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书的本职
作者:清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837

“冬哥,你说大哥他是不是真瞧不起我?我真没想借他的力爬高!大家投军,哪个不是奔着同乡同学同宗族的亲友来的?他是我大哥,我投这儿来哪里做错了?就算做错了,他一开始不说,等我人都来了他却训我!”陈怀秋也气愤起来了,“我好歹黄埔毕业,还愁没军队收我不成?”

“陈排长,别气了,师座他就是这个样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不会怎么样的。”梁冬哥轻拍陈怀秋的背,软语安慰道,“你大哥的脾气你是他兄弟你也应该知道,他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表示自己公平公正不会因你徇私。你还比我大三岁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陈怀秋不是真的怄气要离开,见着有台阶,自然就下来了。“奶奶说得对,大哥他这副臭脾气,这辈子是不见得能改好了!”说完又在梁冬哥面前维护自家大哥道,“冬哥,我同你讲,我大哥他虽然那说话能气死人,但人是真很好很厉害。你给他当秘书,应该很辛苦,但千万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诶,平时没少受气吧?”

梁冬哥愣了下,摇头笑道:“我是师座的私人秘书,什么工作都是围着他转的,他没事气我做什么?”

“你咋回回都护着大哥说话?在山下的时候就这样。”陈怀秋撇嘴道,随即又拉拉梁冬哥的袖子,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怕嘛,我保证不打你小报告,你就告……”

“咳!”梁冬哥看到陈怀远从屋里走出来,赶紧咳了一声打断,忙朝着陈怀秋使眼色。

陈怀秋会意,忙到陈怀远跟前表决心示意自己绝不是来走后门的而是来投军报国的,说以后会绝对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做不该做的事,自己会从基层干起云云。

决心表了一大堆,陈怀远的脸色终于恢复,道:“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陈怀秋会意:“报告师座,属下是十三团一营二排排长陈怀秋。”

陈怀远终于不板着脸了,轻松朝他招呼道:“陈排长,别杵这儿了,去宿舍休息整理一下。”

“是,师座!”

梁冬哥见了,心下松了口气,正要跟着离开。

“梁秘书你要去哪儿?”陈怀远问道。

“报告师座,我想去帮忙安排下陈排长的……”

“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不用帮什么忙。”陈怀远打断梁冬哥的话,朝他招手道,“你跟我来一下。”

梁冬哥不禁腹诽,这戏做得也太全面了点吧。人都走出十来米了,你还演?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跟陈怀远进到他办公室去。

才进去,陈怀远就把门关了,回头朝梁冬哥咧嘴笑道:“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

“师座,您真是……之前训得那么凶,差点把我也吓到了。”梁冬哥有点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说不好,“陈排长刚是真觉得委屈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就差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了。”

“军校里刚毕业出来,得杀杀他的傲气!他是我兄弟,别人不敢怎么样他,我得管。他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气概就是好的,说明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而不是对自己的后门有信心。”陈怀远在椅子上坐下,不无得意和自豪地说,“我们老陈家这个小六,小时候是爱撒娇了点,家里也是宠了点,但人正骨头硬,这点没话说,将来肯定有出息!”

梁冬哥听着也忍不住乐了:“师座这话要是被陈排长听到,人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样了。”

“所以才不能给他听见,骄兵必败嘛!诶,对了,冬哥,玉玲说想带着孩子们来衡山,你看我答应不答应?”陈怀远忽然调转话题。

“夫人也要来?好事啊,答应不答应的自然是看师座的意思了。”

“没有,我就问你的意思。”

“我一个秘书能有什么意思啊?”梁冬哥有些莫名其妙。

“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吧,我就怕来这里会不合适,或者生活不方便什么的。所以想看你的意思,这些都是你在打点,你最清楚不过,如果部队这方面的安排比较方便就让她们来,如果不方便就别来。”

梁冬哥沉吟了一下:“有家属来肯定会需要一些别的安排事项,但说不上方便不方便。有需要就去安培,没需要就不去安排,所以我个人对此没有意见,全凭师座决定……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就是要师座换个地方睡。您现在跟大家同吃同住的,夫人和孩子来了就不能这样了。”

陈怀远一撇嘴:“也是,还是别来了。”

“呃,换个地方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挪个位置而已。”

“不好。”陈怀远摇摇头,随口道,“你早上要来叫我起床的时候就不好了。”

梁冬哥被陈怀远这么一说,脸上一阵尴尬,因为之前他就睡在陈怀远隔壁,每天早上也都是不敲门就直接进陈怀远房间的,要是家眷来了,自然不能再这样:“咳,师座,夫人来了我自然不会随便进您房间,有事也会先敲门的。”

“所以说不好嘛。”陈怀远心道:我跟玉玲还没跟冬哥亲近咧,两人明明没什么,但偏偏要装成有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这也不好?”梁冬哥顿了下,补充道,“那以后夫人和师座在房里的时候我尽量不打扰就是了。”

