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拳头快碰到卡卡时，程飞脑中灵光一闪，硬生生刹住了拳头。不对，门窗都是自己封死了的，父母怎么可能随手推开，这是幻觉。

这个念头一起，父母的尸体化作了白光，果然，钢化神经要求人在任何突发情况下保持高度冷静，细心探查虚假与真实之间微小的逻辑差别，避免冲动可能犯下的任何错误。超机所制造的痛苦，远不止肉体这一种，还包括悲伤、焦虑、绝望，沮丧、羞愧、震惊……如此种种负面情绪都能影响人的正常思维，而一旦因为负面情绪造成了悲剧性后果，比如刚才他真的打碎了超机，那就会被幻觉所控制，在第一波心理素质的考验前程飞总算侥幸过关。

但这次过关会催动超机释放更强大的干扰情绪，药物开始直接作用他大脑的感情细胞，虽然明明他什么悲惨事也没有，但心里泛起百般滋味，肉体的痛苦同精神上的痛苦相比只是小儿科，这些感觉不让你疼，但会让你发疯。

这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程飞心里有过的苦痛记忆这一瞬间都被翻出来，痛快被放大百倍，例如他小时候一次家里丢了钱，被家人冤枉是他偷了，他当时年纪小，被冤枉后恨不得以死明志，本来这事他早淡忘了，现在重新被翻出来，当时痛苦的感觉现在更强烈地放大在脑海里。

还有当初暗恋上马铃儿但苦于深感自己配不上她那种绝望，某次考试名落孙山的羞耻和挫败感，与好朋友发生冲突的愤怒……

人的一生中虽鲜有大喜大悲的事情，但超机是把这些看似细小的伤痛记忆感觉人为地放大，并叠加在一起，这可就不得了，痛苦悲伤倾刻占满了心灵，回首人生好像自己满是悲惨，感觉人生简直如地狱一般，完全没有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这比刚才虚假的肉体痛苦更具挑战性，这是依托现实的平台，将真实的感觉放大产生，你不能抽离这种感觉，只能不停地鼓舞自己，神经不止要抵御这种痛苦，还要反弹，不然会不可抑制地软弱下去，最终被击垮。

这回程飞在这种感觉中不是胡乱手舞足蹈，相反他感觉手脚没处放，由痛苦变成悔恨，由悔恨变成憎恨，厌恶。对自己，对命运感觉一无是处，就这样死了倒干净，在这样的情绪下，不要说与人作战的斗志，连基本的生存意志都没有，能做的只有抱着脑袋撞墙。

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程飞一会失声痛哭，一会撕扯自己的头发，一会捶胸顿足苦不堪言……那伤感的样子不要说承受者本身，旁边看的人都觉得受不了，觉得他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程飞总算还有一点理智，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性命难保，弄不好真会自杀，他把自己捆在柱子上，任自己左右挣扎，任悲伤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灵，但自己不会干出傻事来。

可这并不代表安全，人在极度伤感的情绪下，身体会自动释放大量毒素，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先不说神经会不会崩溃，就是这些有害物质都能将他身体摧垮。如果没有顽强的意志占上风，他绑着自己都会发疯或残废。

不过，这时已迫近六个小时，如果能撑过这一阵，他的训练将要结束，还是能幸运地完成钢化训练，但是，在最后一小时内，最终也最严酷的考验来临了，那就是肉体与思想上的双重痛苦刺激。

程飞终于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该后悔没听卡卡的劝告，他尚未达标的神经素质根本无法完成最后的训练，当双重刺激强加于他身上，他已经无力将自己抽离肉体幻觉，也无力抵御思想上的冲击，他开始出现剧烈的反应，皮下开始充血，脑部青筋破裂，眼球暴突……再这样下去，在训练结束前，他将死亡或者变成植物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强烈的拍门声，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在砸门，然后传来赵智的声音：“程飞，你在里面吗？开门。”

原来赵智拿了纸条，可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没有等到第十天，很快就尾随而来，一来到这附近远远就听到他狼嚎一样痛苦的叫声，他知道，出大事了。

“开门！开门！”他用力踢门，但门封得很死，里面程飞的惨叫声越来越大，赵智急了，搬起一块石头砸碎窗子跳了进来，看到程飞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那青筋扭曲的脸上毛细血管破裂，全身上下血淋淋的，像刚从地狱里受尽折磨抛上来的一样。

