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在国宗石祥贞的率领下，主动放弃岳州城，不战而退、转向湖北，中途便与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所部会合，旋即取道咸宁、蒲圻南下，再度攻入湖南。

曾国藩本以为太平军仓皇逃走，乃命塔齐布会合此时正在湖广前线的胡林翼，协力进攻通城。另又约定已然转投骆秉章帐下的原湘军元老王錱所部三千人，会攻蒲圻。自己则亲率大军后续进发。

胡林翼，字润之，湖南益阳人。道光十六年便考取进士进入官场，只是仕途不畅，宦海沉浮近二十年，也只在边远的贵州出任知府。然而正是在镇压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起义中，因其知兵善谋，残酷无情，手段毒辣，杀人甚众而名声鹊起。当然，这个名声有些不好听，那便是“胡屠户”。乃至太平军起兵之后，湖南两任巡抚张亮基、骆秉章曾数次奏调，疏荐胡林翼赴湖北剿匪，都因为贵州军情吃紧而未能成行。

此前，胡林翼终因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奏调，急率黔勇六百人赴援湖北，方行至湖北金口，而总督吴文镕已然战殁于黄州。胡林翼因而进退两难，此时正屯兵于左近，客军孤悬，粮饷匮乏、军需不济，甚为狼狈。

曾国藩素仰胡林翼之风范，乃奏报朝廷，称其人“胆识绝人、才大心细、为军中万万不可少之员。”由此，请“札饬该员暂驻岳州地方，……督勇会剿。”咸丰即有上谕，准其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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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部署，曾国藩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出师不利，水师战船初出洞庭湖，便迎头遇上大风，折损数十艘船只。而王錱更惨，所部三千人会攻蒲圻，行至羊楼峒便与太平军遭遇，一场战斗，大败而归，逃入岳州据守，反被太平军团团围困！

曾国藩虽与王錱结有私怨，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太平军吃掉。此时无奈，只好派炮船虚张声势，以作声援。王錱狼狈逃出，三千人只剩下七八百，岳州城重为太平军所占。

太平军乘势追击，再次攻占靖港、湘阴、宁乡，前锋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部更是攻克湘潭，与岳州之部遥相呼应，形成南北夹攻之势，对长沙构成严重威胁。

湘军与太平军实际作战，竟然是一触即溃，而湘潭失守，连长沙都危在旦夕，一时人心惶惶。曾国藩更成为湖南官场的众矢之的，纷纷指责他纸上谈兵、实属无能之辈。若非此时还要依仗他防守长沙，几乎便要联名弹劾于他。

此时曾国藩处境艰难，是主动进攻，还是坚守长沙，一时难以决断。便在此刻，周中华从上海转来一封急信，却是上海小刀会已经被官军剿灭，特此专报平安，并告知恩师，半月之内，必将抵达湖南。

周中华还在信中简要分析了湖南形势，认为太平军西征部队，虽气焰甚炽，但师老远征、后援不继，诚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建议曾国藩宜乘此时，主动出击，以优势兵力围攻其突出部位，必可收奇效也。

曾国藩以信示之与幕僚，皆以为善，尤其是李显章兄弟，更是深以为然。曾国藩于是慨然决定，全力攻击湘潭，即便不利，甚而长沙不保，仍可退守衡州，徐图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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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略既定，便照此施为。曾国藩召集诸人定计，由大将塔齐布统率陆军八营；褚汝航、彭玉麟统率水师五营，合计七千余人，南下围歼湘潭之敌。这些兵力可算是曾国藩的看家棺材本，狮子搏兔，志在必得！

曾国藩则亲统剩馀水师五营及亲兵二营，拟与在主力之后跟进增援。

谁知塔齐布、褚汝航、彭玉麟等十三营的湘军出发后，长沙城中顿感城防空虚，尤其是近在长沙咫尺的靖港，尚有太平军一部，万一曾国藩也走后，届时太平军乘虚而入，岂不是大事不妙。

长沙城中人心惶惶，众口纷纭，纷纷建议曾国藩，靖港“逆匪”人数不多，不如先将这小部流窜之匪歼灭，再赶往湘潭合击。骆秉璋亲自游说，甚至承诺派遣长沙团练随军助剿，请求曾国藩务必如此。

曾国藩考虑靖港这一部“逆匪”近在省城，卧榻之侧岂容有失，故而临时变计，暂缓跟进增援，改为进攻靖港。以双方实力对比而言，此时靖港太平军只有数百人，而曾国藩手下水陆兵勇合计有三千多人，这一仗可谓是十拿九稳、稳操胜卷！

所不足者，临阵的大将都已经调派在外，却也无妨，本部堂便亲自上阵！想我这里船坚兵众，区区数百匪类、乌合之众，天兵战船一至，必定望风而溃。只是杀鸡用牛刀，未免大材小用！

这一日清晨，曾国藩乃率队进剿，斯时屹立船头，意气奋发，只恨手中缺少鹅毛扇、头上未曾戴纶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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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船队终于抵近贼营，正准备鼓噪攻击，哪知东南风大作，帆船顺流急进，直奔敌营而去。太平军毫不客气，岸上火炮一齐发射，此时战船因风大而无法稳舵，难以控制，都变成了活靶子，炮火中纷纷中弹、起火、燃烧、沉没。即便有一些侥幸未被击中的，又因为粗笨难以调头，旋即便被太平军的二百多艘小舢板包围枪击。

船上的水师兵勇或是被杀，或是弃船逃跑，几无战斗之力。

见水师不利，曾国藩也不敢再调自己的坐船上前，只得亲率陆军往攻救援，乃以团练为前锋搭建浮桥，冲锋敌营。

正所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太平军立刻把握良机，迅速出队截击，人潮汹涌，又哪里是此前情报中所说的“区区数百人”而已。

那些虚有其名的团练首当其冲，遇敌即溃，夺命狂奔。败兵反冲回来，湘军也阵脚大乱，一时兵败如山倒，不分湘军、团练，纷纷争抢浮桥。浮桥本就粗陋，那里吃得消这许多人，立即踏坏，淹毙踩死者不计其数。

看到湘军抱头鼠窜、逃到岸上，曾国藩气急败坏，短衣仗剑，在岸边竖起令旗，大喝：“有敢过此旗者立斩”。李显章、李荣章兄弟也仗剑在旁护持、督战。

这时的败兵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逃命尚且不及，又有谁去理会曾大人的“如山军令”。“过此旗者斩”，大不了不过这面旗子就是。

逃兵溃勇纷纷“绕旗旁过”，对曾国藩更是视若无人，眨眼间俱都逃之夭夭。

曾国藩羞愤难当，仰天长叹，掷剑于地，被李显章兄弟急急忙拉上“拖罟”，仓皇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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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王錱兵败，曾国藩尚不觉如何，一者王錱与他本有私怨，二来也可算是误中埋伏。然而今次曾国藩初与太平军交锋，以数千训练有素之师、满载火炮之船，竟然一触即溃、兵败如山，有何颜见桑梓父老，而此前累累向皇帝吹嘘，这次兵败又作何解释？真真是羞愧难当、莫为此甚！

曾国藩思前想后，又联想到此前兵败自杀的江忠源、吴文镕，心中酸楚不堪，总算是领悟到了斯人当时的心境。此时境况相似，结局莫非也要一般？江、吴二人都是投水而死，真正是自己的榜样。看看船已经到了白沙洲，此时不死，更待何时。曾国藩疾步冲到船头，以袖掩面，纵身跃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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