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艳福楼(五)
作者:秦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16

那姑娘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脸上施着薄粉,发髻乌黑,容颜秀丽,鬓旁斜插着一朵红色牡丹花醒人眼目。她在台上静立了片刻,也不说话,待到掌声渐渐停息下来后,才微微地向在座的众人略一含首,便在红木椅上坐了下去,将琵琶抱正了,随手在四弦上依次抹过,顿时响起四声清脆的弦音,由低到高,由沉到亮。底下一片寂静,众人都直了眼睛看着她。

这姑娘出落得果然标致,只是神情有些漠然。她的眼皮一直垂着,不曾向在座的众人看上一眼。夏南辕曾猜她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此刻看上去,似乎要更成熟些。不过看在夏南辕的眼里,还是略小了点儿,也是朵将绽的花蕾。他望着她,欣赏着她的美貌。

玉指轻按,四弦慢弄,引子起过,姑娘轻启朱唇,缓声唱到:“天将奇艳与寒梅。乍惊繁杏腊前开。暗想花神、巧作江南信,鲜染燕脂细翦裁。 寿阳妆罢无端饮,潜滋暗长、酒入春腮。恨听烟岛深中,谁恁吹羌管、逐风来。绛雪纷纷落翠苔。”声音圆润娇柔,字字入耳,余韵婉转,听得在座的众人不住地叫好。

一曲歌罢,那姑娘怀抱着琵琶,坐在那儿没动。紧接着这妓院的鸨儿走到台前,笑着对在座的众人道:“谢谢众位大爷、公子今日能来捧场,我家阿珍的曲子唱得可还中听?”底下一片赞叹声,那鸨儿又笑着道:“潘大爷封的那一千两银子,现今已经有两日了,今日若没有能高过一千两的,索性就不要开口了。等一下若有哪位公子爷想见我们阿珍姑娘,老规矩请到楼上候着。珍姑娘一日三曲,众位若有还想再听的,敬请晚间时再大驾光临啦。”

这鸨儿说的话,道不平听了半懂半不懂,但有一点是听得很明白的,那就是眼前这局子要散了。散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散了?擦个手喝口水听个曲儿就散了?那夏南辕是干什么来了?听曲儿喝茶擦手来了?不会吧?秋北辙说过:夏南辕一进了秦楼楚馆,立刻便会原形毕露。道不平是紧跟着他进来的,坐在这儿紧盯着他没离开过半步,却没见他露了什么原形,难不成夏南辕的原形就是现在这副坦然安然的样子?开什么玩笑!这样子让他道不平如何出手管教?

道不平心里有点起急,好多天了,不能白等啊!终于等到了,不能白来啊!就这么就走了那可不行,自己这儿心思也费了,秋北辙哪儿病也装了,大好的时机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把柄虽然没抓到,但消遣他的心还是有的,若就这么罢手了,道不平可是不甘心!

夏南辕自然听得懂鸨儿说的每一句话。有人出了一千两白银做那姑娘的梳栊费,珍姑娘应该是没有点头,所以鸨儿将这钱炫耀着,希望有人能出更多的银子。那些出不起大价钱却又心存侥幸想得阿珍姑娘青睐的后生们,便按老规矩付些见面礼钱,得与姑娘单独见上一面,不过略坐片刻,对言几句,倘或被姑娘看中,那就太幸运了,自然就一举夺了花魁,倘是没被看中,也便绝了对那初夜的妄想。阿珍姑娘容貌虽美,但还不至于让夏南辕见了之后便魂牵梦绕不能释怀,更何况如今身边还有个秋北辙处处盯着他,他可不想多事。

正在这时,忽听在座的众人中有人说道:“姓潘的封一千两算什么,我家老爷出一千二百两!”此言一出,众人皆循声望去,见那方才说话的一个家奴模样的人旁边,坐着一个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的富商模样的男人,高高瘦瘦的,身上穿着讲究,连桌上放的茶具都是自己带的,青瓷暗花,透着淡雅。

屋子里响起一片低语声。看样子,众人大都不清楚这人的来历。鸨儿听了笑道:“哎哟,这位大爷肯出一千二百两!真是看得起我们阿珍姑娘,我这里先谢过了,这位大爷出手真是豪气,不知还有没有哪位肯出价高过一千二百两啊?”

众人听了皆面面相觑。鸨儿又笑道:“若没有,这价钱我就先封着了,还有没有啊?高过一千二百两的?有没有啊?”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寻视着。

“一千五百两!”

众人皆惊,循声找去,一屋子的目光都聚集在道不平身上!

“一千五百两!”鸨儿惊喜地叫着,“这位大爷肯出一千五百两!”

