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燃尽流年
作者:南本佳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39

金靖夕一愣,忽然冷冷地拂袖道:“我不喜欢做勉强别人的事。”

太妃旨意……她之所以伸手对自己予以挽留,只是碍于太妃的意思,并非出于自身意愿,那又有什么意思?他心里头那撮刚蹿起的yu火,立马就给浇灭了下去。

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冰冷的表情,湘纪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脱口而出道:“我没说被勉强了呀。”

恰在此时,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捕风捉影的脚步声。金靖夕无奈,只好煞有介事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默默无言地将其搂在了怀里,吓得湘纪动都不敢动。等太妃娘娘派来窥探的使臣一离开,他就立即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她。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试探地小心询问,似乎很有些尴尬胆怯。

“没有。”金靖夕低头看着她,微微苦笑,神色带了丝颓唐,“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罢了。”

看到他那样落寞的神色,湘纪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酸愧疚。是啊,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同房怎么了,换了其他任何男人,还会顾及自己的感受守那么多规矩么?

恃宠而骄的女人是蠢女人,男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怎么会呢?”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她主动伸出手,缓缓揽住了他的腰身,“我要你好好活着,因为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

“真的吗?”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金靖夕僵硬着身体,脱口发问。这一刻的他,就像个刚刚要到糖葫芦的孩子一样,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感到惊喜莫名的同时,却又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嗯。”她仰着清丽小巧的脸,认真笃定的眼神,“从我七年前走进你帐中的那一刻起,这种心意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走进帐中……这话放在此刻听来,怎么好像别有深意啊……

以金靖夕的高智商,自然将想象力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些,他哑然失笑道:“那个时候,莫非你真如太医所言,是打定了主意来以身相许的?”与此同时,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环住了自己的妻子。

湘纪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戏谑之意,刚要恼羞成怒,抬起眼来,却见他优秀绝伦的面上,是温暖明亮的笑容,没有半分猥亵之意。她忽然就气消了,反而心情很好地取笑道:“是啊,我当时还以为,明熙王浪得虚名,无非是个不学无术的好色之徒,对于自己贸然上访之事,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她指的就是被金徽英骗到帐中轻薄一事,那种情景真是让人不堪回首。再想想眼前这个人,他给她的感觉,是无止境的安静跟包容,这让经历了无数劫难的她感到安心踏实。

“那么现在,”金靖夕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他心里的问题,“你后悔吗?”

“虽然当时是受局势所迫,我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敛眉垂睫,低喃般道,“可我并不觉得此举荒谬,之后的七年,也从未想过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看似无心的回答,会带给对方多么巨大的震撼。金靖夕闻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揽住她的手,陡然紧了再紧。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蓦然附耳低声道。那低柔悦耳的话语,传达给她的仿佛一个温柔不悔的谶言,听得湘纪面红耳赤。

他承认,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是没有任何多余情丝落在她身上的。他见过无数姿容沉鱼落雁的女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够打动他的心。他的冷,是冷在心里,冷得让人不敢接近。

于是,他像对待所有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盟友一样,用一种欣赏而保持距离的心态,去对待那个战前求盟的女子。

“承蒙公主所聘,在下荣幸之至。”他当初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鬼使神差。只是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对付龚培的契机罢了。他那时实在太年轻了,许多事情都是他所想象不到的。或许他心里还曾以为,她跟其他任何女人一样,看中的只是自己的钱财跟权势罢了,只是她选择的方式更加巧妙,天衣无缝得让他无从拒绝。

直到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万丈高崖上一跃而下,宛如流星般从自己眼前坠落了下去,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浅薄可笑。

她对他,不屑一顾。

她就这样为了别的男人,义无反顾地跳崖赴死,在自己未来夫君的面前。

原来在她的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啊……可笑的是,他却在那一刻,深深爱上了自己缘牵一世的妻子。

那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以及对于自己驰援一事晚到的负罪感,从此就像一个魔鬼一样攫住了他的心,使他百般不得解脱。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他要让她醒过来……他要亲口询问,那个针蛰般般让他难受了七年的问题——可曾后悔?无论是否,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靖……”看到对方莫名失神良久,她低低柔柔地唤了一声,似乎有些赧于开口,但还是下定决心般,硬着头皮道:“可以给我看看,你的伤吗?”

金靖夕一愣,待得恍悟对方话中所指,蓦然微微笑道,“你不怕?”

她叹了口气,眉目间全是疼惜的色彩,“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这种空前的架势还是让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然而,她俨然抱着一种要死就死得干脆点的想法,见状竟然轻声软语道:“我来吧。”到底醒悟过来,这是自己身为一个妻子的职责。

不比一般的皇亲国戚,金靖夕不喜欢在袍饰上绣多余的纹饰,所以他的衣饰大多是纯色的,看上去清雅至极,给人一种闲适清冽的感觉。

湘纪为其细心地解开衣带,他的腰带一拉即开,露出里面的黑色单衣。到了这种份上,她也顾不得女儿家惯有的羞涩了,正欲探手打开,手却被金靖夕陡然抓住,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古怪,声音低低的,“你真的要看?”

