界是个假想空间。

他又进而想到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个假想空间,那么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毫无理由的设定死亡或是解除设定。

至于这个操纵者的身份,他应该是制作这个假想空间的「创造者」,或是「神」。

创造世界、使世界运作是神的工作,以「环」居民的认知来看,「环」界的创造者就是他们的「神」。

高山在死之前准备和神交涉,因此,他必须光找到现实和神界的连接点才可以。

高山在临死之前朝房间的天花板、墙壁四处张望,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想找出这个世界和神界连接的接口,拚命的巡视室内所有的角落。

他突然想起「录像带」这个点,由于这整件事是由录像带设定观看者在一星期后死亡引发的,因此他猜测或许界面会在那地方出现。当他看到录像机的插入口有空间歪斜的现象之后,决定以自己的生死来做赌注。

高山开始播映录像带时,心情多少有些动摇,于是他暂且不管死亡时间,先打电话给高野舞。在这中间,高山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电视屏幕,画面上出现骰子在铅容器内旋转、停止,骰面上一到六的数字都出现过。

高山一看,不禁对着话茼发出悲惨的叫声。

他察觉到骰子的六个数字中,有某些数字反复出现。

33254136245163423425413624516343432541362451634133254136245163423452

他抽出「133、234、343」这三组数列之后,便发现「2541362451634」这十三个数字反复出现。

高山龙司非常了解遗传因子的盐基配列,他马上就发现「133、234,343」这三组数列是「停止」的暗码。

于是,高山切断高野舞的电话,马上按下这个号码。

不一会儿,线路接通了,从「环」的假想空间联机到现实世界里。

「请带我到你的世界。」

他单刀直入地说出心中的期望。

只要是科学家,无论是谁都会许下这个愿望。高山提出这个要求,并不是想要从死亡中逃脱出来,而是想脱离自身所处的「环」界,移到「环」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唯有这样,他才能彻底了解「环」界的结构。

高山如果可以从「环」界移往现实世界的话,他就可以找出操纵「环」界的法则,实现梦想。而且,连宇宙外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或是在宇宙诞生以前,时间和空间是怎么构成的?这一类的疑问届时都可以得到答案。

「把我带到你的那个世界去。」

虽然这句话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愿望,可是对于抱着相同愿望的阿馨来说,他很能体会这种心态。如果真有神仙存在,那么阿馨也会想到神的世界去与神仙面对面晤谈。

而高山在「环」界挂掉电话后就死了,那么当初观察「环」界的操纵者,应该也和阿馨一样听到高山的愿望。那个人听到这个愿望之后,他有何反应?

高山不仅仅解开录像带的谜,甚至体悟到「环」界是个假想空间,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得到的,说不定他真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阿馨运用医学知识,思索着让高山在现实世界再生的方法。若是将高山体内的遗传因子加以解析,然后再让他以原来的形状重生的话,似乎行不太通。不过,他的遗传因子应该被保存在「环」计划的内存中,可以利用这些遗传讯息,让他在现实世界重生。

在这个世纪初,医学上已经进步到可以制作出二十亿组的盐基断片,而且开发了重现染色体构造的染色体合成技术(简称为GFAM技术)。这项技术可以将盐基断片一个一个连接起来,也可以将人类的染色体再度合成。

首先准备一个受精卵,取出当中的核,然后运用染色体合成技术(GFAM技术)把高山的遗传讯息植入染色体里面,再把染色体埋进受精卵核内,接着把受精卵放回母体。十个月后,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就会诞生一个高山龙司,而他当然是以婴儿的形体诞生。

可是,如果其中有一个部份计算错误的话,例如:操作人员忘记某件事,或是其中的程序犯了错误,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譬如:高山是「RING」病毒的带原者,当他的遗传因子采用合成染色体在现实世界中再生时,就有可能将病毒流到外界,这正是「转移性人类癌病毒」和「RING」病毒为甚么会如此相似的理由。

而这两种病毒如此相似,正是高山龙司在现实世界获得重生的最佳证明。由于在重生的过程中,他身上所带的「RING」病毒改变形态流到现实世界,导致现在「转移性人类癌病毒」到处肆虐。

(到底是谁将高山带到这个世界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尚不明确,阿馨决定先略过去。接下来的问题是,为甚么让高山在现实世界重生呢?把假想世界的生命体放到现实世界中,会产生甚么变化呢?

