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笼子
作者:野蛮托钵僧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09

“哈,”那个军官正好也看到了年轻人,眉毛扬了一下,“这不是乔科的儿子嘛,小艾尔德尔先生?”

乔木之叶立刻静了下来,连正在搬运尸体的卫兵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向这边,仿佛时间突然停止了。

“那个是乔科的儿子……”

“是那个骗子吗?”窃窃私语。

军官冒火地回头:“闭嘴,做好自己的事!”

众卫兵缩了缩脖子,立刻噤若寒蝉。

“格兰特。”年轻人淡漠地打招呼,就好象他们只见过一两次面的朋友。

“艾伦,好久不见。”军官却露出仿佛是发自心底的惊叹,这种惊叹又转为舒畅的微笑。他眼睛里愉悦的光芒似乎都要流露出一首赞美诗,“听说你现在和那帮社会底层的渣滓鬼混在一起,艾伦,这可不好,这不应该是一个‘天才’的所做所为。”他着重咬出天才的音。

年轻人恍若未闻。

“是了,那个天才的名号本身也是某些人刻意吹捧出来的吧。”

年轻人仍旧没有答理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在逃避,真懦弱!恕我直说,你与你父亲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你真的和他有血缘关系么?”

年轻人触电般停下手上的动作,脸色变得雪白,然后又涌起一抹愤怒的殷红。

“我还以为你仍旧会无动于衷,”军官像毒蛇吐着信子,“我明白,你害怕使那个名字蒙羞!”

“……格兰特,住口!”前者低沉地咆哮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我只是陈述事实。”他用毒蛇一样的目光挑衅地望着年轻人。“怎么,你想要攻击一位王国的军官?”

“我要和你决斗……”年轻人颤抖着去掏口袋里的手套。

“你想和我决斗,凭借你三流的剑术?得了吧,我可以杀掉你这样的五十个。”军官嗤笑一声,好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好吧,即便是你看轻了生死,但不知道你那可怜的母亲能不能接受这个打击?”

年轻人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再嗤笑,“顺便说一句,下个月我就要和海伦成婚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劈了在年轻人身上,彻底击倒了他。他摇晃了一下,面如死灰。

“你是谁,不许你欺负我朋友!”一个清脆的嗓音插了进来。

军官疑惑地左右望了一眼,最后才在桌子上发现了两手叉腰的小妖精。

“妖精小姐,你很漂亮,但好象我以前没见过你?”

小妖精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时一名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声附在军官耳边说了些什么。

军官挑了一下眉,脸色逐渐变幻,最后停留在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的神态上。

“艾伦先生,看来你又惹上麻烦了。”他笑呵呵地打了个响指,“跟我们走一躺吧。”

年轻人好象清醒过来,愤怒地握拳低吼:“格兰特!你没资格这么带走我,我也是贵族!”

“贵族,监狱里长大的贵族么?”

一阵颤抖掠过年轻人单薄的身体,血液好象全部都朝他脸上涌过去。

“喂!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小妖精好象是对于被无视感到相当的不满,她气得小脸通红:“我命令你不准带走他!”

“哈,亲爱的妖精小姐!你命令我,而我恰好不必听从你的命令。”军官笑了笑。

小妖精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人却用手势阻止了她。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的骑士木雕放到她面前。

“送你的,小妖精。”他说,“朋友间的小礼物。”

※※※

阴沉晦暗的牢房显得很空旷,霉臭、焦油味以及男人的鼾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铁栅栏上布满锈纹,外面是一条长得令人气闷的走道,两侧石墙的缝隙中插着一排排火把,摇曳的光线将每隔几分钟经过一次的卫兵的影子拖得老长。坑洼的地板上积了一滩水,黑沉沉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副苍白的面孔。

艾伦将一颗石子丢进水洼中,那张脸立即碎了,就像被打破的面具,化为一圈圈毫无意义的金色线条。

他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位中年男人,浅浅的胡渣,温和的栗色眼睛,头发乌黑;他穿着胸前带有血红玫瑰纹章的甲胄,骑着一匹血统纯正毫无杂色的黑马,高傲如同宝剑,刚正如同磐石,深沉如同大海。

艾伦认为父亲就应该是这个形象。虽然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父亲那么一两次,心中只留有模糊的轮廓。但他仍像凡人在心中塑造神祗形象般来塑造自己的父亲,他尽可能的按自己的要求来修改这个形象——就如同要刻画出一个完美的精神寄托。

