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蕙芳的丈夫出自于书香门第，公公是上海一所名牌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公公的高工资使得家里经济生活很优越。公公家住房宽大，公公的书房是传统的中式风格，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古装和洋装的书籍，大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中国古画和字画，真是显得古香古色。

1966年*初期进行‘破四旧’运动时，程蕙芳的公公家还是被红卫兵给抄家了，古画和古书损坏了不少，公公还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还经常被拉去批斗或者陪斗。可是程蕙芳的老公公毕竟没有历史问题，解放前在大学里属于民主人士，还是属于进步教授，平时的言行颇为谨慎，所以在这次*运动中也并没有受到太严厉的触动，至少是没有被关进牛棚。公公的高薪工资照开，家庭生活情况依然不错，公公的精神面貌也还不错，这位老教授经历过多次动乱和各种政治风浪，他都能做到遇乱而不惊，一切看得开，显得很豁达。

程蕙芳在婆婆家生孩子，后来又将孩子放在婆婆家抚养，蕙芳感觉到婆婆全家人都是知书达理、待人宽厚、全家和睦，对她们母子都非常亲热，老两口对孙子就更是体贴入微、疼爱有加。蕙芳和婆婆、公公的关系愈发亲密了，成了毫无隔阂的一家人。蕙芳在婆婆家生儿子后，又断断续续地在婆婆家住了将近一年，经常听见丈夫和公公谈论*，蕙芳也经常积极参加讨论，在一次交谈中说起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处境，蕙芳的丈夫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年轻一代的知识分子都是成长在红旗之下，从小到大一直受党的教育，可是突然之间，我们这些在新社会大学里毕业的年轻人，竟然都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了臭老九！这真是难以令人接受！”

老教授看看儿子，又看看产后略显发胖的儿媳妇，他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老教授知道媳妇是学文科的，老教授觉得儿子和媳妇是难得的知音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讲课了，今天竟然长篇大论地讲起课来了，他颇为有板有眼地说：

“*是谁也没有经历过的新事物啊！不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我的思想还是很靠近**的，我一直被党和政府看作是进步民主人士。但是现在革命进行得越发深入了，许多事情我也是理解不了啦！”

老人稍停一下，接着说：

“**写有一首诗，叫做：《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诗中写道：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乃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一生是在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的大风大浪中渡过,没有斗争反而觉得很不习惯,所以他说:

乱云飞渡乃从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有在动乱斗争中才觉得从容自在，也可以理解为他很喜欢动乱斗争。可是后来**又将这句改为:

乱云飞渡仍从容！

“这一字之差使得其意义就有些改变了，后者意思是说，即便是在动乱斗争时我还是从容不迫，似乎是说他不一定就是喜欢动乱斗争。**还说过：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的这些豪言壮语表明他有过人的胆识和气魄，他从不畏惧斗争，他善于斗争，甚至就是很喜欢斗争，而且事实说明**与人斗都是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真是一位古今中外少有的英雄人物啊！”

老教授说到这里真是颇为感慨的样子，两个年轻人似乎也对老教授的讲话有所理解，对**也有更深入的认识了，老教授接着又说：

“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在朝鲜战争之后，新中国已经巍然屹立在东方，国内外的反动势力都不敢对新中国轻举妄动了。可是**并不认为已经是天下太平了，历代的君主都会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使得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国民经济处于倒退之中。因此彭德怀上了‘万言书’，显然彭德怀是代表党内军内一批高级干部的意见和观点。可是否定大跃进就是否定**呀！一场政治斗争即将开始了，**将党内斗争提到了从来没有过的高度，**在许多场合都说：

┅┅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是当今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

“庐山会议之后，**已经将彭德怀集团打入到资产阶级的领域，撤销了他们在党内外的一切职务。其实彭德怀就是个土八路，他出身贫苦，一辈子过着非常清廉朴素的生活，他和资产阶级真是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儿。打倒彭德怀之后，不论是党内还是党外，思想路线斗争依然没有平息，而是有越演越烈之势，于是**认为党内还有一大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张口闭口地批判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似乎中国到处都是资产阶级，其实在中国资产阶级的势力很弱小，孙中山先生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尚未成功，就是因为中国的资产阶级太软弱了，实际上中国的封建势力倒是根深蒂固，太强大了。”