小时候,阿馨曾玩过电视游乐器的游戏,虽然他对里面的游戏内容很快就失去兴致,但他还记得在三次元画面中的公主及王子等众多角色,是运用特殊的曲线以计算机绘成的,虽然和真人不太一样,但是其中有许多女性角色长得很美。其中一个角色还以病毒的形态在现实世界中登场,当时震惊了整个世界。

阿馨一方面觉得做这种假设非常荒唐,另一方面又害怕「环」计划如果是世界最高水平的计算机仿真机,那么以上的假设并非不可能,因为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高山龙司现在在甚么地方?他在做甚么事呢?)

科内斯.洛斯曼最后留下一句话:「我知道掌握『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关键人物是高山。」

现在阿馨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理由是真相渐渐明朗了。

阿馨走上楼梯来到地面上,他觉得自己彷佛在地下室待了很多年。

一走出外面,太阳正挂在天空正中央,炙热的阳光烧烤着大地,风从山谷间咻咻地吹过来,带着沙尘吹向废弃屋的缝隙。屋外不论是光线或是空间的宽广度,和地下室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隐约觉得身体上似乎起了变化,和以前不太一样,原因可能是他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好几个人的人生。

事实上,阿馨坐在计算机前面至今不超过四十二小时,这可以从摩托车引擎上只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得到证明。

阿馨跨上摩托车,随即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去甚么地方,只要沿着溪谷一直往西方前进,越过有水源的山丘,接着再越过两座大山

阿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照着这份强大的牵引力量前进,他明白这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下。

(这件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在十年前的夜晚定下家庭旅行计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企划,如今才是付诸行动的时刻!)

阿馨又回到州际公路上,他回到早先投宿的汽车旅馆补充体力、食物和汽油,彻底做好横越沙漠的准备工作。

从温斯洛克出发的两天后,阿馨终于离开高速公路进入沙漠地带,在平坦的荒漠上驰骋十公里后才看到一座山丘。

他顺着山的斜势往南骑上去,愈往上爬愈能感觉到寂静的气氛,阿馨几乎可以听得到树木的呼吸声。这附近看不到因为「转移性人类癌病毒」而产生的癌化情形,植物都生气蓬勃地生长着,想不到沙漠中居然会有这一片辽阔的深绿色景象。

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险峻的山谷,中间包围着一大片宽广、茂密的绿色森林。

这一路上,阿馨只在这座褐色山谷内发现如此生气蓬勃、数目众多的花草树木,其它地方都是黄褐色的荒凉大地。

由于这座山谷里有许多突出的岩石和茂密的树木,使得阿馨骑着摩托车十分艰难地在石缝间钻来钻去。突出的岩石间有条小河,路面宽度随着坡度的增高而变得狭窄,连摩托车都无法通过。

阿馨将摩托车放置在茂密的森林间,然后脱下靴子换上运动鞋,并且从置物箱拿出必需品,将所有的东西都背在背后。

他先仔细看过一遍附近的地形,在心中默记一番,然后顺着河流徒步前进。

阿馨不时地停住脚步,观看水流侵蚀山谷的痕迹,他在心中暗自计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形成这座数百公尺深的山谷。

光是想象它所花费的时间就让阿馨觉得头昏眼花,像他所住的那栋超高层大楼大概需要三年的时间就可以建造完成,但是要形成一座山谷至少需要数亿年的时间,就像这座山谷,直到今天为止,它还继续被水流冲刷和侵蚀。

阿馨从这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弯下身用双手汲取河水一饮而尽,顿时有股冰凉感从食道下降到胃部,平抚了浮躁的心情。阿馨再度用手汲取河水来啜饮,然后坐在岩石上休息。

这块孤绝的土地上充满了寂寥的气息,和医院里加护病房的气氛很相似,让阿馨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熟悉感。

秀幸做完癌细胞切除手术之后,就被移送到加护病房。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听到人工呼吸器的振动声,完全感觉不出患者的生命力,四周缠绕着死寂的气氛。

阿馨每次去探望秀幸时,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靠着机器维持生命的人类,秀幸就像是周围那些医疗设备的附属品一般没有生气。

秀幸的脸和头部插着一大堆管子,一副很痛苦的样子,管子数量越多,就象征着这个生命将会越早消失。

阿馨环视这座寂静的山谷,不由得担心起秀幸的身体状况,接着又担心起真知子。

(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休息,得赶快去找出病源,而这也是我这次前来沙漠的目的啊!

