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天父地母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72

看到林仁杰在这里出现,周中华顿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若不是为了救林仁杰,自己便不会认识蒋仲恩;若不是为了救蒋仲恩,自己更不会认识傅善祥;若没有认识傅善祥,自己又何以会落得今日这般狼狈!

而转了一个大圈子后,居然会在这里遇上林仁杰!周中华此时无言,唯有感叹造化之弄人、苍天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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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仁杰见周中华在此间,也是大惑不解。兄弟二人数年未见,此时执手相看,都觉得增添了一份成熟、沧桑。林仁杰见周中华脸色苍白,气虚无力,适才似乎还有些行走不便,奇道:“兄长,如何这般虚弱?莫不是身体不爽?”

周中华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一言难尽!”

他兄弟二人见面,却愣住了一旁的众人,尤其是一旁的父女二人。那秀英姑娘首先按耐不住,问道:“林师兄,他是谁呀?又是你什么人?”

她父亲听女儿如此问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分明是女儿带回来的,如何竟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如此办事,特也拖大了,于是道:“女儿,这位先生不是你带回来的吗?怎么你却?”

秀英姑娘白了一眼父亲,道:“人家半路上救了他的性命,他可好,连名字都没有说出个一字半点。”

周中华此时也有些歉疚,拱手向他父女二人作揖道:“在下身受重伤,幸得姑娘仗义相救,至今尚未感谢,原是在下糊涂透顶。在下这里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没齿难忘。在下姓周,名中华,请教姑娘芳名?”

秀英的父亲在旁插话道:“原来是周先生,这倒巧了,老汉我也姓周,周立春。这是我女儿周秀英。先生不必多礼,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扶危济困原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这也是我们的缘分。”

周秀英听到父亲说出“缘分”二字,不由得的脸上微微一红,好在天色昏暗,谁也没有看出来,她笑着说道:“讲义气不错,可是我们救了你,你这样说声谢谢就算了?”

周中华被她这样一说,顿时尴尬不已,转过身来正对着周秀英深作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姑娘高义,在下他日必定报答,结草衔环、在所不辞。”

周秀英见他如此郑重,扑哧一笑,闪在一边,道:“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谁要你结草衔环!”

周中华此时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林仁杰忙打圆场,笑道:“师妹,中华大哥是我的结拜兄长,你便放过他这一回,莫再取笑了。”

周立春也道:“丫头,不得胡闹。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自家人!周先生,请进屋坐。”周中华讪笑两声,林仁杰扶着他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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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屋内,周立春吩咐准备晚饭,屋内几个人也帮着张罗摆开酒菜。

众人落座,周立春道:“周先生远来是客,老汉先敬你一杯。”周中华端起酒杯道:“在下不敢当,还是在下先敬老丈一杯。”两人还在客气,周秀英说道:“不行,要敬酒也得先敬我。再说,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喝酒。”

周中华举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有些手足无措。

周立春哈哈大笑,道:“先生莫怪,我这女儿刁蛮成性。不过她的话也不错,周先生既然有伤在身,这杯酒不喝也罢。”

周中华反倒不好意思了,说道:“在下原当敬老丈一杯,否则也太不敬了。”

林仁杰劝道:“兄长这杯酒不如由小弟代劳。如何?”

周秀英道:“你要喝酒,随便你喝多少都行。只是他,”用手一指周中华,“一口也别喝,哼,受了伤都不知道爱惜自己!枉费我这些日子如此待你!”

众人愕然,周秀英这话中的语气颇有疼惜、爱护之意。周秀英容貌秀美,靓丽脱俗,更有一种飒爽英姿,素日里不知有多少年轻男子钦慕于她,可她心高气傲,从不稍假辞色。今日对这周中华,萍水相逢,才数日之缘,竟然如此青睐,实在出人意外。

周秀英一言既出,也自觉有些失言,一时觉得羞人答答,埋头吃饭,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偶尔偷看周中华一眼,看见他神色自如,并没有轻视、耻笑之意,这才把心放下。

周中华本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于男女之间的情事也是捻熟得很,此时听见这姑娘的话中意味深长,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他自问这几日循规蹈矩,并未有什么不妥的言语,自己刚刚“情场失意”,实不愿再惹出什么是是非非,此时只好装呆作傻,面无表情。

林仁杰察言观色,见二人有些不尴不尬,心中着实猜疑。他对这小师妹心仪已久,虽在外常有逢场作戏之举,但心中实只想着这师妹一人。何况他知道周中华早有家室,连儿子都有了,虽说此时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但师妹的性格又岂会愿意作小妾?

不过看二人情形,极有可能是师妹情窦初开,而周中华的人品、才貌也是上上之选,以致师妹单恋相思。想来周中华亦非是轻佻好色之人,决不会勾引挑逗。此时人多,只有稍后将周中华已有妻室之事婉转告知师妹,免得她误入歧途。他这一番猜测居然是**不离十。

想到这里,林仁杰忙岔开话题,道:“兄长如何会受伤?又是如何被我师妹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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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件事,周中华便黯然伤神。然而此时无法回避,不说也不可能。周中华眉头一皱,反问道:“贤弟又是因何在此?”

