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军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给周小北一个来去如风的印象。

“张所长以前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军官转业，到三河乡一年出头，人很能干，年纪又轻，段书记和李乡长都挺看好他。”张红军走了之后，罗康说了一句，只是表情微有些怪异，随即他又啧啧赞叹：“和小周乡长你相比就差远了，他还没有副科级。”

“张所长以前在刑警队的时候到乡里来过，破案很厉害。”一旁的刘海峰补充道，他想了想又小心的问罗康：“罗主任，听说张所长是在办案的时候把县领导的亲戚打坏了，给发配到咱们乡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罗康听刘海峰这样问，犹豫了一下，语焉不详的说道：“好像是和县里的哪个领导有点矛盾，我也不太清楚。”

周小北现在对这些事都很有兴趣，知道的越多就越能帮助他形成对乡里领导的印象，以后接触的时候也就越有章法。他笑呵呵的听着，也不插话。

不过罗康却没再深入说些什么，显然是觉得不太恰当，只是讲了讲张红军在三河乡的一些事迹。

张红军住在大塘村二社，还没结婚，家里有个母亲，身体不太好，这是周小北从罗康嘴里得到的有关张红军的简单情况。虽然罗康说的很含糊，但周小北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张红军有点特立独行的意思，对段永安和李光荣都不怎么买账。派出所行政上受乡里领导，业务上受县公安局指导，乡里面只有部分的人事权，而且派出所那边对乡财政的贡献不小，段永安和李光荣虽然对张红军有点意见，但还都是持拉拢的态度。总的来说，给周小北的感觉就是，能力很强，但是个性格人物，一般人驾驭不了。

现在乡里财政状况并不好，党政领导之中，谁能搞来钱，谁能给下面的人把工资开出来，自然说话就会好使，威望就会高。张红军虽然不是党政领导，但是能搞钱，就算党政一把手都看他不顺眼，也不能不承认他在那个位置上，对乡里还是有帮助的。

想起刚见到张红军时他的表现，倒不像不通世故的样子，尽管对他有敷衍的成分在内，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估计是工作时间不短，在乡下也有一段时间，有性格也练出来了。

周小北下意识的在心里评价判断他所遇到的人，身处领导岗位，看人的眼光是必须有的。以后遇到什么事，不可能都是自己亲自上阵，用好人才是关键。他这次选调下来，直接上了党委委员副乡长，倒不用因为新人的身份，干些端茶倒水的打杂工作。让他干的话他也能干，但不会喜欢，上辈子进了市委办公室工作，他可是从来从来都没那个眼力。现在想想，无论是起点还是自己的见识，都比那时强多了。

周小北刚到三河乡，还没有可用之人，不过他觉得刘海峰这小子还算不错，没有因为他年纪轻而轻视，反倒喜欢身前身后的围着他转。他准备再观察观察，有机会的话提点一翻，看看能不能成为第一个在三河乡的自己人。

有意间，周小北就多和刘海峰说了几句话，关心了一下，这在上辈子，他可是不会的。

回到后面的时候，差不多12点了，周小北躺下就睡着了，在到三河乡的第二天，睡了一个好觉。

……

周六上午，周小北正在办公室研究资料，看到一辆桑塔纳开进院子，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开走了。正好刘海峰给他送文件过来，他就指着要开出大门的车问道：“车里什么人？”

这几天刘海峰和周小北接触不少，深刻的感受到了周小北和其他乡领导的不同，他上过师范，自然能感受到周小北的谈吐，知识和眼界的不一般。最主要的是，他从周小北那里体会到了在其他乡领导那里体会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真诚和尊重。他现在是事业编制，是乡政府文书，差不多就是乡政府秘书的秘书。周小北鼓励他有机会参加公务员选拔考试，争取拿到行政编制，还告诉他会替他注意市里县里有关公务员选拔的消息。这让刘海峰跃跃欲试的同时，也相当感激，是以这几天跑前跑后的替周小北解决了不少琐事，对周小北的认同感也更高了。昨天晚上吃过饭，他还骑摩托车带着周小北在附近几个村子转了一圈呢。

周小北问他话，他赶紧向窗外看了一眼，说道：“是砖厂厂长老王头，王德奎。”

看到周小北微微点头，刘海峰想了想又补充：“我看他进了段书记的办公室，后来又看到他从孙书记的办公室出来。”