夏南辕也惊讶地望着道不平,心说:我真是看走眼了,这其貌不扬的土疙瘩竟是个身家万贯的,一千五百两一夜,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站在一旁的龟奴忙赶着跑过来给道不平添茶。他哪里想得到方才自己还看不上眼的这人竟能叫出这个价钱来!一面倒茶一面紧着陪笑道:“大爷,您喝茶,您请喝茶!”

道不平得意地斜眼瞥了夏南辕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叫阵挑战不服气的神情,好似在说:小子,吓着了吧?你敢和我叫价吗?量你也不敢!夏南辕被他那目光看得自然不舒服,但他原就没打算叫这个价,他是来随意看看的,借这个机会目餐秀色,消磨时间,他不想给秋北辙逮了什么把柄去。他也瞥了道不平一眼,却是懒得答理这身家万贯的土疙瘩,便转回头去。

嘘声过后,一声清脆的茶杯盖扣住茶杯的声音,然后是一声短促的轻咳,那方才出了一千二百两的富商模样的男子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一千七百两。”

“啊?”鸨儿惊叫的声音,“这位大爷出一千七百两!”

“二千两!”道不平干脆地不加思索地叫道。

“啊!”众人的惊叫声。

道不平又转过头去,这一次他不是瞥了夏南辕一眼,他索性就那么直直地瞪着夏南辕,好似这一声叫是叫给夏南辕听的似的。夏南辕听他开口叫价二千两,也正与众人一样,再次惊讶地转了头去看他,却见了道不平这逼视的目光,不觉心中奇怪,怎么这人竟似是在和我做对似的?

“二千两!二千两!”鸨儿高兴得已经手舞足蹈了,“还有没有高过二千两?”

“唰”地一下,众人的头齐刷刷地转向那富商模样的男子。片刻的沉寂后,那富商模样的男子将面前桌上的茶杯向前推了推,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说道:“二千二百两。”

“三千两!”那富商模样男子的声音还没落定,道不平的声音便急不可待地叫了起来。

“啊?”有些变了声调的啊声响了起来。这价钱叫得实在是赌气较劲了,这是在叫价吗?这是在赌价了!一千两的价钱已是奇高,二千两可谓是天价了,三千两!岂有三千两买个梳栊的?明媒正聘地娶老婆也够娶上十个了!

鸨儿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瞪着道不平。她到这时才看清楚了,道不平一身寻常衣服,既无家僮服侍,也无奴仆跟从,粗衫布衣,貌不惊人,半点富贵人家的样子也寻不见,他能出得起三千两?

那富商模样的男人也讶异地回过身看了道不平一眼,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阿珍姑娘果然珍贵得很,有人肯出三千两,恭喜!恭喜!”他这话分明是表明自己退出,不再争了。

鸨儿却道:“这位爷先不忙这么说。”她听到有人喊价三千两,自然兴奋不已,但这价钱喊得太快了,太容易了,喊得实在是太高了,太离谱了,太让她不能相信了,尤其是在她看清楚了是谁在喊价之后,她越发地不敢相信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道不平问道:“这位大爷,您肯出三千两的高价,这实在是我们艳福楼从来没有过的大喜事,不消说,阿珍姑娘今晚就是大爷您的了,不不,此刻就是大爷您的了!只是,大爷这三千两,现下可拿得出啊?”这鸨儿做事只认准关键处,三千两,钱拿到手才是要紧的。

道不平喊价喊得痛快,鸨儿这一要他拿银子,他却拿不出来。银子身上是有的,但三千两他是没有的,他之所以这么喊,一来是他不懂这其中的规矩,不知道叫了价是要兑现的,既便一时不能兑现,也要留下贵重的定金后及时兑现。他以为喊了就喊了,不就是包个姑娘吗?哪天包哪天再给钱呗,一时手上没钱有什么关系?喊过了,人走了,她找谁去?二来他是逗着夏南辕的,他喊一句就挑衅般地看一眼夏南辕,他是要逗得夏南辕来跟他比着叫价,叫急了自然就打起来了。谁知夏南辕不叫价,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不平叫价,而那个没用的和他叫价的男人竟叫了几下就蹩了,把这大价钱甩给他了,他哪里拿得出?鸨儿这一问,满屋子的人都一齐看着他。

道不平此时面上镇静,心里却不免一慌,暗自叫了声:糟了,要出丑了!看一眼夏南辕,见夏南辕也正在瞪眼看着他,心下不觉有些忿忿然:不是为了你小子,老子会当众出丑?你还看我,想看我出丑是吧?哼,美得你小子,没门儿!当下心念略转,灵机一动,大声说道:“笑话,我怎么会拿不出?”伸手一指夏南辕,“都在我兄弟身上,找他要吧!”

“唰”地一下,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盯在夏南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