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回来了
作者:我爱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14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我一无所有……

躺在棒子地里的刘芒梦到自己穿着光亮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肥裤子站在村西边的悬崖顶上高歌,豪放而狂野的歌声在山谷间折了几折,忽的飞到天上去了,到了蓝天与白云之间那飘渺的地方,想找也找不到了。

身体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嘴角也扭动了一下,刘芒从梦中醒来,就在苏醒过来的瞬间却让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妈的,自己怎么跑到棒子地里来了?刚才……刚才还在县城的建筑工地上,跟刘哥说好了,晚上到美丽娇歌厅喝酒唱歌……忽然之间袭来的感觉,不单纯是迷茫……

下意识的,刘芒朝自己身上瞅了几眼,看到的是破了领子的的确良衬衫和土灰色的裤子,怎么忽然成了这个穷德行?新买来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肥裤子哪里去了?一直觉得穿着那身行头在工地当带班很派的……,当刘芒带着恶狠狠神情的目光凝聚到鞋上时就更恼火了,居然是一双六成新的黄球鞋,皮凉鞋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挨千刀的,难道是梦?刘芒忍不住朝胳膊狠狠拧了一把,钻心的疼痛,梦却没有醒;从来没有打过自己,但他还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梦还是没有醒!刘芒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此时是个实实在在的活物,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抱着一个个疑问,刘芒带着恐慌发疯似的跑出了棒子地,上了土坡到了大场里,这里是秋收的时节乡亲们打晒谷子、豆子还有高粱的地方。

刘芒对这里太熟悉了,曾几何时,他的家就在这个大场附近,那是三间土房子,带着一个破落的院子,后来让人买走拆掉盖成了砖瓦房。

棒子的长势告诉刘芒,这应该是六月天,此时正是下午,天空中藕断丝连的一片片云让太阳光削减了不少,温和的天气还带着清风,空荡荡的大场里成了孩子们游戏的地方……

刘芒的眼前,一个穿着破落衣衫的十来岁的孩子骑着一辆脚蹬子已经坏了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飞一样的窜过,因为个子矮,够不着车座,屁股悬空扭着,车把也跟着扭,兴奋到娘胎里的神色……

几个同龄的孩子拼力跑追着那辆自行车,夹杂着笑骂的声音:“虎子,你快下来,让我骑一会儿……虎子,你再不下来我拿石头砸你啦……”

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个小丫头在跳皮筋,一个个梳着长长的辫子,青涩的脸,轻快的动作,稚气里带着甘甜的声音——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我就跳高墙,高墙有大炮,我就钻地道……

眼前的活脱的画面让刘芒的思维回到了从前,难道自己真的回来了?要重来一回?这是自己的悲剧还是上天的眷顾……

落寞的步子带着刘芒的身心从跳皮筋的几个小丫头身边经过,有个小丫头情不自禁对同伴嘀咕了一句:“你看刘芒今天怎么了?他怎么不欢喜了……”于是几个小丫头同时朝刘芒看去,目光又很快移开了……

“刘芒哥,我要撞到你了……啊……”听到虎子焦急的喊声,刘芒侧身的瞬间看到,二八自行车朝自己撞过来了,可能是虎子刚才让同伴推了一把,自行车已经失控……

刘芒大手伸出,从一边猛的握住了车把,让自行车歪将着倒下了,虎子侧身倒在了地上,摔的不重,很快就站起来了,棕色而显长的小脸上满是恐慌,咧着嘴看刘芒,马上又用几天没洗过的手去抓头:“刘芒哥,我不是想在你眼前显摆,是他们推我……”

刘芒当然知道,几个屁大点的小男孩子是想在几个跳皮筋的小丫头面前显威风呢,男人喜欢在女人面前显摆是与生俱来的本性,很显然的,虎子这次显摆是失败的……

“没事,我不打你。”刘芒带着低落情绪说了一声,虎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刘芒是从来不欺负村里的小孩子的,但每个小孩子都很怕他,都爱叫他一声哥。

刘芒没有在大场里做太长的停留,双手插在裤兜里耷拉着脑袋朝满是土的小路走去,裤兜是破的,刘芒的一只手摸到了裤衩……

他的身后,几个小男孩子在几个小丫头面前对骂了起来,虎子说:“石秀村,三大矮,秀龙,岳贵,张发百……”