周小北一听，又微笑着点头，这小子进来时没有主动向他吹风，不知道是因为谨慎还是因为没这个概念，今天这次之后，再看看他的表现。

或许是受到了周小北微笑的鼓励，刘海峰又说道：“周乡长，原来乡里的工业是孙副书记负责，老王头总来找他。不过现在是您在分管工业，王德奎到乡里来却……”

周小北挥了挥手打断了刘海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这小子能说这样的话，是存在了向他靠拢的意思，但还是有点欠稳重。

周小北沉吟着不说话，刘海峰就出去了，转身的时候心里就在嘀咕：“小周乡长人是挺好，但有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挺深沉，是不是领导都是这样？”

本来刘海峰以为周小北会表扬他一句呢，还想着以后看到什么就偷偷来告诉他，这下周小北一直没开口说话，就让他心里有点犯嘀咕。

“嗯，不错。”

刘海峰开门出去的时候，周小北在那边说了一句，低着头看资料，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什么的。但听在刘海峰的耳中，却让他精神一阵，脚下轻快起来，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周小北琢磨着刚从刘海峰那里听到的东西，心里就有些恼怒，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分管工业经济的领导，现在能管到的像样的厂子就一个砖厂。结果砖厂厂长到乡里来，见了书记，见了副书记，就是没见他这个分管的副乡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对他的轻视。难不成真看他这个新来的好欺负，把他无视了？

正琢磨着，乡党委秘书侯智文过来通知他到大会议室开会，周小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两天周小北参加了几次会，有关防汛的，有关计划生育的，有关上级领导要下来检查的等等，不过都没发言，只是听着，今天不知道又是什么议题。

稍微坐了一小会儿，周小北出门去了大会议室，总不能秘书刚一通知就麻溜儿的站起来跟过去，那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今天在乡里的领导挺全，除了一个副乡长之外其他的都在。这几次开会都是党政一起开，党委委员在，不是党委委员的副乡长也在，也不知道是党委会还是什么会，没个说法，周小北就只当是党委会让副乡长列席。

长条形桌子，屁股下面都是带靠背的木头椅子，条件有点简陋。段永安坐在一头，敲了敲桌子，会议正式开始。

段永安亲自主持会议，先强调了一下防汛工作，让相关责任人加强对重点地区的监督，不要汛期过了大半，临近末尾出了娄子。周小北新来不久，没分给他责任区，这个议题没他什么事。

一个有关修复被大雨冲坏的公路的议题之后，又研究了一下怎么接待要来考察乡敬老院的县领导，段永安咳了两声，周小北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的戏码。

果然，段永安开口说道：“六月份县里拨下来的扶贫款现在还剩一部分，在财政所的账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同志们研究研究，怎么把这部分资金用到实处。”

“李乡长，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段永安说完之后直接点李光荣的名。

“统计一下现在乡里的困难户，直接发到困难户手上吧。”李光荣想了想，提了这样一个建议。扶贫款的用处，除了挪用的之外，直接用来扶贫的，用法就那么几样，他也想不出什么新点子。

“直接发到手上的话，说不定有些困难户不会用来改善生活状况，反而因为手里有了钱去赌博，我在杨柳村就发现过这种情况。”党委副书记孙洪波叹了口气，说道：“和老百姓生活相关的无非衣食住行，我看不如直接买点东西实惠。”

孙洪波提出了和李光荣不同的建议，也不见李光荣有什么反应，托着胳膊抽烟，好像发表意见之后就不关他什么事了一样。

经过这几天参加的会议，周小北隐约发现一件事，只要是段永安提的议题，副书记孙洪波响应的最积极，其次是非党委委员的副乡长王子海。段永安给出意见之后，孙洪波会第一个附和，纪检书记彭飞多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然后同意。兼任工会主席的副书记杨立成会故作思考的沉吟一下，接着嗯一声点点头算是同意。接下来也不用表决，就直接过了。

通过侧面了解，周小北知道现在党政两个一把手之间，李光荣被段永安压的厉害。在段永安没到三河乡之前，李光荣还能和当时的一把手分庭抗礼，撤区并乡之后，段永安从县委办下来和他搭班子，没多久就被段永安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段永安在县委机关工作过，还是做的县委办副主任，手腕远超李光荣，又或许是因为段永安在县里人面很广，反正李光荣除了自己手上那一摊儿之外，其他的都被段永安伸进手去了。