还有妈妈她一直沉浸在无法左证的民间传说中,每天只会祈祷奇迹降临在爸爸身上,以此来逃避现实。

而礼子)

阿馨一想到这个名字,胸口不禁开始紧绷。

他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两张礼子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礼子和阿馨在医院露天咖啡厅的合照,照片里的阿馨刻意伸长脖子,而礼子则是把头稍微靠在阿馨的肩膀上。

这张照片是亮次拍的,不晓得他是用甚么样的心情来拍下这张照片。

从礼子在照片中强烈散发出女人的娇媚姿态,就可以察觉出她对阿馨有好感。

但就亮次的立场来看,他应该不喜欢看到自己的母亲摆出这种姿态才对!因此亮次拍这张照片时的心情应该很复杂。

阿馨原本是因为思念礼子才拿出照片来稍解相思之苦,没想到却引出他对亮次的悲伤回忆。

他又将视线移往另一张照片,那是礼子独自坐在自家地毯上拍的照片,她横坐在地上,双手放在后面支撑着,发型和现在不同,看起来应该是两、三年前的照片,不知道当时亮次是否已经发病了。

这两张照片是阿馨和礼子发生肉体关系之后他向礼子要来的。

礼子刚听到阿馨要她年轻时代的照片时,还显得有些不悦。

「做甚么啦!」

她不太高兴地用手指戳着阿馨的腋下。

然而,隔天礼子就拿了好几张照片给阿馨。那几张照片中的礼子露出各种不同的表情,其中一张好像是在礼子家中办家庭聚会时所拍的照片,她的身边围着几位朋友,手上还拿着杯子,两颊因为酒精作用而泛起红晕。

另一张照片中礼子穿着高贵的和服,旁边摆着菊花做的娃娃,她面无表情的将一手往上举起,另一手则扠腰。

还有一张照片是她站在自家厨房洗东西时,亮次趁着她转过头时偷拍下来的,她很明显地吓了一大跳,表情十分自然。

阿馨非常喜欢这张照片,但是当他行前准备挑选照片时,却否决掉这张照片,只带了最前面的那两张照片。

他再仔细端详礼子的那张独照,礼子穿着毛线编织的连身洋装,其实说是洋装,不如说是长度比较长的毛衣来得更恰当。从洋装U字型的领口处露出一点点适度突起的胸部,因为她的胸部本来就属于小而挺的那种,大概只有阿馨的拳头般大小,相当富有弹性。

礼子穿的这件洋装没有腰身的剪裁,阿馨很自然地把视线移到她的腿部,只见洋装的裙襬随着她的坐姿往上拉到膝盖上,从她往上屈起的膝盖下可以隐约看到双腿间的黑暗地带,阿馨有好几次在作爱时把头埋在那柔软的幽谷间。

阿馨经常趁着亮次被带去检查的当儿,在太阳照射到的病床上直接指起礼子的裙子,然后脱下她的内裤,一边抚摸她的性器官一边观察。

那只不过是构成肉身的其中一个器官而已,阿馨也搞不懂为何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兴趣,即使是受到激情的催化作用,也不应该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才对。

耀眼的阳光直接从窗户射进来,阿馨为了避开炙热的阳光,继续将头埋进礼子的双腿间,一边用舌头舐着溢出来的体液,一边祈求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他明知道这是不道德的行为,却无法拒绝诱惑,并且还在礼子的子宫里留下一个小生命。

阿馨再抱视线移到照片中礼子的腰部,想象她现在的肚子到底有多大了。

胎儿现在应该有两公分大小,形状就像海马一样卷曲着。然而,比起这个继承自己遗传因子的胎儿,阿馨觉得怀着新生命的礼子更加可爱。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在岩石上休息了。)