小个子张发百的儿子张大利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不甘示弱说:“石秀村,三大傻,姜山,张青,大老马……”马虎子的爸爸叫马金栓,姓马家里还养着马,乡亲们都爱叫他大老马,他看上去傻头傻脑的,人很实在。

刘芒已经走到了一个破落的大门前,这里曾经是他和爷爷的家,后来爷爷死了,再后来,房子也卖了……

门是锁着的,用爷爷得意了很多年的狼牙锁,爷爷曾经无数次说过,这把锁不但能防盗还能辟邪,门一上锁,鬼神都休想进来,飞也飞不起来啦。

刘芒想开门,可是身上却没有钥匙,记得那把很长很长的钥匙总是挂在自己的腰带上的,走路步子大一点就能发出响声,很多年轻人都承认,那是很操蛋的响声,那响声意味着流氓来了,可是现在腰带上却没了那把很操蛋的钥匙。

满心的无奈让刘芒的无明业火升腾了起来,他抬腿给了木门一脚,只听哐啷一声,锁扣都断了,右扇门猛力朝一边拍了过去又被弹了回来,晃悠了几下让刘芒抓住了。

这时刘芒才知道,爷爷过去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是假的,狼牙锁连他都挡不住,更别提鬼神了,只是过去的日子里刘芒谁都不怕就怕爷爷,从没有踹过门。

刘芒冷眼瞟着留了一个脚印的木门,大步走进了院子里,中间的小路是碎石子铺出来的,这是爷爷活着时候的杰作。

刘芒已经站到了土房子的门前,门还是锁着的,刘芒抬腿又是一脚,这道门也开了,本来不喜欢对自己家动武力的,过去他也不敢,这次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走进土房子,刘芒忽然小心了起来,过去熟悉的环境忽然有些神秘,带着沉闷气息的土坯的味道让刘芒浑身发抖,这里的陈设是那么杂乱无章也是那么熟悉……

走进了里屋,刘芒面对的是足足能竖着躺五六个人的土炕,他和爷爷曾经睡在上面,爷爷喜欢说梦话,一说就是一夜,都是抗日战争的事,只要刘芒喊一声鬼子来了,爷爷就会腾的一下跳起来,双手做出端枪的姿势,喊上一声“在哪里”,随后也就醒了,开始用鞭子抽刘芒。

刘芒只这么干过两次,一次是六岁的时候不懂事,一次是十三岁时让爷爷的梦话烦的不行了,那一次爷爷在梦话里发出射击的声音——哒哒哒……,后来长大了,别人眼里很流氓的刘芒明白爷爷养他不容易,也就不闹腾了,对爷爷那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阔别多年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头依然在发蒙的刘芒感觉到很无助,回头的瞬间刘芒的目光落到了日历牌上,顿时就晕菜了,今天是1988年5月18日,没想到自己回到了18年前……此时的自己才18岁。

刘芒颤抖的双手扶着炕沿,身体歪倒在了土炕上,闭上眼睛的瞬间脑海里清亮起来,他全然意识到曾经发生了什么。

刘芒本来已经是一个建筑施工队的带班,是包工头刘大彪让他当的。两人是在赌桌上认识的,刘大彪很欣赏刘芒的德行和赌技,于是两人就成了朋友。

在刘大彪眼里,刘芒对那些工人是很有威慑力的,只要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两条腿颤悠几下,偷懒的工人就会在心里掂量,会不会挨揍,也就勤快起来了。

这一次刘芒正在监督工人,肥头大脑,满面红光,挺着将军肚的刘大彪到了工地上,刘芒和他一边聊天一边朝盖了三层半的楼房走去,刘芒正笑的开心,忽然一块砖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到了他的头上,他当时并没有带安全帽……

刘芒顿时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的刘芒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能清晰的意识到,他嘴角的微笑是非常得意的,当云彩都到了他的身子下面他开始有些发慌了,因为他不在飞机里,他是飘着的,可是他却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依然在朝上飘……后来就迷糊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棒子地里。

想到了这些,躺在土炕上的刘芒浑身无力,用无助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太土了,也太真实了,爷爷的影像又冲进了刘芒的脑海里,他又一次回忆起了那个刚直不阿,一身本事却是有些古怪的老人。

