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党委秘书侯智文通知周小北，孙洪波让他过去一趟。

孙洪波40多岁，不苟言笑，是包括段永安和李光荣在内所有的党委委员中，官架子拿的最重的一个。

周小北了解过，孙洪波是从县里下来的，比段永安早来两年，老家好像是在刘家集乡那边。

“坐吧，小周乡长，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你到三河乡有几个星期了，不知道在这边生活的习惯不习惯啊，有没有什么困难？”

孙洪波开口就是关心的话，让周小北有些不明所以，他笑了笑说道：“各位领导对我多有照顾，生活上还行，工作也正在展开，多谢孙书记关心。”

孙洪波拿着领导的架势和腔调，询问了周小北一些生活上的细节，最后提到了他的分管工作上，说道：“砖厂是咱们乡为数不多的几个厂子之一，对乡财政贡献不小，小周乡长以后对那边多用点儿心，尽量为砖厂的发展创造便利条件。至于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小问题，可以逐步解决，不急于一时……”

周小北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孙洪波是在告诉他，以后要给砖厂大开方便之门，别使绊子。领导们都在看着呢，虽然是你分管，但你是要受领导管的嘛。

周小北心中嗤之以鼻，占便宜都占到贫困户身上去了，用次品糊弄老百姓，他怎么能够无视？如果只是在价格上做些浮动，他还能够忍受，雁过拔毛这种事情哪里都存在，他也不能把所有人的利益都剥除。不过砖厂那边做的太过分了，他已经暗暗的玩儿了一手，准备让王有志父子头疼一次。

他不动声色，装作虚心受教，说道：“孙书记放心，我一定按照乡里的政策办事，只要砖厂守法经营，我自然会尽力促进砖厂的发展。”

看着周小北离去，孙洪波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这个娃娃乡长到底有没有懂他的意思。很谦虚，很好说话，可他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呢？据王子海所说，周小北可是敢给他使脸色的，难道自己这个党委副书记，真能他叫让步？

……

周小北到三林砖厂检查工作，王有志带着他在砖厂里面转了一圈，拿着一块颜色不太好看的次品砖在一块红砖上敲了一下，次品砖没什么事，倒把成品红砖给敲成了两截。

王有志笑着说道：“周乡长，您看，这些砖就是卖相不怎么好，实际上质量没什么问题，不耽误使用。”

周小北哪会不懂他玩的把戏，使劲用巴掌拍一下都能把红砖拍断，别说用一块烧的差不多的泥坨子了，真当自己什么都不懂呢？

刚要揭穿王有志，一个年轻人从那栋办公的小楼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王厂长，电话。”

“周乡长，真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您先随便看看。”

周小北点了点头，任王有志离去。他这次仔细观察了整个砖厂，规模虽然不大，但设施上比较完善。

全县并不是每个乡都有砖厂，王德奎父子能够开办这个厂子，说明他们两个有些眼光。以后云台县甚至丽山市的发展进入快车道，开始大搞建设，砖厂的发展将会遇到一个新的时机，未必不可以大有作为。只可惜王家父子的眼光还是不够长远，在扶贫上动手脚，砖厂放在他们手里有些可惜。

周小北到砖厂两次都没见到王德奎，不知道这个老王头在什么地方，都是王有志接待的。只是王有志明显不把他当回事，老王头不见人影更能说明问题，哪天非得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的。

“周乡长，乡里来的电话，说县里的人要来砖厂检查，你看看，该怎么办？”王有志小跑着过来了，很是焦急的样子。

周小北乐了，表情不变，淡淡的说道：“我哪知道怎么办，这应该是王厂长你们的事吧？”

心中却在琢磨，是谁得到消息通知王有志的？乡里有能人啊！

“哎哟，周乡长，您可是砖厂的分管领导，这事还得您来安排啊。”王有志苦着一张脸。

“早干嘛去了？早记得是我分管，多来找我汇报，你还能有这个麻烦？”周小北暗暗腹诽，嘴上却说：“以前怎么办的，这次照办不就行了么？”