陈怀远本来还在想说什么理由好说服家里别让玉玲带孩子来,听梁冬哥这么一说,心中暗道:糟糕,冬哥误会了,他这下要以为我不让玉玲来是因为他的原因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坚决要玉玲她们来了。

果然,梁冬哥见陈怀远脸色阴晴不定,忙又道,“那个,我保证,夫人来了我绝对不敲师座房门,我……”

“好了好了,你跟我这么生分做什么。”陈怀远摆手阻止梁冬哥继续下去,“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玉玲她们来。玉玲她本身也不想来,她还想继续在学校教书呢,孩子也太小,还要上学,说真的也不合适来,主要是家里人催着。我就想从你这里找点借口出来回了他们,其他的跟你无关。不说了不说了,你待会儿又要跟我钻起牛角尖来了。”

“师座,”梁冬哥呐呐地说,“不提还不知道,一提我才发现我平时做事,对您挺没规矩的,我……”

“我有说过你不讲规矩了么?”陈怀远有些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啥,“再说了,是我让你不用敲门的。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做得好不好我心里有数,别七想八想的想别的地方上去。”

“是,师座!”梁冬哥嘴上应了,可心里还是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要记住身份,在陈怀远面前不要太没大没小了。

其实梁冬哥真不大懂怎么做机要秘书。他基本上就是跟在陈怀远身边,陈怀远吩咐他或者他觉得陈怀远需要他去做的事,他就去做。刚到预五师的时候,陈怀远忙得焦头烂额,梁冬哥也是什么杂七杂八什么都做点。然后慢慢的,部队有了点样子,什么事有什么人专门来负责,梁冬哥也渐渐不插手军队士兵方面的事情了,转向后勤的统筹安排之类的事情,主要的精力还是集中在部队司令部的译电工作和陈怀远的私人生活安排上。

梁冬哥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心里有点乱。陈怀远待下属好是众所周知的,陈怀远看自己年纪小,处处照顾着自己,这点梁冬哥心里也明白。于是自己就不知不觉中跟陈怀远之间的感情就亲近了,以之为兄父依靠,这是人之常情,但这里是军队,不是讲什么人之常情的地方。军队就有军队纪律,感情再好也不能超过上下级的之间的本质关系。

梁冬哥睡不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因为陈怀远对自己太好了,所以造成错觉了,以为现在还是以前,是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同学好友在照顾自己。可人家现在凭什么迁就你照顾你?梁冬哥,你十八岁了!你满十八周岁都半年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还以为自己在家呢爹妈都宠着你?什么事都由着你惯着你?陈怀远是你上司!他说没把你当外人你就真这么不客气地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说不用敲门你就真不敲门了?你看吧,人媳妇要来了,不管现在来没来,以后总要来的。要是人媳妇来了你做事还跟以前那样没眼色,人说你梁冬哥是干什么吃的,这点规矩都不懂!你是一个秘书!不是他媳妇也不是他保姆!

梁冬哥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陈怀远不像往常那样是被耳边熟悉温柔的“师座”给唤醒的,而是被敲门声给闹醒的。

“谁啊?”

“报告师座,现在是早上六点,您该起床了。”

陈怀远听到门外梁冬哥的声音,从床上坐起来,穿着小背心就忙不迭地跑去开门:“是冬哥?怎么不进来?你给你的钥匙丢了?”

“报告师座,钥匙没丢,我就是来提醒你起床的。”梁冬哥见陈怀远开门了,也不进屋,就那么站在门口一板一眼地回道。

陈怀远愣了半天还是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想把人拉进房间,嘴上嘟哝道:“冬哥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梁冬哥拉开陈怀远伸过来的手,表示正义凛然坚贞不屈死活不进门:“师座,我站在门口等您就是了。”说完一副要走的样子。

陈怀远见梁冬哥这样,心下也来劲了,伸手几下擒拿,就把梁冬哥连搂带扯地拐进了屋子,顺便一把踹上了房门。

陈怀远把梁冬哥摁在门板上,跟他卯上了:“我还就是要你进来了怎么着?你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梁冬哥眼睑一垂:“报告师座,师座命令属下进来,属下就进来。”

“你……”陈怀远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没错啊,梁冬哥这是正常的下属反应啊。

真是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想想以前多幸福,每天早晨冬哥都会悄悄开门进来,打好水带好早饭,拉开窗帘打开窗,然后坐在自己床边低下头来轻轻地在耳边叫自己起床,还给自己穿衣系带递毛巾送早饭……今儿个到底是哪路神仙忽然指点梁冬哥别这么干了的?