爷爷刘战斗活着的时候说话很粗鲁,口头语就是老子毙了你,可是在刘芒15岁那年,刘战斗却说了一段很哲的话。刘芒看到爷爷实在孤单,晚上连个暖被窝的绵肉都没有,于是就说,爷爷,你找个女人吧!刘战斗说,你爷爷我的青春都献给了战争,我的脑海里全是炮火声还有满地的炮灰和鲜血,放不下女人,可却能放下你个崽子……

刘芒本是个孤儿,刘战斗在地边的土路上捡到他时他才刚几个月大,那一天是芒种,于是就给这个小生命起了个名字叫刘芒,认为非常得体,这也就理所当然的让刘芒担上了流氓的恶名。

才是个几岁的孩子时,听到小伙伴喊他流氓时他认为是在叫他,可是有些顽皮的孩子喜欢在流氓面前加一个臭字,刘芒就知道那是骂他了。

看到孙子总是被人欺负,上过战场的刘战斗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会导致孙子一生都被叫做流氓,会影响到他的人生,可是都叫开了也就晚了,即使再给孙子起个得体的官名,流氓也会成了孙子的小名,人们只会叫他流氓。

每次当刘芒问爷爷,他们为什么总是骂我?爷爷只能说,他们没骂你,流氓挺好的。

渐渐长大了,刘芒十来岁了,也就更顽皮了,反正自己已经是流氓了,不如更流氓一些,于是刘芒的名气越来越大,打架、捏女孩子的屁股……但是刘芒也偶尔做好事,有时候做好事会让自己舒服,邻居瞎子王婆独身一人,水缸总是满的,那就是刘芒的功劳。

刘芒在石秀村活到28岁,打架斗殴赌钱,每一年都能把县城里的潮流带到村里,大多数人说他很流氓,可也有些人说他很好。一直到他28岁离开石秀村独身到了县城里,村里人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这个村子忽然冷清了很多……

到了县城里之后,刘芒练过摊赌过钱打过架睡过几个女人,因为单挑还行群殴不怕对朋友还够义气,刘芒在县城里的名气也大了起来,导致他让公安局里抓过几次,每次都是无罪释放……

混到36岁,刘芒吃过不少好东西,见过一些场面,玩过几个女人,可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太少了,房子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也没有,就是存款也从没超过5万。

让从天而降的砖头狠狠砸了一下,一下子砸到了88年,自己才18岁,往事不堪回首,可自己依然是流氓。

刘芒自嘲般的笑了起来,这一次,自己要好好的当流氓,做一个有品位的了不起的刘芒,弥补该弥补的,享受该享受的,让流氓成为伟大的职业。

马蹄表还在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刘芒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缸里还有米可院子里却找不到柴火……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刘芒开始为重生回来的第一顿饭想着落,兴奋中有些低落,慢步走到了院子里,坐在光滑的石台上,听着墙角榆树上的鸟叫声,长长的嘘了口气,过去的太多人和太多事飞进了脑海……

“刘芒哥,你在啊……”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刘芒心头一动。

还能是谁?除了村支书李大年的女儿李小芳,全村的女孩子里恐怕没人能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了。李小芳今年也是18岁,是石秀村穿衣服最大胆的女孩子,不管是什么季节总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花花绿绿的。

在刘芒16岁那年的夏天,在一个刚下过雨的午后,李小芳穿着白裤子扭来扭去的从刘芒身边经过,里面的红裤衩映出了白裤子,印在了刘芒心里,于是李小芳这个人也印在了刘芒的心里。

李小芳人长的也漂亮,鹅蛋脸,长脖颈,丰满的上身,修长的双腿,那一年16岁的她已经很成熟。

从那一次之后,刘芒就跟李小芳搭上了话,可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潜台词,李小芳喜欢问刘芒,这些天打架了没有,打了几次?都把谁干出血来了,刘芒的回答一般都是,打了,打了几次,都干出血来了。

李小芳还喜欢问刘芒,你不是要买摩托车吗?幸福250什么时候能骑上?刘芒的回答一般是,马上就到手了,到时候带着你绕石秀村转三圈。

幸福250一直到现在石秀村还没有,邻村倒是有一辆,是一个在信用社上班的男人骑着,轰鸣的声音到了哪里都能吸引不少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