阿馨的脑海中连续出现好几张脸孔,好像催促他动作要快一点似的,于是阿馨站起身,准备爬上山顶。

眼看着太阳已经沉到山脊之后,阿馨为了在天黑之前找到野宿场地,匆匆往前迈进。

他站在一处三面都被巨大岩石包围住的平地上,大略环视四周一遍后,打算选这个地方当做野宿的地点。

阿馨觉得这里似乎曾经有人来过,他记得那时在温斯洛克的废屋中,自己曾在电脑里的假想世界被印第安人带走,在他们回到部落的途中好像曾经经过这个地方。

(「跟从战士的引导。」)

阿馨的脑海中浮起真知子所说的北美印第安人民间传说中有这样的提示,但在现实中他没有遇到战士,只能将那些记忆一点一滴找出来和实际情况做比较,然后再决定要走哪条路径。

当阿馨看到眼前的景物时,他非常笃定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他卸下身上的背包,暂时放松脚部肌肉。

从阿馨弃车转而徒步开始,这一路上,他每踏出一步,心中便涌现出某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份感觉不仅完全没有脉络可循,到后来甚至没来由地出现各式各样的情绪。

例如:恐怖,这种感觉应该要藉由某种事物才会引发的,但他却在没有任何原因之下充满恐惧感,此外还有嫉妒和喜悦的情绪交互刺激着神经。

阿馨尝试去追溯这些感觉与情绪的来源,脑中瞬间闪过刚刚出生时的情景,但是他却无法更进一步加以确定,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阿馨还是放弃了。

阿馨在平坦的岩石上铺上垫子,摊开睡袋,然后躺在睡袋中,一边嚼面包一边喝着威士忌。

沙漠气候的日夜温差相当大,越到深夜温度越往下降,虽然阿馨的身上包裹着睡袋和垫子,寒气依然渗透进来。他以固定的节奏调整气息,让肉体和精神慢慢稳定下

来。

突然间,阿馨觉得有道锐利的视线从他后脑投射过来,那股强烈的杀意令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就在他视线前方十公尺的树荫下,有一个赤裸的男人正采半跪姿势握着弓箭。

由于他一身的褐色皮肤与四周的黑暗相融合,因此很难察觉到那里有个人影。

那个男人的长发往脑后束起来,头上没有插羽毛头饰,中等身材,身上的肌肉也不是特别强壮,但是阿馨却被他握着弓箭、盯着自己看的气势给震慑住,完全无法动弹。

男人慢慢弯下右手大拇指架起弓箭,对准阿馨的头部。箭端以黑曜石磨成的刀刃正闪闪发光,彷佛在警告阿馨那不是橡皮玩具。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到憎恨或是陶醉,只是忠实地执行他的任务,以猎人的目光注视着阿馨。

阿馨则是一边在脑子里判断这是否真实,一边吃惊地盯着箭端。

当阿馨看到那个男人将弓拉到满涨时,他突然想象自己变成一头野兽,便反射性地往地上趴下。那支箭飞快地射向阿馨的身体,阿馨不由自主的瘫软下来,随即意识变得十分模糊。

阿馨失神了好一会儿之后,意识才渐渐清晰起来。他挺起身子,抬头仰望眼前延伸至天际的树木,然后用手摀着应该被弓箭射穿的右眼。

他确认过没有受伤之后,站起来寻找射箭的男人,却四处都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迹。

难道是受到山谷蕴含的独特气势,以及之前在温斯洛克的经历所影响,才让阿馨生出幻觉吗?

那个有着褐色皮肤的男人带给阿馨一种强烈的死亡感觉,虽然刚才的景象只是一种幻觉,但是他忘不了被人用弓箭瞄准,然后濒临死亡边缘的恐怖感受。

比起人世间无数的痛苦,面临死亡前的那种无助更让他感到恐惧。

阿馨再次调整呼吸,稳定心情,将双手迭在胸前抬头望向天空,在山谷的细缝间现出一道满月的光辉。

(几十年前,人类也曾经站在月球上,这项创举让人类对于宇宙的认识更往前跨一大步。)

阿馨小时候曾经从秀幸那里听到航天员登上月球后所说的话:

「在月球上,无论甚么东西都和模拟训练时相同。」

这句话令人印象深刻。

航天员在出发之前,都会在美国沙漠某处以人工建造出和月球完全相同的物理空间,不停地进行重力模拟试验,并且假想遇到各种不同突发事件时该如何处理。

当那些航天员经过反复练习,终于登上月球之后,这些航天员居然表示,训练时的模拟环境竟然和现实环境完全相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模拟训练时所使用的假想空间,是经过精密的计算而制作出来的,那么稍微和现实环境差一点点不是很好吗?