老教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说：

“应该说知识分子有先知先觉的功能，历来知识分子都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主角，能够主导社会的意识形态方向，从而能够影响社会的发展方向，马克思主义就是由中国知识分子引入中国的，任何一个统治政权都不能忽视知识分子的作用。蒋介石和*都曾经费尽心机地去争取中国知识分子，显然是*取得了优势。可是当新中国成立之后，**对他的一些亲密战友，也包括中国知识分子，竟然改变了态度。建国后**的一些亲密战友纷纷落马成为阶下囚，而中国知识分子也被打入资产阶级范畴。

1957年3月，*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讲话说：

“┅┅中国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他们还是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那一年**发动了反右斗争运动，中国知识分子被打入资产阶级范畴，也就是成为革命的对象了。”

公公说着浓重的上海口音普通话，语声抑扬顿挫显得别有韵味，老教授就像是在讲课，他略停一下看看儿子和媳妇的表情，又接着说：

“可是我认为**还是没有足够透彻地理解和认识中国知识分子，所以他也没能够充分使用和正确对待中国的知识分子。”老先生说到这里又看看儿媳妇和儿子，接着就有些顾虑地说：“咱们这是在家里关着门说话，要是在外面就不要这样说了。”

那时候人们对有关政治的个人观点，都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出来，中国的特色环境使得中国人一直牢记着‘祸从口出’这句醒世格言。人们在公开场合只能重复着官方的观点，如果有人敢于‘批评时政’这就必然会招来横祸。老先生对儿媳妇已经颇为信任了，今天老先生在家里的亲人面前就滔滔不绝的讲了出自内心的观点，但还是很有分寸，甚至还有些顾虑，老先生先给媳妇和儿子打了预防针，然后才接着说：

“**将中国的知识分子也说成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实在是有些恭维中国知识分子了。我认为，虽然中国知识分子们都喜欢将自己打扮成假洋鬼子的模样，但是他们绝对没有资产阶级的任何内在素质，在本质上说，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归顺了封建势力，他们是一股很顽固的封建保守势力！”

程蕙芳夫妇听了感到十分惊讶，蕙芳笑着说：

“爸，也包括我们？！我们也算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之中吧？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封建保守分子？！”

老教授也微笑一下，继续说：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制度统治之下，像屈原、司马迁、杜甫和曹雪芹那样的知识分子真是少得可怜，虽然他们一直处于困难境地之中，可他们还是为社会留下了流芳千古的伟大著作，但是他们远不能起到左右社会前进方向的作用，反而受到迫害和打压。还有一些中国知识分子知难而退，只好远离政治而退隐起来。

“可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还是愿意为封建朝廷效力，一些知识分子科考入士为官，组成了所谓的士大夫阶层，他们满脑子里是腐朽的孔孟之道，忠实地为捍卫封建统治服务。这些士大夫阶层的官员们，对老百姓都摆出一幅官老爷的架势，让老百姓给他们下跪叩头，让老百姓称他们为老爷或者大人，让老百姓绝对地服从他们。他们对皇上则要三拜九扣，山呼万岁，这些就是儒家学者们所制定的礼节。这些士大夫阶层的官老爷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骑在老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这些知识分子组成的官员们都是读圣人书，觉得自己有满腹的经纶，他们道貌岸然，俨然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在进入官场之后，他们都必须从新学习那些阿谀奉承、结党营私、尔虞我诈、行贿受贿、以权谋私、明争暗斗、*、弄虚作假和假仁假义等等为官之道。这个士大夫阶层的知识分子们，不论是当上官儿的，或者正在一心想当官儿的，他们只追求名利，不追求真理，更不用去研究自然科学，也看不起自然科学和技术；他们甘愿昧着良心做封建统治阶级的奴才，他们只求忠于皇帝，明哲保身，升官发财。他们倚仗皇帝，皇帝依靠他们，他们互相狼狈为奸，共同维护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残酷地压榨老百姓。”