“你必须学会忍耐,艾伦。”他想。

他默默地等待着,一言不发,仿佛是要刻意融入四周的孤寂。牢房的环境对他来说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一点具有讽刺意味的亲切,毕竟它陪伴他度过了整个童年。

几个小时后,牢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两名手持长戟的壮实卫兵先踏了进来,接着身体发福的监狱长。他谄媚地要想去搀扶后面的大人,但那个贵族却毫不领情地挡开他的手,一跛一跛地独自走到艾伦面前。

这位大人有些不大习惯这里的环境,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谄媚不成的监狱长有些悻悻地对年轻人说:“这位大人有事要问你。”

艾伦抬起头,面前的贵族背着光,但他还是从特有的一深一浅的走路方式上认出了这位大人物的身份——跛子伊恩。

伊恩在台面上的身份是王都巡查骑兵的大老板,是陛下偏信的大臣,但实际上还掌握着情报网,也难怪贵族们私底下都叫他特务头子。艾伦通过他自己的渠道了解到这位大人物的情况,事实上他对整个王都的贵族都了若指掌,只消从一个小习惯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当然种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不是艾尔德尔家的小家伙嘛,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做客了?”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艾伦知道这个跛子一定在微笑。‘跛子的微笑’在王都相当有名——虽然这个笑容不一定就代表有坏事,但却一定不代表有好事。

艾伦还从他的话里听出另外一些东西:这里是利爪监狱,王都最大的‘笼子’,恰好也属于这个跛子负责。

“能见到玫瑰骑士的儿子,不胜荣幸,不知道阁下对这里的环境是否满意?”跛子呵呵笑了起来,“我想应该满意,这里比呼喊要塞的环境好多了。”

监狱长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艾伦冷眼望着他。‘呼喊要塞’就是他度过整个童年的地方,那儿幽深的地牢像阴影一样盘踞在他的记忆中。

年轻人冰冷的眼神使跛子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恩哼!我们还是先说正事。我想我们有别的时间来拉家常,不必现在。”他的声音变得一本正经:“艾尔德尔先生,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出于一个贵族的本分与我们合作。”

他停了一下,打量着艾伦的表情。接着他叹了一口气,他无法读出艾伦眼神里的想法,那面包含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凶手是不是施法者?”

艾伦点点头。

“外貌,看到了吗?”

艾伦没有动作。

跛子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他的装束?”

“长袍。”

“颜色?”

“灰色。”

“他的目标是谁?”

艾伦抬起眼皮看了一下跛子,沉默。

“我明白你知道,”跛子不容否定地说,“正如同我知道你是谁!艾伦-艾尔德尔——擅长绘画与雕刻,观察力出众,任何事物都是过目不忘。当我知道你在场,我就明白事情好办了;我专程前来,因为我生怕格兰特那个小混蛋把事情给搞砸了,我清楚你和他之间的恩怨。好,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我可以开句玩笑:‘凶手没把你一同干掉,是他最大的失策!’不过尚能原谅,毕竟知道你相貌的人不多。”

伊恩的话让监狱长惊讶地盯着年轻人,好象要重新认识他。

对于这些话,年轻人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艾伦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灰袍法师进来后,自己背后就站起来两三个人,这些人有些慌张,他也是从这一点上判断出那个法师来意不善。在后来看,当时的判断救了他和那小妖精一命。但艾伦还想得更多,在那种情况下站起来的多半是保镖护卫一类的人物,那张桌子上有六个人,灰袍法师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还坐着的三人或者是其中一个。

现在看来,自己惹的麻烦的确应该和坐着的三个人有关了。从格兰特无视贵族身份就逮捕自己的果决或许可以看出一些东西,死的应该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但是哪位大人物呢?

王都的贵族没有他不认识的,但那张桌子上的六个人却全是陌生面孔。艾伦回忆了一下近几天来发生的事,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存在——里昂使团。

“告诉我吧。”

艾伦沉浸在推理之中,默不作声。

“现在我更确定你知道些什么了,”跛子继续说,“很少人知道你有这样一个可笑的习惯,当涉及贵族的荣誉时,你是不会撒谎的;这大概乔科先生在你心中的影响……别对我露出那种眼神,对于玫瑰骑士我只有敬佩而已。”

艾伦好象松动了一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