难道这是一种启示吗?)

阿馨无法抹去现实环境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假想空间的想法,这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

若是将「神」视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那么即使祂任意取走人类的生命,也没有甚么不对。

这个世界果真是另一个假想空间的话,那么也有可能发生处女产下神子的神迹,或是神子在死后一星期又复活

现在人类正濒临空前的大危机,大家都期待神的降临,倘若神没有现身在世上,而只是继续观察这个世界的话,这个世界将会因为癌化而灭亡。

阿馨一面眺望夜空的星星,一面在脑中想着神的降临。

阿馨走上山谷的高处后,继续沿着山势攀爬到山脊,朝着山顶的方向前进。这时,他已经用掉了一半的粮食。

一路上,他的眼前经常会因为幻觉而出现一个印第安人,将阿馨收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呼唤出来,并且指示他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这个充当向导的印第安人常常是突然出现在岩石上,注视着阿馨的动静,等到阿馨意识到他的存在时,他便又翻下岩石,消失在前方。

他像之前所见到的印第安人一样,手上握着弓箭,然后用浅显易懂的手势催促阿馨跟着他走。阿馨无暇细想,直接依照他的指示前进。

不久,阿馨来到一座U字型小山谷的深处,弯曲折皱的土黄色岩壁上绘着无数个图案,笔触非常抽象,看起来很像是动物和人类的脸;另外还有一些几何图案,看起来与DNA的双重螺旋很相像。

(这是很久以前定居在这里的印第安人所画的东西吗?)

这些图案激起阿馨的预感,他觉得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心里也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

他想象在一个笼罩着神秘气息的巨大洞窟内,住着一群与自然同化的老者,老者们身上缠着麻布,像株植物般活了好几千年,专门对来访者传授深奥的智慧使命。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与阿馨想象的完全相反,他几乎走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看到那个留有古代遗迹的大洞窟。

眼看着粮食已经快见底了,体力也越来越弱,阿馨不禁对前方未知的旅程开始感到不安,他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放弃。

(如果要回去就得趁现在,含物还剩下一点点,只要回到放置摩托车的地方就有办法可想。

摩托车已经加满油,而且离最近的街道大约二十哩左右,我可以先回到街上补充食物,然后再回来这里。)

阿馨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因为当他的思绪陷进死胡同的时候,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姑且将洞穴里的那些「人」称为「先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见到「先知」?从他们那里了解世界的构造,以及如何解救父亲、母亲、礼子的生命?他在不知不觉中将「先知」视为最接近神的阶层。

到目前为止,由于每天都是晴朗的天气,因此阿馨忽略了天气状况,没有留意天气变化。

从山脊上往下俯视,地面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那么一瞬间,团团的云层簇拥而上,整个天空被厚厚的灰色云层覆盖住。厚重的云层十分低垂,彷佛要从头上压下来一般,让人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阿馨一见情势不对,赶紧四处寻找避雨的场所,怎奈这附近的树木高度既不高,枝叶也不茂盛,即使躲在树下也没办法挡雨,因此他想要找个洞穴来躲雨。

阿馨记得刚才要爬上河川上游的时候,曾经看到那里有几个小洞穴,只是那里位于山腹中,很不容易找到。

一滴、两滴雨水落在阿馨的脸颊上,他着急地东张西望,眼前尽是一片瓦砾堆,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冷不防的,天空打起一记响雷,连大地也跟着震动,豆大的雨滴霹雳啪啦的落下来。

一个小时前的炙热阳光彷佛梦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代之的是大量的雨水强势侵占这块大地,地面上开始形成无数条细细的水流。