“程飞！”赵智顾不得害怕，上去拉开他的眼罩和耳罩，看到伸进他嘴里和耳孔鼻孔的触丝，他手足无措，想拔但又不知这样乱拔会有什么后果。他扭头看到桌上在运行的超机，可是上面跳动的字符和图像他根本看不懂，不知怎么操作，但他清楚是这个东西导致他这样的，必须要停止它。

程飞的状态越来越惨，叫声越来越大，后面已经奄奄一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赵智看得出，他快死了。

“顾不得了。”救人要紧，赵智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在键面上一阵乱按，尝试哪一个才是停止运行，他不知道训练一旦开始是无法停止的。

也是无巧不成书，先前程飞把能量用于解开变异驱动的训练，虽然只有8%的能量，但启动训练后还能剩下一丁点，他设定完成训练后将这部份能量转移到与绿洲计划有关的历史记录，这一丁点能量不能完全解开历史纪录，只能解开一小部份资料。

赵智胡乱按动，这时触丝与程飞的大脑相连，无意中启动了这部份资料，超机属于生物电脑，这种电脑的传输设备能与人的大脑实现对等传输，一启动后，资料沿着触丝向程飞的大脑开始传递。

正被幻觉侵扰得要生要死的程飞突然感觉一片空白的脑子像破开一个小孔，五颜六色的数据涌进来，严重干扰了钢化训练产生的幻觉，混混沌沌的感觉代替了种种痛苦。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能说幸运之神没有放弃程飞，一般来说，在钢化训练过程中，药物刺激产生的幻觉如果与物理信息传输发生对冲，会严重破坏人的神经中枢，但现在程飞已被折磨地奄奄一息，从某种程度说，他其实已经脑死亡，结果两股不同信号的能量在脑中对冲厮杀，相互抵消，反而他本身的脑电波没受到任何影响，这个时间只有万分之一秒，如果他脑死亡早一丁点都只有死路一条，但刚刚好，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他碰到了。

人的大脑中有一个记忆盲区，比如人有时候会突然记起本已遗忘很久的事情，就是这些遗忘信息的残留片断停留在这个盲区中，现在，由于主要能量还在钢化训练上，幻觉信息占了上风，随后涌入的资料被压迫到这个盲区中，但这个过程使训练的大部份能量被抵消，更巧合的是，当对冲完成后，刚好六小时，程飞的神经钢化也正好完成。

但有幸有不幸，这部份资料正是与末世危机相关的“绿洲计划”，现在它转移到程飞大脑中的记忆盲区，如果没有非同寻常的刺激，它永远也无法被记起，原来在超机中的备份也消失了。更糟糕的是，赵智胡乱按钮，由于训练计划在启动状态，后面的部份被他不小心删除了。掠食者的训练共有四个等级，程飞只完成一级优化和变异驱动的三分之一训练，后面的超能力遥感遥控，远程反弹；以及三级优化的“骨胳武器”和四级优化的“盾神装备”他全都没能完成，目前的他同真正的未来战士相比半调子都算不上。

但程飞总算保住了性命，训练停止时，他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赵智看到触丝从他七孔中慢慢滑出，他浑身是血在地上轻微地喘息着。

赵智摸他胸口，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他大叫着程飞的名字，拼命给他实施人工心脏起搏，不顾他满口鲜血，给他实施人工呼吸，这时，可没有任何同性相恋的成份在里面，只急着救人。

终于，程飞剧烈地咳嗽几声，喷出几口鲜血，幽幽转醒，看到赵智焦急又欣喜的面孔。

“太好了，你还活着。”赵智抱紧了他。

“你救了我。”程飞无力地回应他。

“你真是……真是吓死我了！”赵智扶起他：“快，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程飞虽然感到身体痛疼，但幻觉消失，钢化神经开始起作用，加上他已受过一级优化的强悍身体，还是抵受得了：“我没事，让我坐一会。”

“天哪，你在干什么啊？这也是千面侠交代的任务吗？”

程飞看看超机下面的信，还好，没被动过，他点点头：“是的。”

接下来他不得不编一大通谎话，声称千面侠为了考验他，让他进行一个强化训练计划，但他操作失误才导致这样，边说边趁赵智不注意悄悄把那些信收回怀里，既然自己活着完成了训练，那这些信就用不着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赵智极为不满。

“你也看到我的模样了，你还犯不着冒这种险。”

赵智眨眨眼：“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你刚刚入这个圈子，一下子你想知道多少呢？慢慢来吧。”

赵智叹了口气：“好的，我会等，等到你全部亲口告诉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