林仁杰笑了一笑,道:“小弟昔日曾随武当山的冒山道长,得他传了我三十六路武当派的真武剑法。这位周老爷子是冒山道长的俗家师弟,论辈分,是我的师叔。我这次从北京到上海,顺便来拜望他老人家。不想竟在这里遇到兄长。”

周中华漫不经心的问道:“贤弟从北京来,一路有没有转道其他地方?”

林仁杰笑道:“小弟日夜兼程,直抵上海。”周中华放下手中筷子,凝视着林仁杰,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听人说,你曾到过江宁!”

众人都是一怔,林仁杰更是一脸惊讶,道:“兄长何出此言?”

周中华心中气苦,自己为了救林仁杰,才落得这般田地,此刻他居然还隐瞒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周中华此时气急败坏,转向周立春道:“请问老丈,这‘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又是何意?”至于这句话说出会有什么后果,他也顾不得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一桌子人腾的都站了起来,周立春冷然道:“阁下究竟是什么来历,这‘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又从何说起?”

周中华哼然一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些人乃是天地会的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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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孩姓周名秀英,她的父亲周立春,正是那位发动青浦县塘湾、黄渡一带农民,抗缴赋税钱粮、殴打知县余龙光、白鹤江重创清军的英雄好汉。

周立春表面上是塘湾一带的地保,其实他是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天地会”在这一带的分堂堂主。

天地会又称三点会、三合会、小刀会等,统称“洪门”,是清代重要的反清复明组织,广泛传播于闽、广、赣、湘、川、桂、云、贵、台及南洋一带。天地会的创始祖师实际是明末清初的民族英雄郑成功,郑成功于康熙元年去世后,其旧部在军师陈永华创议下设立了天地会。

天地会尊“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五人为“天地会五祖”,所供奉之“万云龙”牌位,其实便是郑成功。

天地会之名取自“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之意,该会宗旨为反清复明,故而以“天父地母、一心复大明”反过来读为切口、暗语。这也是会中的机密,旁人决然不得而知。

早在金田起义之前,天地会在全国的起义便已是此起彼伏,不断爆发。所以说,天地会的起义,实为太平天国运动之前驱。只是因为天地会历经多年已经渐渐式微,互相之间虽通声气,却各不相属,起义虽多,难成气候。反不如太平军后来者居上、声势浩大。太平天国既建,四方积极响应,南方以天地会为首,北方以捻党为首,各地会党都互通声气、群雄并起,争先反清,大大小小的起义活动遍布全国。

便是在太平军中,也有着许多的天地会弟子,著名的有初期领导人之一洪大全,此外还有罗大纲等。

青浦、嘉定、松江这一带的天地会堂口名为兴义堂,便是由周立春统管、负责。此人幼年时曾拜在武当山玄机真人座下,习得一身好武艺,为人侠肝义胆,光明磊落,江湖闻名,人送外号“晁天王”。此后加入天地会,累建奇功,而抗缴赋税钱粮、武装对抗清廷官府,便是周立春领导天地会会众的杰作。

他的女儿周秀英,虽然年纪轻轻,却也学得一身的本领,尤其是膂力惊人。白鹤江一战,她弃自己常用的宝剑不使,改用了一把百多斤的大刀,杀得清军鬼哭狼嚎,溃不成军。周秀英也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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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在船上时,夜间听到周秀英与那大叔的问答,便有些疑惑,这些人以“天父地母、一心复大明” 为切口、暗语,那自然应该是传说中的天地会了。

而林仁杰与周立春父女有师门之谊,以他的个性,十有**也是天地会的会员。

如果林仁杰是天地会的会员,那么他在天京出现,就不足为奇了。太平军与天地会都是反对清廷,自然可以互通声气,甚至结成联盟。林仁杰去天京无非是商谈事宜,或者投奔效力。

林仁杰在天京先是被捕,继而又以抓错了的说法再被释放,不过是为了保密而掩人耳目罢了。自己的担心和搭救完全是多此一举,杞人忧天。

周中华一番联想,认为必定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是周中华的这一遭际遇,全然是拜林仁杰所赐,倘若不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周中华是死也不瞑目!