阿馨甚么也不能做,只能弯曲着身子慢慢往前走。他想到帆布背包里有几个塑料袋可以稍微遮一下雨,但也没多大帮助,而他又忘了带帐篷,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雨的道具,才一下子工夫,全身就已经湿透了。

他脚上的运动鞋因为吸水而变得很重,每走一步就有水渗出来,厚牛仔布质料的夹克完全黏在身上,而水不停地从他的背上泄流而下。

天地间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到前方的景物,阿馨仅能靠着触觉和判断力摇摇晃晃前进,并且避开临时形成的小河流。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一个略有高度且稳固的地方歇脚。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场突来的大雨,阿馨仅存的一块面包随便以塑料袋包着放进帆布背包中,现在已经被雨水浸湿并且压碎。再说,阿馨也无法在这么大的雨中进食,他转念一想便张开嘴巴直接饮雨水充饥。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阿馨的脸上,阿馨忍受不了雨滴撞击的疼痛,便低下头弯起身子就地坐下来。由于后颈部毫无遮掩,被强烈的雨势撞击下,传来阵阵剧痛,于是阿馨将帆布背包盖住后脑,静待这场雨过去。

他还在心中暗忖着,沙漠里的雨应该都是暂时性的阵雨吧!

哪知事实正好与期待相反,雨一直下个不停。好不容易看到大雨滴逐渐变成小雨滴,然后又变成雾状的雨雾,心里正想着而可能要停止了,却又下起雨来,而且比之前的雨势更加猛烈。

阿馨心中的恐怖感渐渐增大,他知道事态非常严重,因为雨水慢慢夺走他身体的热能,黑暗又即将迫近,再加上饥饿与恐惧,他实在很难熬过这个晚上。

周围的温度急速降低,黑夜开始降临大地,哗啦哗啦的大雨仍然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阿馨现在的处境,就好像被摀住眼睛,让一大群人没头没脑的痛殴一顿,不管前后都受到踹踢和殴打,不仅痛而且又无法还手。

更倒霉的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浊流冲击着阿馨的脚,让阿馨不禁惊跳起来,而原本盖在后脑的帆布背包就在这时掉了下去。

着地时阿馨一个重心不稳趺倒在地,他顺势伸出手在附近地面找寻帆布背包的踪影,但却遍寻不着,很可能是被声势浩大的水流冲走了。

就这样他在黑暗中静止不动,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利用听觉和触觉来判断周遭的情形。他赫然发现地上的水已经淹到脚踝的位置,因此非离开这里不可。

于是阿馨只好依靠听音辨位及皮肤的触感匍匐前进,尽量往水量少的地方移动,就像在泥水中翻滚的蚯蚓一般。

阿馨现在只企求能有一点点光线,他已经置身在黑暗之中数小时了,连手表上的指针都看不到,根本不晓得时间过了多久。

更何况他根本不清楚这里的地形,不能随意移动。还记得他在来这里的途中,曾看过一座超过一百公尺以上的断崖,说不定前方正是一处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阿馨听到岩石掉落的声音,全身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可能是因为这场大雨使得地盘松动而产生落石,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小石头滚动的声音。可是,最奇怪的是,这些滚动声到阿馨的眉前全部突然消失了。

理由只有一个,阿馨的正下方是座深不见底的山谷,滚落的岩石全往那里掉。他慢慢地扭动身体,尽量远离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然而,身子却顺着松动的地面往下滑了数十公分,一股死亡感觉马上以惊人的气势压迫过来。

阿馨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遭受狂风大浪侵打的礁石上,即将被这场大风浪吞噬掉。

迎面又有来势凶猛的骤雨打在脸上,水滴顺着头发、额头、眼睛各处纷纷往下流,看起来很像是泪水。

(我该不会被雨水打死吧!)

阿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雨水而死,这真是太滑稽了。

(当全世界因为癌化而走向灭亡的时候,我却在这里被雨淋死!)