王有志心说以前县里也有人下来检查过，招待吃喝，送上红包就可以，但这次据说县里的人大张旗鼓的下来，好像要来真格的，可不好对付，说不得就要大大的破费一笔。刚刚给老头子打了电话，已经让司机去家里接他，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孙书记和王乡长等下也要过来，希望不会出什么事。他也没想周小北能帮什么忙，关键时刻把这个分管乡长推到前面去，总能吸引一些火力，自己在后面好倒出手来运作。

“周乡长，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要不您来安排，我都听您的，您给提点儿意见。”王有志这会儿态度好的不得了，姿态放的相当低。

“王厂长，我不过到你这个砖厂来过两次，前后加起来没到一个小时，不了解情况，哪敢提什么意见。我看你还是快去安排一下，抓紧时间吧。”周小北不为所动，打定注意要看笑话。

王有志没办法，又小跑着离开了。没过多久，一辆桑塔纳开进砖厂，几辆摩托车从北面公路开过来，也拐向这边。

骑摩托车来的是孙洪波和王子海，桑塔纳里面的是王德奎。几个人凑在一起，孙洪波身份最高，指挥权就交给他了。

“这位就是咱们乡新来的周乡长吧？果然年轻有为。”王德奎见到周小北，不紧不慢的说了这样一句，倚老卖老的姿态很明显。

周小北懒得搭理他，笑着点点头了事，已经给他下绊子了，难道这边还要再跟他拉关系？

“段书记刚才从县里打电话过来，说县里的人要直接到砖厂检查，让咱们妥善接待。”孙洪波一句话就说明了前因后果。

周小北这时明了，原来是段永安在县里得到的消息。

“孙书记，来的都是什么人？”王德奎跟孙洪波说话，态度就不一样了，不像之前面对周小北时，带着审视的态度，而是老脸上堆起了笑容。

“这次是工商，税务，土管，质检，安全生产等几个部门联合检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检查组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很快就到。”孙洪波解释了一下，又说：“现在安排什么都来不及了，随机应变吧。”

周小北默不作声，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他不是多么大度的人，虽然明知初入仕途，最好少搞事端，但有人想骑到他的脖子上，不管是谁，他都要掀对方一个跟斗，这次不过是小打小闹。

没过多久，两辆小车，一辆面包车从公路北面乡政府的方向过来，进了三林砖厂。果然是县里来检查的，而且没到乡里直接就过来了。

孙洪波带队迎接，自然是表现出偶遇的样子，按照他的说法，乡里的几个领导是来和三林砖厂谈扶贫款买砖的问题，巧遇检查组。

检查组带队的是土管局局长郑平孝，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有些发福。县局一把手带队，让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次检查八成不是走过场，肯定不好应付。孙洪波暗暗叫苦，今天书记去县里，乡长去市里，家里他最大，只能他来接待。要不按照三河乡的惯例，县局一把手以上的领导，都是段永安或者李光荣亲自陪同，副处级以上，段永安更是非到场不可。

孙洪波旁敲侧击的问这次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平孝只是套话应付，说是领导安排下来的，具体是哪个领导，哪级领导，半句都不透露。不过他就是正科级了，他的领导还不得是县领导？郑平孝的级别最高，还是土管局的一把手，他拿起架子绷着扑克脸，谁也不能追问，还得好生伺候。

“这次三林砖厂八成要任人宰割了，就是不知道检查的由头是什么，难不成老王头父子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孙洪波脑中泛起这样一个念头。

检查组有10多个人，一番吹毛求疵之后，差点将三林砖厂掀个底朝天，毛病找出一大串。针对于三林砖厂毁坏耕地，产品质量不过关，安全生产有隐患，纳税不正规等等开出了一张50万的罚单，限令两周内到县里交齐，要不然吊销各种执照和许可证，停产关门。

这下王家父子的脸都苦下来了，点头哈腰的说尽好话，郑平孝就是不为所动。两个人虽然知道来了这么多部门的人，不好打发，要大出血，哪想到开口就是50万，把三林砖厂全卖了才多少钱啊。

“郑局长，这都过了吃饭的时间了，各位同志忙了这么半天，要不先到乡里吃个饭再工作？”孙洪波看到王德奎求助的目光，不得已，只能先把这些人拖住，到酒桌上再谈。

“不了，还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郑平孝摇头拒绝，一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想和这些人交流。