至于林仁杰家道殷实,为何要加入天地会,去天京究竟是干什么,周中华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林仁杰否认自己去过天京,周中华首先想到的便是点出他的天地会会员身份。而要他承认自己是天地会的成员,便先要证实周立春父女是否为天地会会员。

自己说了一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众人有了如此大的反应,那自然是不打自招,这些人都是天地会成员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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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他说出了天地会的切口、暗语,无不惊骇。须知天地会乃是反清复明的组织,已经有了两百年左右的历史,这个“叛党”的资格比起太平天国要早上不知多少年。对于这个心腹之患,清廷也是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明剿暗捕,花了无数的心思。双方斗智斗勇,互派奸细卧底,纠缠到如今,竟是谁也没有干掉谁。

太平天国起事以来,天地会人心大振,决意乘此良机,大干一场。广西天地会的喜胜堂、大胜堂、善胜堂、广义堂、永善堂、湖南天地会的徽义堂、福建的天地会的小刀会、红线会等纷纷起事。

周立春领导的兴义堂也于去年底在青浦发动老百姓,以抗缴赋税钱粮为契机,发动武装起义,在白鹤江打败了清军的进剿。

为了进一步扩大声势,进而发动更大规模的起义,周立春一方面与此地的两个会党百龙党和罗汉党的首领潘启亮、徐耀联系,约期起事。另一方面,治铁炼钢、打造兵器、制作旗帜、购买枪弹,积极做好起义准备。

前些日,周立春通过暗藏在清军江南大营中的天地会弟兄,从清军大营里“购买”了一些枪支弹药,本来是要亲自去提取,因为还有些要事须与潘启亮、徐耀商量,一时走不开,便由周秀英和周立春的一个徒弟黄阿六前去提货。

周秀英和黄阿六假扮兄妹,驾舟溯江而上,接到货后,随即返航。一路无事,只是在江面上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太平军,因为天地会与太平军是友非敌,所以周秀英才救了周中华一命。

周秀英救了周中华后,悉心照料,体贴关怀,尤其见周中华昏迷中仍呼喊着一个女子,情深至斯,罕见少有。她不自禁的对这个英俊、忧郁、伤痛、憔悴、痴情的男子产生出异样的关心、呵护和怜爱。

船上的数日,他魂不守舍,她便也魂不守舍;他痴痴艾艾,她便也痴痴艾艾;他伤势有变,她便心慌意乱,暗自缀缀哭泣;他逐渐恢复,她便喜笑颜开,心花怒放;当他昏迷不醒、无声无语时,她便守在一旁,执子之手、凝视端详。而为周中华换药、包扎,乃至擦身、换衣时,周中华的健壮体魄更是让她意乱情迷、情难自禁。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周秀英已然芳心暗许,虽然明知周中华心中另有所属,但周秀英初尝情爱滋味,情愫渐生,既便是单相思也是欲罢不能;柔肠百转,无时无刻都牵挂在这个男子身上。

(其实这种感情颇似医生、护士照顾病人时,常常发生的医患之爱。)

不想周中华此刻居然一口道破了他们的身份!此时起义在即,不容有变,而周中华身份不明,不由得他们不紧张、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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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秀英和林仁杰见众人都剑拔弩张,也忙站了起来。周秀英附在父亲耳边,将当日搭救周中华时,他身穿太平军服饰、身受重伤的经由略略说了一遍。周立春听完后虽仍然狐疑不定,但神色微霁。周秀英又对着黄阿六耳语了几句,黄阿六点点头走了出去。

林仁杰也示意各人坐下,然后道:“既然兄长已知详情,小弟也不敢再隐瞒兄长。不错,小弟数日前确曾到过天京!小弟的祖师爷玄机真人、恩师冒山道长都是天地会的英雄人物。周老爷子和这里在座的各位也是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小弟惭愧,两年前才蒙恩师荐入天地会。小弟虽家财万贯,锦衣玉食,可是这‘驱逐鞑虏,反清复明’实乃是平身所愿,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一个月前,小弟得到师叔书信,将在近期起事,亟需资金。于是变卖所有家产,将所得资金尽数带来上海,资助师叔起事大计。不料走到半途,被太平军劫去,小弟无奈,只好到天京讨要这笔款子。谁知又被当作奸细捉拿,小弟也不辩解,直到见了太平天国分管刑部的黄玉昆大人,才曝露身份。黄玉昆见兹事体大,于是将我带到翼王石达开府上,请他的示下。”

“此时镇江的罗大纲兄长也得知我到了天京,连夜命人送来急信,证实我的身份。翼王深明大义,不但返还了所有资金,还另赠了一笔款子,并护送我离开天京。因起义之事,实属机密,故而对外一直未曾暴露我的身份,只说是抓错了人。离开天京后,我便直奔上海,于日前与师叔会合。”

“三年前,小弟有缘与兄长相识,小弟甚是佩服兄长为国为民的胸怀,当日得与兄长结拜,实乃仁杰之幸。今日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小弟不得已欺瞒兄长,还请兄长见谅。”

“小弟以为,兄长昔日上书进言,无非为苍生计。今天下群雄并起,解民倒悬,清室已然岌岌可危。兄长方自海外归来,何不加入天地会,你我兄弟轰轰烈烈干上一场!何必定要去那曾国藩处,做满清鞑子的鹰犬爪牙?”

林仁杰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兄长游历丰富,见多识广,此中利害必然可知,还望兄长三思而定!”