她固执地扯开了前襟,只见敞开的青衿处,露出玉石般坚实的胸膛,可是就在这本来毫无瑕疵的肌肤上,居然遍布着不可胜数的疤痕,闪电般纵横交错,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是如此触目惊心。——唯有深可入骨的伤,在好了之后,才会烙下这样无法磨灭的痕迹。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却依旧以梦魇的形式,存在他的生命里。

假如光是看到明熙王清冷绝世的容颜,有谁能想到,在这个男子身上,曾经经历过怎样痛不欲生的黑暗岁月。

在她自私固执地昏睡在冰棺内的时候,品尝着这个人的热血,就此苟延残喘,保留住了自己的容颜跟生气……呵,多么残忍的事实啊,她死也想不到,原来那个让他深受折磨的人,竟然荒唐到就是她自己。

“我说过会吓到你的。”看到湘纪那般苍白震惊的神色,他温柔清亮的眼眸,不由得黯了一黯,语气中带了丝无奈跟愧疚。

“痛吗?”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青葱莹白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伤痕,带着难以自抑地颤抖,小心翼翼地一一滑过,丝毫不觉自己的动作给对方带来怎样怪异的感觉。

“痛过。”他倒吸了口冷气,再次抓住她灵蛇般游移的手,皱着眉头看着怀中丽人道,“你真当我是柳下惠啊,再这样我可管不住自己。”

“对不起……”她抬起眼来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泪水接二连三地滑落下来,用哽咽的声音再三重复着,“对不起……”

“傻瓜。”他释怀地一笑,心里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如果一个女人为你流了泪,那就代表她心疼了,心疼到无以复加。

“靖,”想到烟水寒说他只有一年生命了,这种巨大的哀伤宛如千斤重石在负,逼得她每呼吸一口都心痛难忍,宛如被一根隐形的针在要命地刺着,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我们要个孩子吧。”她忽然好像抛弃了过往种种,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句话一落地,周围所有的声音如海水般静寂下去。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回答她的话,而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默默感受着来自对方身上,那种泉水般干净温暖的气息,无所不在地包围了自己,真是使人疯狂迷恋的味道。

这种等待是难言而静默的,她知道自己身为一个女子,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是很不明智的,甚至可能引发对方的反感。

可是,此时此刻,她没法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也不想掩饰。

放下剑的她,跟拿起剑的她,还真是截然不同啊。一旦握剑在手,她便是带刺的蔷薇,在刀光剑影中纵横挥洒,纵死不却半步;可是收剑之后,她也只是个满腔柔情的小女子罢了,一直都是温顺可爱的。

“湘纪,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如果放在以往的任何时候,我可能会毫不犹豫……”他沉静地解释着,语气与平时无异,眼底却掠过一丝丝悲伤的成分,“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将死之人,似乎根本没有那种福分,何苦再去糟蹋别人的人生呢?”

“你以为……”湘纪面上难堪,更兼内心剧痛惨然,不禁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莫名恼怒地提高了语气,“你以为,你死了之后我还会嫁给别人吗?你以为自己还没有糟蹋到别人的人生吗?金靖夕你……”

那句“你怎么那么混”还没有骂完,忽然之间,她就再也无法发声!

一个掠夺性的吻压了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差点阻断她的呼吸。这个吻缠绵中带了丝霸道,让她无端想起了在雪谷的六年,他也是这样给她喂药的,每日如此,可是现在不同,她不是一个毫无知觉的冰美人,她懂得如何去回应他。

可毕竟是人生第一遭,两个人都显得莫名紧张。那种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耳根处,慌乱中她的衣带被扯断,莹白如雪的肤色暴露眼前,她的整个人顿时一凉。在他的手抚上自己光华如缎的肌肤时,她陡然意识到了对方这是在做什么,内心深处一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可是,她终究没有再行挣扎,反而毫不犹豫地默默抱紧了对方。

来吧,这副躯体,是他赐予自己的,给他又如何?

她的眼光无意识地落到了不远处的神龛之上,高大的奠台之上,红烛无风摇曳,呈翮出万千剪影。神龛两侧,整齐地列放着太妃执意叫人送过来的一列送子菩萨,神的目光慈祥悲悯,阒静而无言地注视着这个人世。

满堂神佛呵……都来见识吧,她可以坦然地接受神的目光洗礼。他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而今,该轮到她自己。即便当初,她的心里有再多的凄惶无奈,可事到如今,却再也容不得她继续犹疑下去了,否则,就是拿刀在一下下地捅他。

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无论从今往后,等待自己的前路上,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当无所畏惧。

这个无言的动作,很明显就是给对方以某种暗示,金靖夕的动作陡然大了起来,可是到底顾及她的感受,紊乱中却也不失柔情。在这间临时布置的新房内,宽大华美的衣饰摊散一地,在红色烛光飘摇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旖旎。就在那张望之成绮的雕花大床上,一朝衾枕成梦,这一夜她在他的身下,宛如孤单盛开的柔嫩花朵。

“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剧烈的喘息中,他忽然抬起头来问,眼眸亮如星辰。

“我知道。”她整个人止不住地战栗着,宛如深陷瀚海汪洋之中,低声喃喃地回答,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你不知道……”

“那……”微弱的叹息湮灭,她的泪水无端流了下来,“你就让我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