“郑局长，赶工作也不能耽误吃饭休息嘛，现在都快1点了，各位领导同志一路辛苦，又忙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先休息一下吃个饭。咱们乡李记饭庄的师傅手艺不错，现在通知他一声，赶过去差不多就准备好了。”这时周小北站出来，笑着说了一句。

在最开始介绍的时候，郑平孝看到周小北这么年轻的副乡长，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并没有其他异样，周小北就有些不明白，他真的不知道这是自己搞出来的？李婶到底是怎么运作的，难道是通过县级领导？

乡里各相关办站所负责人之前来了一大堆，周小北一直没上前，在冷眼旁观。王德奎那张橘子皮脸赔笑都要笑出花来了，好说歹说的想让郑平孝高抬贵手，郑平孝连眼皮子都不怎么抬。周小很是解气，心说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得罪我呢？

他现在出来说话，只是想印证一下心中的想法，是郑平孝城府够深，不动声色，还是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个人。结果郑平孝看到是周小北说话，脸上泛起了笑容，说道：“真不能耽误了，还得赶去龙桥镇，领导安排的工作，耽误了可要挨板子。”

周小北一看这态度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那边王德奎父子凑过来，王德奎微微躬着腰，小声在郑平孝旁边说道：“郑局长，前几天和鲁副县长吃饭的时候，他提起过您，说您为人仗义。您看咱们这乡镇企业确实困难，没什么实力，５０万实在太多了，怎么都凑不出来啊。”

郑平孝听到这话，脸就冷了下来，心说用副县长压我？你不知道和我打招呼的是什么人，鲁副县长排老几？他嘴角一翘，似笑非笑的说道：“要不你给鲁副县长打个电话，让他和我的领导谈一谈？“

王德奎干笑一声，他哪敢啊，县局局长他都得陪着笑脸，哪有那个本事去指使县领导。

“郑局长，５０万是有点多，差不多是砖厂的全部资产，我想咱们县里下来检查，主要是想惩前毖后，而不是要把咱们的企业罚倒闭了。您看这罚款数额，能不能在规章制度的基础上，变通一下？”周小北知道王德奎父子肯定交不出来５０万，罚的太狠没准他们又会想什么鬼主意，他可不希望砖厂倒了。而且过后王德奎父子肯定会想尽办法找关系去疏通，还不如自己现在把面子争下来。

郑平孝看着周小北，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点儿意味深长，他沉吟了一下，回头叫过几个人开始研究。

王德奎父子一看有门，感激的看了周小北一看，随后紧张的看着郑平孝在那边召集人研究，等着结果。孙洪波和王子海也非常意外，在周小北身上打量，这小乡长怎么能在郑局长那里有面子？

不长的时间，在王德奎父子看来，却像过了很久，郑平孝踱步过来，说道：“３０万，再不能少了。”

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又对王德奎强调：“你知道你这个砖厂的问题到底有多大么？其他的暂且不说，单单是非法占用土地，毁坏耕地一项，严重了就要转交司法机关。”

王德奎占用村民土地，到底怎么回事他自己清楚，根本不敢辩解，看了王子海一眼，王子海也是目光游移。

不过周小北一句话，罚款就免了一小半，这面子可不小啊，不光是王德奎父子，包括孙洪波和王子海在内的乡机关工作人员，心里都起了些波澜。

什么是威望？最简单来讲就是说话好使，人家在县局一把手面前说话好使，这就值得琢磨琢磨了，以后小周乡长打招呼的话，咱们是不是也得听？

郑平孝当场给王德奎免去２０万罚款，那是给周小北壮面子，其他的３０万也不一定全数照交，加上两个星期的时限，都是给王德奎找关系攻关用的。你能让咱们这免去多少，就看你找的人有多大面子了，找不到人的话，你就交吧。

周小北感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在他身上瞄来瞄去，一直不动声色，再没有出头，直到郑平孝一行上车离去。

他这种沉稳，却让人感觉高深莫测，都觉得这个小乡长，好像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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