“师座?”梁冬哥一直被这么摁在门板上感觉很不舒服,看到陈怀远居然在发愣,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下,“师座还是先穿衣服吧,早晨天气凉,着凉了就不好了。”

这么说还真有点冷,陈怀远瞪了梁冬哥一眼,放开手,转身去拿衣服。穿到一般感觉不对劲――冬哥居然就这么站在一边干看着,不来帮他穿。唔……窗户倒是帮着开了,被子倒是帮着叠了,但就是死活不会走近自己一米内!

陈怀远很不满,但不知怎么地面对梁冬哥一脸正直的表情,陈怀远发觉自己的不满有点难以表达。要怎么说?说你梁冬哥居然不伺候我穿衣服?人是你秘书又不是丫鬟媳妇的,凭什么伺候你穿衣洗漱啊?再说了,陈怀远你生活难道腐化堕落到非得人伺候着穿衣洗漱不成吗?自己没手啊?

陈怀远越想越郁闷,接下来几天脸都是黑的,低气压始终在头顶盘旋。看得周围一圈人都胆战心惊的,想问梁冬哥师座这是怎么了,不巧,梁冬哥头顶的气压也不高。和着预五师的大头头和小头头都不高兴哪,得,还是能躲多元躲多远吧,免得被伤及无辜。

“得闲,你说师座这是怎么了?”申震寒凑在林牧云身边嘀咕。

“我赌一顿早饭,肯定跟梁秘书脱不了干系。”林牧云小声回道。

“废话,瞎子都看出来两人之间有事!”申震寒道,“要赌早饭也说些有点诚意的内容,你说会不会是师座跟梁秘书吵架了?”

“吵架?那也得吵得起来啊。你看这俩人像是能吵得起来的主么?”林牧云鄙视道。

“也是,师座说一不二,粱秘书绝对不会有反对意见。”申震寒深深得疑惑了,“那这两人现在这种闹别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师座给粱秘书脸色看了?”

“我怎么知道?”林牧云摇摇头,心中暗道:陈怀远会给梁冬哥脸色看?都快宠成自己儿子了都。要也是梁冬哥给陈怀远脸色看。

“那咱不如赌他俩这样能持续多久。我也压一顿早饭,赌会闹一个礼拜的别扭。”申震寒压低声音道。

林牧云一推眼镜:“我赌不会超过三天。俗话说那啥没有隔夜的仇,咳,不够贴切,但总之就那个意思。”

“你可真够自信的。师座待梁秘书好是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闹矛盾的时候越不容易说好。”申震寒颇有心得道,“真的,不骗你,就算是夫妻,吵起来那也是能掀翻屋顶的。”

“别把你家隔壁王二麻子和他媳妇的事拿来跟人师座和梁秘书比。”林牧云深切鄙视道,“看人那么没眼色,你活该被人小兰甩了。”

“林牧云!”申震寒咬牙切齿道,“你要再提小兰,小心我……”

“你们俩干嘛呢?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准喧哗!”陈怀远黑着脸走过来瞪了林牧云和申震寒他们一眼。

两人忙噤声吃饭,心中不约而同道:师座你也有自己到食堂吃早饭的一天,活该!冬哥好样的!

低气压果真没有持续超过三天――梁冬哥心软了。他忍不住心想,陈怀远一师之长也不容易,有那么事情要忙,自己是他是私人秘书,理应对他的生活多照顾着点。至于逾矩不逾矩的问题,反正夫人现在还没来,自己先帮着照顾着点吧。

这天早晨,陈怀远听到房门开锁的声音就醒了,但没睁开眼睛。

他听着梁冬哥开门进来的声音,在小桌摆饭盒的声音,打水的声音,拉开窗帘的声音,打开窗户的声音,来到床前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声音……以及耳边那温柔熨帖的“师座,师座,该起床了。”

陈怀远冷不防的伸手搂住梁冬哥的脖子和腰,不等梁冬哥惊呼出声就一个翻身,把对方整个人都压在床上,又高兴又生气道:“梁冬哥,今天你又玩什么花招?一下子变样一下子又变回去,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师座,我是觉得这些事情本就不该是我来做。”梁冬哥黑白分明眼睛看得陈怀远有些心虚。

“那今天这样又是为什么?”陈怀远下意识的对梁冬哥的回答有些不安和期待,手上不自觉地箍紧了身下的人。

“我想,以前既然做了,现在忽然不做也没道理。”梁冬哥补充道,“等以后夫人来了,自然不用我来做这些琐事。师座,您手上轻点,疼……”

陈怀远闻言忙把手放开,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身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是手抽筋了我,你没事吧?现在还疼不?让我看看……”

梁冬哥推开陈怀远的手,感觉有些哭笑不得:“没事,师座,被您掐一把死不了人,我又不是纸糊的。”

司令部的低气压终于解除,林牧云赢了一顿早饭。

人吧,有时候就是这样。送到你嘴边的你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失而复得的心情让陈怀远在高兴之余也有些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