“不知道李光荣是不是因为年纪大，没什么进取心了，破罐子破摔在等退休。”周小北暗自琢磨。

这时纪检书记彭飞深点了两下头说道：“不发现金，而是买点东西再发下去，我看行。”

周小北没发表意见，话头回到段永安那里时，段永安笑了笑说道：“我有这么个想法，据我所知，这连着下了几个月的雨，有些困难户甚至其他农户的房子都出了问题，我们乡党委和乡政府不能不管。就琢磨着用这扶贫款买点儿砖，让一些需要的老百姓拉回去，把房子弄一弄。如果扶贫款够的话，就按照建房所需数量，买了之后全数发到老百姓手里。如果不够的话，那就发一部分，其他的让老百姓自己想点办法，把新房子盖起来，总比老房子要强得多。”

周小北一听，这是好事，实事啊，但联想起之前砖厂厂长王德奎到乡里来过的事，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不出所料，孙洪波一拍巴掌，说道：“段书记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县委县政府一直要求我们为老百姓办实事，我看这就是事实嘛，段书记这个想法，我举双手赞成了。”彭飞这时也开始附和，40多岁的他，脸皮白净，有点架子，看起来不像在农村生活过，但周小北却了解到他是三河乡土生土长的，不知道为什么不和李光荣一路。

到了何玉梅那里，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没意见。”

武装部长胡宝金有些络腮胡，他是县人武部和县委组织部会同意见，由人武部任命的，身份有些特殊，就管自己那一摊子，其他的不怎么参与。轮到胡宝金时，他摆摆手说道：“这个我不怎么懂，你们决定。”

在周小北看来，虽然现在三河乡有段永安一家独大的迹象，但李光荣在三河乡根深蒂固，如果想争的话，未必说不上话。基层组织里面，有些地方民主集中制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而是以领导权威为主。段永安在这里虽说不一定能稳稳的搞成一言堂，可也差不多。但周小北却觉得，他在开会的时候，无意中从另一个方面让人感受到了民主集中制。至少他会挨个的问每一个人的意见，搞出集体决定的样子，而不是一拍脑袋就下决定，这应该是他在县委工作得到的经验。

到周小北时，周小北笑了笑，看似有些随意的问了一句：“现在还时不时的下大雨，盖房子好像有点儿不方便吧。”

段永安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周小北会发言，周小北这几天来开会，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他问到的时候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同意，结果这会儿提了个问题出来。不过段永安也没多想，看到周小北带着点好奇的表情，就以为这是城里孩子下乡之后的新奇问题，他笑着说道：“提前准备嘛，这雨也没几天下头了。”

周小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段永安就当他同意了，却不知道周小北看似随意的一问，实际上却发出了自己在党委会上的第一个声音，有一就有二……

“那就这样定下了，让办公室和民政室以及财政所等相关部门统计一下，和砖厂那边谈一谈，搞个方案出来，然后再过党委会。”段永安最后拍板。

“段书记提到砖厂我才想起来，过几天准备到砖厂去看看，提前向段书记汇报一下。”在段永安酝酿着提议负责人的时候，周小北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还伸了下手，看样子好像想摸自己的脑袋，最后没伸到头顶，而是在自己的脸侧放下了。

段永安又是微微一愣，周小北分管工业，要到砖厂去看一看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周小北的表情和动作又造成了很大的迷惑性，他就没往其他地方想。

本来他想提议由孙洪波负责，但是这种情况下，似乎让周小北负责更恰当一些。所有的党委委员都在，把周小北这个分管领导扔在一边，那就说不过去了。不过因为几方面原因，他不太想让周小北插手，而且周小北刚来不久，年纪还小，别办砸了。

想了想，段永安决定还是让周小北负责，办不好的话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待着得了，省着再为他伤脑筋。而且他一个新来的，哪能指使动人，最后还不是都得听自己的。

不过段永安没直接说让周小北负责，而是说：“周副乡长，你是分管工业的，正应该多下去看看。这次砖厂那边就由你联系了，盯紧点，有问题的话，随时向我汇报。”

孙洪波听到这话一愣，本来他和段永安都商量好了，哪想到临时变了，他就说道：“周副乡长刚来三河乡不久，还不太熟悉情况……”

本来孙洪波是想提不同意见，结果没等他说完，段永安瞄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变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段书记的安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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