老教授看着儿媳妇，最后以发问的口气说：

“你们说说看，中国知识分子和他们所构成的士大夫阶层，他们难道不是中国的封建保守势力吗？！中国知识份子组成的士大夫阶层就是最忠实的保皇派集团，他们和封建皇帝狼狈为奸，共同组成了欺压人民的统治集团。”

蕙芳和丈夫看着老父亲那颇为激动的样子，老人略停一下。蕙芳的丈夫接着说：

“父亲说的那是旧社会的知识分子，与我们无关。”

这时老教授看看儿子，又接着说：

“**语录中说：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

“只有中国农民才是坚定的革命者，中国就是靠着农民的造反斗争来推动中国社会向前发展，也可以说中国的历史就是广大农民反抗统治阶级的斗争史。每当统治阶级对人民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时候，那时的中国一定就是处于最**最黑暗的时候；当广大农民揭竿而起推翻了一个**黑暗的封建王朝之后，中国社会就会向前发展一步。”

老教授说到这里略停一下，看到两个年轻人都没有要说什么，程蕙芳夫妇还是很注意地听老教授讲课，老教授看看他们又接着说：

“**总结中国历史，总结历代农民起义的经验，他总结一句话说：

造反有理！

“对封建皇帝和腐朽的士大夫阶层，广大人民就是要造他们的反！造反有理是**的一种基本革命思想，也是世世代代的中国农民所认同的一条真理。”

在*时期，‘造反有理’这个词很时尚很流行。可是蕙芳的丈夫说：

“可是那些造反成功的起义农民又成了皇帝。”

父亲点点头，接着说：

“是的，在十九世纪有一位西方评论家托马斯.梅多斯，他就说：

在许多具有文明发展的民族当中，中国人是最缺乏革命性的，却又是最具有反叛倾向的。

“革命是需要有政治纲领作指导的，必须先有革命理论和思想，才能有具体的革命运动。中国起义农民的造反只是在形式上摧毁了**旧王朝，可是中国农民没有能力冲破儒家思想意识形态的锁链，他们的斗争没有先进的政治思想理论作指导，所以他们的斗争只是一种反叛，达不革命的高度，所以托马斯.梅多斯说,中国人具有反叛精神而缺乏革命精神。革命不只是政权的更迭，主要是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的变革。政治制度是社会的灵魂，社会制度决定社会的面貌，一次成功的革命之后，社会经济和文化就会有飞跃地大发展。可是历次中国农民起义缺乏革命指导思想，所以中国农民起义的结果只是中国封建王朝的循环更迭。这种先进的革命思想和理论，正是应该由中国知识分子来形成和完善，可是中国知识分子不但没有去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反而起到相反的作用。

“在中国每当中国爆发了农民起义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总是站在封建朝廷和皇帝一边，积极参与镇压农民起义。可是每当一次农民起义成功地推翻了一个腐朽的封建王朝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们就又会跑出来坐享其成，他们又搬出来儒家思想那一套来维护新的统治者，使中国又重复循环地上演那一套腐朽而保守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封建统治。封建保守的儒家思想牢固地统治着中国人的意识形态，使得中国人很难发生思想意识形态的突破，中国也就不能产生革命性地向前发展。在科考入士为官道路的利诱之下，中国知识分子们被严格束缚在封建儒教的意识形态之中，他们的头脑之中只有三纲五常，一心想当官儿，当然不会产生革命创新的思想，所以说中国知识分子一直是封建统治的维护者和帮凶！”

这对年轻夫妇听老教授这样的论述，一时竟然哑口无言，可儿子还是不服气，他说：

“爸，你说的士大夫阶层是历史上的旧知识分子，他们当然是封建保守势力了，可我们是新社会的现代知识分子，我们和旧知识分子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嘛！”

“可是**认为，当今的中国知识分子和历史上的中国知识分子基本上还是一脉相承！我也认为现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和历史上的中国知识分子，他们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说你们是资产阶级世界观，可我并不同意**的这种观点，其实**并没有对资本主义有较为深入地了解和认识。我认为你们还是具有很浓厚的封建保守色彩！”

儿子和媳妇听了之后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当然都表示不能理解老教授的这一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