他再仔细一想,被雨淋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经验了。一个月前,他曾从医院的顶楼窗户看到乌云,那场阵雨并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阿馨和礼子并肩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后,看到云的颜色不断改变,街道上的景物已经笼罩在一片雨幕中,仅仅只隔着一片玻璃,玻璃窗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很像是异世界。

阿馨很高兴地眺望着数月未见的雨景,在连续晴天的日子里,这场及时雨有如天降甘霖。那时亮次还活着,礼子的子宫里已经孕育着新生命。

虽然是相同的雨,那时是甘霖,现在却变成地狱里的毒水。

他的脑中浮起礼子、秀幸和真知子的脸孔,阿馨尽量避免去想到最坏的情况,藉此激发自己的勇气,稍微有点不注意,死亡的阴影就会来袭。

(不可以睡觉!一旦睡着就会被寒冷侵袭,然后被死神带走。)

阿馨努力保持清醒的意识,寒冷的气温让他不断颤抖,他一心祈求天赶快亮,只要天一亮,气温多少会上升一些,马上就可以从黑暗中解放出来。

由于黑暗是妄想的温床,死亡的影子正在一旁伺机而动,如果不赶快脱离现在这种情况,阿馨的意识随时都有飞走的危险。

忽然间,阿馨感觉到附近有人类存在,但却不像是印第安人的气味,而是另一种更加真实的味道。他无法分辨来者是男是女,只听到有种意义不明的细微声音在互相交谈着,来者应该有两个人以上。

「喂,谁在那里?」

阿馨为了壮胆,刻意粗声说道。

可是那些影子并没有退回去,反而是三个、四个、五个慢慢增加,将附近团团围住。阿馨完全不了解他们的语言以及谈话内容,从现场气氛来看,他们好像颇同情阿馨的处境,其中也掺杂着嘲笑的意味。

接下来,一直到接近天亮的这段时间,阿馨持续听到人们互相交谈的声音。

雨势渐渐减弱了,周围的景色慢慢浮现出来,到处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色。

耸立在远处的岩石山原本是赭红色,现在只看到黑色影子,这是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不过周围景物的轮廓越来越浓。

眼看着天色慢慢亮起来,雨势也越来越小,周围的景致随着时间流逝不停改变,阿馨却觉得头部发热,而且有些昏昏沉沉。

由于阿馨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以至于无法判断自己的身体变化,他只能确定身体发寒,体力消耗过度,很有可能罹患感冒,而且还发着高烧。

另外,从肺部发出痛苦的气喘这点来看,感冒可能转成肺炎。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雨也停了,但是阿馨却没有力气移动身体。他的身体有一半都浸泡在泥水中,只能像虾子一样卷起身体,然后往没有积水的地方移动。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阳光,经过阳光的照射,就可以将浸湿的衣服和身体晒干。

阿馨勉强坐起身子脱下衣服,直接用手拧干,在他努力拧干衣服的时候,凉风吹在他毫无遮掩的身体上,身上顿时起了一阵恶寒,害他差点晕倒。

阿馨将湿透的衣服拧干后,躲入岩石的缝隙间休息,藉以躲避从另一边山谷吹来的风。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不能随便浪费体力,在气温上升之前,尽量不要活动身体。

他横躺在岩石的缝隙中,观看着周围景致的变化。原本的黑、白景色已经画上色彩,远方的景色也有浓淡对比。

经过数小时之后,气温终于慢慢上升,阿馨也在这中间断断续续获得睡眠。他在似睡未睡之间,经常会睁开眼睛来看一下天上云层的变化,确定温暖的阳光是否已经照到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阿馨忽然被一阵轰隆巨响给惊醒了,他在恍惚间联想到昨晚被雨折腾的恐怖感,吓得赶快跳出藏身处。

他看到空中有个黑色物体,阳光正好从那个物体的背后射下来,阿馨不由得瞇起双眼仰望这架黑色的发亮机体,那是集合现代科学精华所制造出来的最新型喷射直升机。

它的出现和这个远古时代的废墟非常不搭调,而且它正像印第安人拉弓瞄准猎物般朝着阿馨的方向而来。

这架直升机停在空中的某一点不动,螺旋桨旋转时所刮起的狂风扫动地上的灰尘,引擎声震耳欲聋。

突然间,直升机忽然一个旋转,然后往上爬升、冲破云层,云层间露出太阳光,这一瞬间阿馨突然觉得那道光线彷佛是一个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